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先辈前事牵涉过广, 二叔为人胸襟阔达, 为避免我心存芥蒂,并未同我详细说过这些陈年往事,倒是因我少时固执难缠,姨母同我讲了不少“, ”像是想到些什么,苏行蕴略略勾唇一哂笑,声音略哑然,林青穗想起了苏府里那位笑面小孟氏,思及其中牵扯复杂, 更加好奇地屏息听他继续讲。
“听闻我二叔少时聪颖无双, 才学出众, 却因祖母早病逝世, 二叔自幼便有心钻研医道, 因我父亲尚武, 祖父便睁只眼闭只眼任二叔学医, 以至于二叔此后以游学之名瞒着府里人拜入苏泽药王谷, 祖父过了许久才得知,百般无奈之下也只得放任其自如,”说起祖父, 苏行蕴不由得微微笑了一下。
林青穗轻轻叹了一声,按理说,京城官家子弟,又是个出类拔萃的少年, 眼可见的前途无量,跑到世外荒谷去学医,一般大户人家哪受得住这样的闹腾,但想及苏行蕴说的祖母早逝之事,也是情有可原,想必苏家祖父是位极为重情开明的人物。
“原本二叔瞒祖父瞒得紧,拜入药王谷又被冠了名号“虞离”,谁也不晓得他的行踪,被祖父识破还有段故事。”
“当年温参政府中大公子温慎突生猛疾,温府广向天下求良医,无果,最后也不知道谁出的主意,温府使出了浑身解数请出了药王谷的人,果然药王谷神医名不虚传,短短数月竟医好了那位大公子。温府为庆贺大摆宴席,我祖父受邀前往,也是想见识见识神医乃何方高人,好巧不巧,那几位药王谷神医之一,竟是自己游学已久的亲儿!”
“噗,”林青穗忍不住一声笑:“苏老将军这不得又喜又气?”
“可不是!”苏行蕴一摊手,“别看我二叔人前端着仙人似的,见了祖父吓得立马牵了马就逃,被祖父逮住捉回家中一顿好教训,书房禁闭了好几日,吃喝都不给供,还是温府与药王谷的人来求情,才放出来全了他的面子。”
“温府?”林青穗这时才品出这处关键来:“难道就因这事才认识了温夫人?”
“...是,”苏行蕴声音里刚起的笑意渐收,“就因这遭,治好了温府的大公子温慎,当年那位温家最小的小姐温清影,才与我二叔相识。”
“二叔软磨硬泡才求得了祖父谅解,我祖父思虑再三,木已成舟也凹不回来了,便放手让他又跟着药王谷的人走了,谁曾想,因这趟救治,结下了...缘。”
“温家幺小姐温清影,也不知是我二叔年少桀骜得罪了她,还是在当时温府数月相处已然...有些意思,”大约是长辈之事小辈不好置喙,温行蕴说到这里有些吞吐。
“总之,这幺小姐性格洒脱,手段也了得,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府里头主母点头同意了,跟着药王谷的人入了苏泽,更有甚者,也拜入了药王谷门下,跟我二叔,成了同门师兄妹。”
“呀...”林青穗听得入了神:“原来竟是如此,既然与二叔是同门师兄妹,那那...那温夫人怎会说自己不会医?”
“她的确不会医,”苏行蕴蹙眉,“医术之道,事关人命,非得苦心孤诣钻研琢磨,岂是说精通就能精通。温小姐当年是堵着一口气,要同我二叔较劲比高低,因不肯被看轻才到药王谷去求艺,她若想在医术上比过我二叔,哪怕再学个十年也怕追赶不及,谁料想这位小姐另辟蹊径,找了个...险峭捷径。”
“她,她学毒术?”
“对,”苏行蕴脸色渐沉,“有药必有毒,许多急症需得以毒攻毒,可惜世人谈毒色变,生怕习了毒术就成了魔头一般。实则并不然,毒术比药理更晦涩难通。”
“药王谷曾有位善毒的老祖师,年已过百,常年居在山谷偏院,据说练毒都练成毒圣,是个古怪的老头,无奈众人敬之畏之,却无人敢接近,温小姐险棋一着,竟跟着药王谷的老祖师修起了毒术。”
“其实....有钻研毒术的巧思和功夫,她学医也未必不如我二叔,”苏行蕴声音低沉,掺杂着复杂情绪,“那时温夫人不到豆蔻年纪,年少气盛,在修习毒术上极具天赋,她甚至敢在自己身上下手,往往受了毒,祖师爷便唤人让二叔去练解药调理,大约后面我二叔退了一步劝通了她,才让她没敢拿自己的身子撒气。”
“你也知二叔他就是个面冷心软的,温小姐就是仗着这点,央着祖师爷让二叔也住进了他们院子,这边使毒,那边就医,二叔收拾烂摊子收拾惯了,温小姐容貌又是个不错的,就是不说,想也想得到,她这份烈性子最是对我二叔口味,一二来去的,二叔心动那是早晚的事。”
谈及男女之事,林青穗也有些羞赧尴尬,结结巴巴道:“那..那倒是,温夫人如今都是极美的,与人相处也爽快,是,是很难不心动。”
按照这通说法,温夫人和苏二叔两人,男才女貌,志趣相投,家世也门当户对,能说得上是天作之合,“那之后,发生了什么,现在怎么会?”
