邱明泉直视着郑行长:“行长同志, 您好, 是这样的……”
他不疾不徐地, 把刚才的事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并没有刻意夸张,只是在最后,黯然地低下了头, 声音有点嘶哑:“别的我都不怕,可是这位科长同志说, 叫我把我们家倾家荡产买的店铺卖给他指定的人。”
他抬起头, 黑漆漆的眼睛纯净无辜, 祈求地看着郑行长:“叔叔, 您行行好, 别叫他们封我们的门行吗?他想要我们家的门店,那也不能勾结人来明抢啊。”
他的眼睛湿漉漉的,有点慌张, 有点胆怯,看在大家眼里,就是特别地无辜,可是看在一边的汪科长眼里,却像是吃了屎一样恶心至极。
——这个小鬼,刚刚明明阴沉得可怕, 满嘴威胁、一身桀骜,现在忽然又变成了纯良的孩子了?
这个样子,简直就是长着魔鬼和天使两张脸!
他充满怨毒地死死盯着邱明泉, 忽然张口大叫:“别信他!他是骗子!”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郑行长、巩老,我承认我刚才做得不好,我不该乱说话!可是——”
他疯狂地一指店里空空如也的货架:“他们真的有危机,就要全面歇业了!你们看,他们没有货,一点也没有了!……我只是尽职负责,防止他们拖欠贷款!”
张峰松在一边,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这个家伙,还真的抓住了要害。只要咬死邱家的店真有风险,那么他的所作所为,就会有最后一块遮羞布,看上去,也不是那么完全没有道理了。
郑行长一愣,四下看了看,神色就有点微妙起来,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巩老:“是这样啊,那么……”
话音未落,店门口却忽然传来了一声重重的货车喇叭鸣笛声。
“嘀嘀——”声音洪亮,就在耳边。
众人惊诧的目光里,门前,一辆刷着“吉祥货运”字样的大型货车停了下来,上面满满的一车日用百货,醒目的位置摆放着成箱的名牌烟酒。
一个同样年纪不大的少年从货车前座上,潇洒地纵身跳下。
大货车后面,“哗啦啦”地跳下来三四个壮小伙,一起拥进了邱家的店门:“邱氏百货吗?我们来送货,卸在哪?”
阳光正好,为首的封小少爷表情平静,微微扫了一眼穿着银行制服的几个人,嘴角微微一挑,露出了一丝了然。
他看看还在嘶声厉叫的汪科长,伸手把他扒开:“让让,别挡路。”
走到邱明泉面前,他剑眉一挑,仿如驾着祥云赶到:“四十万的日用百货,加六十万的名优特烟酒,如期送到,邱老板记得结账。”
望着那满满当当的一货车货物,汪科长呆若木鸡,忽然猛地嘶声叫了起来:“不可能!明明说好的,几家供货商都卡着他家的货!”
话还没说完,他自己就忽然闭上了嘴——四周的人,看向他的眼光全都精彩纷呈,刚进来的封睿更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郑行长在心里疯狂地大骂:这个蠢货!居然还承认和供货商勾结在一起!
他铁青着脸,狠狠瞪着汪科长和那个信贷员:“好、好!你们干得好!”
他再也不看两人,而是转向了邱明泉,用极其诚恳的声音道:“你是我们银行的客户吧?我是东申市工行行长郑若轩,非常抱歉,今天给你带来这样的麻烦。”
他冷冰冰地看了看汪科长:“这样的害群之马,简直就是我们银行的耻辱!”
厌恶地移开目光,他又郑重向邱明泉保证:“你放心,这件事,我绝对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为民营和私企服务,这本就是我们银行应有的业务,绝对不会叫这种人损害客户正当的利益!”
不知道这孩子和巩老以及魏处长有什么关系,可是看魏处长和巩行长的神态,明显是认识的!
想要那两位消消火,得首先叫这个孩子满意才行!
邱明泉正要说话,旁边的封睿却淡淡笑了:“郑行长,我们封家是这家商店的合作商。据我所知,这位汪科长在各家小企业身上,可是雁过拔毛、极尽压榨的。”
他眼神锐利,站在邱明泉身边,伸手亮出一份厚厚的纸质材料:“身为邱氏百货的合伙人,我父亲非常关注这件事,稍微找人查了查,就找出来这些东西。”
他伸手将那些材料递交到郑行长手中,眼神平静:“本来也想交给你们的,正好了。”
邱明泉诧异地悄悄看了一眼,第一页上,就赫然是一份证词,行贿的揭发材料上,那一串数字触目惊心。
他愕然地看了看封睿,忽然发现,此刻的他,无论是冷漠讥讽的口气,和稳操胜券的淡定,无不和多年后那位成年版的惟妙惟肖,如同一人。
好吧……就是一个人。
巩老一言不发,抢着伸手接了过去,只草草看了一眼,嘴唇就有点哆嗦,没有还给郑行长,他直接揣进了自己的公文包里。
“我带走了,你周一来总行拿复印件。”他根本不给郑行长面子,直接下了逐客令,“你们走吧,下次,直接来总行汇报你们的处理结果就行了。”
他说得简单,郑行长和随行的两位下属的心可都凉了。
去总行汇报,这可不是撸掉那个罪该万死的汪科长就能过去的事!