“之后,呵,”苏行蕴一声冷笑,“之后的事情我姨母不知内情,只说是温家小姐负了二叔,另嫁了位小将,那小将战死沙场,留下了温行易这跟独苗。”
“咦?怎么回!”这故事突然急转直下,变数陡然得让人摸不着头脑。
“是,我跟你说的这些,是我缠着姨母,向家里老管家他们偷偷打听来的,这些隐情外边的人自然无从得知,你知道温夫人在外的说法是什么么?”
苏行蕴的声音转瞬变得生冷,“世人周知的说法,是药王谷神医在温府救治大公子温慎那一回,神医一眼瞧中了温家幺小姐天资过人,主动收为关门女弟子,央着温家人,将其带回谷中学医栽培。”
“那高门贵户为了不落面子,拿这样的说法借口搪塞,倒也说得过去,”林青穗暗忱。
“温家幺小姐在苏泽学道数年,果然习医有术,帮朝中许多贵妇治好了隐疾,功德无量,她在药王谷的名号是“冰罗娘子”,朝中闺阁女子有疾,皆以求得冰罗娘子探诊为荣。”
苏行蕴哼了一声,暗有怨气小声说:“实际上冰罗娘子不毒死她们就是万幸了,还不是全靠我二叔在背后撑腰。然而为避嫌,几乎无人知晓,冰罗娘子随行的药师,是我二叔,苏家二公子苏靖歇。”
“边关禹城之战那年,温行易那小子还没出生。我父亲那时奉旨随军出征,同行的还有温家大少爷,温慎,”苏行蕴话锋忽地一转,林青穗眼睫一闪,心跳莫名急促起来。
“外族莽夫悍戾,谋划多年有备而来,而我朝边关防守失当,被打得措手不及,连失三城,”苏行蕴微微眯着眼睛,攥紧了双手:“直到朝廷调兵遣将抵达,才险险守住禹城,未一退再退,两军鏖战数月,战报不断,损失惨重。”
“半年后,我祖父在家牵挂心忧,按捺不住地请命挂帅出征,因我母亲亦是出生武将世家,在家中焦急如焚,索性拜了谕旨,以我祖父年迈体力已弱为由,请替我祖父前往支援我父,而我二叔战事初起之时,便受我父命照应兄嫂,拦不住我母亲去战场,便跟着一同随行。”
简简单单几句描述,林青穗听得心惊肉跳,背脊爬起了一股寒意,手心也生出了冷汗,这一遭战事,搭上的可是一大家子的性命。
苏行蕴垂头定了定紊乱的心绪,再攥了攥拳,牙根一咬,暗暗吸了一口气,侧头瞥向林青穗,见她脸色发白,这才平复一下语气,故作轻描淡写道:“战事无常,我父母亲为国尽忠,纵然...”说道这里到底禁不住哽声:“纵然....亦是无憾。”
林青穗已经想到了战事结局,鼻头莫名一酸,眼眶霎时盈了一层雾气,“要不,要不别说了,我大概知晓了。”
“无事...”苏行蕴滚了滚咽喉,压下了胸口悲怆,咳了声道:“无事,总归我府里前尘往事,你这个主母得知无不尽才行。”
“我父亲有我母亲和二叔助力,加之主帅整军得当,我军战事上渐占上风,哦,对了,还有冰罗娘子,”苏行蕴这才想起初衷来,“我二叔既然去了边关,温清影肯定怎么说也得想方设法跟着去的。”
“入了冬月之后,边关气候恶劣,已不适合再战,但因我军战术运筹得当,巧打强攻,外族一时间抵御不住,我军连连大捷,一举夺回失地,满朝大喜,举国同贺,”苏行蕴双掌一握:“当是时,挂帅的是镇南侯爷夏闵于,其次左右两将分别是我父苏靖西,温府大少温慎,其余副将参事等人已□□居多。”
“夏侯爷是烈性武将,见战事渐佳,便忍不生出雄心壮志,有意趁虚而入一鼓作气收复关外,战士们也正在血性头上,众将领商榷谋划了几天几夜,向圣上请旨是否再深入战场,”苏行蕴额首眉头拢成山峰,他曾偷看过父亲给祖父的家书,父亲笔下之意,分明已隐隐勘测了再鏖战下去恐生变数,担忧我战士战马撑不住寒冬,因而以静制动修复城池为佳。
“这怎可!”林青穗激动之下忍不住脱口而出,“寒冬腊月显然关外人更抗冻,再打下去岂不是我方要吃亏?”
“是,咱们如今再看自然能看得清,”苏行蕴道,“但是,当年连收几城的战势惊人,捷报不断,满朝文武官的热血收不住,甚至传出天降神谕,当年寒冬时帝都百里桃花乍开,乃大喜之兆。加之温参政,也就是现在的温相,一道奏折奉上,能战,可胜”。
“温相...怎么会?”林青穗不敢置信。
“我曾经也苦苦不明,温相虽与我祖父政见不合,才学谋略却有过人之处,才深得圣上信任,连我祖父都主张休战,何况此战温慎同为身涉其中,温相怎会贸贸然上旨可战。”
“直到有一年,我年少无畏,去药王谷祭拜那位善毒的祖师爷时,才隐约窥得隐情。”
“如果我猜的不错,当年的温参政上的那道折子,是其子温慎之意,而温慎敢战,因为有其妹,也就是药王谷的毒圣传人,温清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