那份材料,背后还要牵扯多少人,恐怕都要掀起一场大型风暴啊!
“小同学,听小魏说,你爷爷对经济大事,很有心得。请你回去帮我向他老人家道个歉。”巩老已经将这店铺的真正主人当成了邱明泉的爷爷,感慨万分。
邱明泉腼腆地摇着头:“没关系的,我爷爷从来都没有担心过。”
巩老一怔:“哦?是吗?”
邱明泉回想着封大总裁曾经和他聊过的话,微微一笑:“我爷爷说,民营企业、小微企业就像是国民经济的毛细血管,国企就像是主血管。主脉的粗壮固然重要,可是假如毛细血管都堵塞了,肌体也一样会坏死的。”
他顿了顿,诚心诚意地道:“所以,他一直相信,银行是我们老百姓的银行,绝不是这些蛀虫的。”
房间里有片刻的安静。
张峰松无比敬佩地望着小老板,只恨不得为这几句话疯狂鼓掌,魏清远见惯不惊,可是巩老和郑行长他们,都真的深深震动了一下。
“扑通”一声,汪科长瘫倒在地上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沉静。
“说得好。小同学,谢谢你,也谢谢你爷爷。”巩老感慨万分,“我们一定尽力,不辜负人民的厚望啊。”
一边,封睿深深地看了邱明泉一眼,目光中光芒一闪。
……
坐在那辆大货车的后面,封睿和邱明泉靠在一堆货物中,另一边,几个装卸货的小伙子正迎着风,惬意地聊着天,一阵阵笑声传来。
邱明泉轻声问:“你怎么会赶到的?”
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家的这些困境,这样及时地送来了货?
封睿随手掀开了身边的一箱饮料,徒手打开了一瓶可乐,张嘴喝了一口。
大货车开得风驰电掣,他的头发又黑又硬,被高速的风吹着,纷乱而肆意张扬着。
“随便查查,就知道了呗。”他漫不经心地道,“我们封家,弄点日用品货和烟酒,难道有什么难度?”
邱明泉犹豫了一下:“那、那些行贿材料呢?”
货物好拿,毕竟封家这样的大鳄人人都不敢得罪,可是那些材料,可不是轻易能弄到的吧?
要让向汪科长送钱的那种人出来指证,又是谈何容易。
封睿嗤笑一声:“这世上,没有什么是钱办不到的事。假如办不到,那就是钱不够多。”
他扭过头,斜眼看着邱明泉,眼神里有丝深意:“那些材料是我爸弄来的,毕竟,他有义务帮你。再怎么说,你也是指点过他‘浦江之东,有凤将栖’的人。”
邱明泉的脸腾地红了。原来在这等着自己呢!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起几年前,玉佛寺里,眼前的人狠狠把他压在地上,揍了一拳,神气活现地叫嚣着:“小骗子!就连这身衣裳,也是偷来的吧!”
对看的封睿看着他,慢慢地,嘴角翘了起来,显然也想到了当年的那件事。
看着邱明泉窘迫又慌张的神色,他忽然心情大好。伸出手,他威胁地捏住了邱明泉的半边脸;“今天我生日!”
邱明泉挣扎着,想从他的魔爪中脱开:“知道啊,这不就是往你家去吗?”
刚刚送走了巩老和魏清远,他们又指挥卸货的工人把送来的货安放好,张峰松高兴得就差手舞足蹈了。
留下他负责后续的开业,这就到了大中午。张峰松叫人送来了盒饭,封小少爷也就勉为其难地屈尊吃了点。
一吃完,他就拉着邱明泉跳上了空货车,往封家方向驶去。
可是越挣扎,封睿的爪子就捏得更狠,就是不松手,斜睨着他:“哦,你还记得?”
邱明泉用力把脸躲开,半边脸都被他揪得有点发红,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他的不高兴。
赶紧从贴身的衣袋里拿出来一件东西,他小心翼翼地递给了封睿:“送你的生日礼物,有点简陋啊,你不要嫌弃。”
封睿挑着眉,伸手接了过来。
那是一根红绳,底部编了一个花样繁复又精美的双鱼形中国结。下面没有系东西,留了一个活结,轻轻一抽,活结打开,可以穿进去饰物。
“你那个——”邱明泉指了指他的脖子,不好意思地道,“假如原来的绳子旧了,可以换上这个。”
那是昨晚封大总裁提议,两个人照着邱明泉身上现在这个红绳编制的。两个大男人研究了半天,折腾了足足半夜。
封大总裁得意扬扬地支着招:“我脖子上的红绳,都是我妈编的,现在他脖子上的绳结,还不是这样的样式。你先编个送他,到时候啊,我妈编个一样的,他一定会觉得很有缘分!”
果然,现在,少年封睿的眼睛有点亮了:“你亲手编的?”
邱明泉点点头。
封睿伸手取下脖子上的玉石吊坠,解开绳扣,动手把邱明泉编的那条换了上去。
货车在高速行驶,车体抖动,他穿了几次,都没有把绳子穿进玉石的孔洞。
邱明泉在一边看着着急,伸手接过来,准确地一次穿成功,再伸手,认真地帮他戴在了脖颈之间。
货车忽然一个急刹车,邱明泉正歪着头帮他整理红绳,这一下,两个人就撞在了一起。
邱明泉只觉得一片温软的异样感忽然从唇上传来,带着电火花般。刹那间,他呆若木鸡,浑身僵硬。
——两个人的唇,轻轻地贴在了一起!
他睁大了眼睛,近在咫尺间的距离,封睿的眸子幽黑深沉,仿佛也沉浸在某种震惊里。
车身一晃,两个人又电光石火般分开。
邱明泉只觉得又是羞窘,又是尴尬,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得越来越快。
装作不在意地偷偷看了一下身边的封睿,他英俊明亮的脸上,也有点异样的微红。
两人目光飞快一接,又同时猛地一起转过了头。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都同时闭上了嘴。
半晌后,还是封睿低头看着脚下的货车车厢,若无其事地说:“谢谢你,这礼物……挺好的。”
“哦,你喜欢就好。不值钱,主要是我不知道该送你什么。你也不缺钱,也不缺贵重东西,我……我想了半天,就想着,这个用来换着戴,也有点实用。”邱明泉结结巴巴地道,一口气喋喋不休。
心跳还是有点厉害,只能用话语化解这奇怪的尴尬氛围。
封睿抬起头,看着他白皙俊秀的脸上一片酡红,眸子忽然有点异样的幽深。
……
封家的小洋楼里,今天一片热闹非凡。
从下午起,学校里和封睿相处较好的十来位同学就应邀来到了他家,这个时候,继光中学的同学们之间,彼此参加生日聚会已经非常普遍。
刘淑雁上午就早早地预备了一堆零食在家里,餐桌上、茶几上到处摆放着鲜花,隔壁的韦青也在,两个女人一起把家里布置得喜气洋洋,一片热闹。
“我也说过,叫向城也开个生日会,他总是不愿意。”韦青有点失落,一边切着水果,一边望向外面客厅里的孩子们。
向城正盘腿坐在沙发上,笑嘻嘻的,凝神调着手里的吉他弦,身边是两个托着腮的女生。
两个女人在厨房里,把水果果盘摆好了,外面孩子们玩闹得厉害,零食吃得更是不停,刚摆好的果盘这就空了。
刘淑雁带着了然的笑:“向城看着顽皮,其实真的很懂事。”
韦青低头笑笑:“是啊,所以更叫人心疼。”
旁边刘淑雁假装没有听懂她的话,笑着一起埋怨:“男孩子大了啊,总会变得叛逆。我家封睿不也是么,现在早就不和我说心里话了。”
心里想着事,韦青一不小心,就把一串葡萄掉在了地上。
同样是做家务,刘淑雁是完全合格的家庭主妇,又快又好,可她做起来就有点笨手笨脚。
刘淑雁莞尔一笑:“韦大教授,你的手还是不要做这些了,去写论文比较合适。”
厨房门开了,向城笑嘻嘻地伸出头:“果盘好了吗,我来端吧。”
刘淑雁把果盘递去:“好了好了,快给同学们吃吧,我们接着弄。”
向城伸手接了过去,问:“刘阿姨,寿星公睿哥呢?怎么约了大家,自己却不见了?”
刘淑雁赶紧回答道:“你们学校那个叫邱明泉的同学,家里有点事。他一早就出去了,去帮他点小忙。”
说来也奇怪,这都下午了,怎么封睿还没带着邱明泉那孩子过来?
向城怔了一下:“是吗?”
不知道怎么,他心神不定地屡屡望着门外,俊脸上神色就有点暗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追非天夜翔大大的《夺梦》,大家有在追的吗?
真的好喜欢~~~~主角的成长脉络清晰,热血的少年感扑面而来,想象力一如既往的瑰丽。
现在好多文都不写成长,怕读者没耐心,我觉得这样的好文真是很难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