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穗大脑空白了一瞬, 片刻之间林郁的音容笑貌走马灯似的在她眼前回转而过, 一会儿是这世林林种种的回忆,一会儿又似是前世的模糊记忆。一直以来,林郁对她而言更像是一座精神靠山,能在紧要关头替她撑腰的存在, 林青穗对他的依赖之情,甚至于比对亲身哥哥的还要多。
恐慌感迅速蔓延身周,林青穗怔忡地失手松开的罗夫人,立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林小姐,您先别慌神, 大夫正在拼力救治, 兴许还有希望的, ”差卫见屋里几个女眷哭的哭晕的晕, 心里也浑不是滋味, 但这样的场景他这些日子见的太多了, 宽慰的话翻来覆去也就那几句, 生死离别的事情, 外人说再多也不顶用,遂一躬身告辞:“那边还等着我去做事,小的就先过去了。”
丫鬟们慌张张摁人中拍脸颊, 才将罗夫人唤了醒来,“贼天爷,我苦命的弟弟哟!”罗夫人醒来头句话就是淌着泪地哭骂,林青穗被她喊回了神思, 一声未吭的抬步朝外走去,“姑娘,你去哪儿?”水信连忙喊住她。
林青穗脚步不停道:“我回行馆去拿点老参,再怎么样,也得吊着一线命等药王谷神医他们来,”罗夫人听见这话后哭声戛然而止,她手忙脚乱的起了身,揩了揩涕泪喊:“青穗小姐,您等等,等等我。”
林青穗懂她的意思,折身快语道:“夫人,我也不知这法子有用没用,咱们快着些去,权当试试吧,”罗夫人虽是个水做的妇人,真到了这紧要关头,却也半点没含糊,让自家车夫将车赶得飞快,回了行馆后,林青穗一路疾跑回屋找老参。
行馆的小厨娘正在她厢房清理打扫,林青穗几人突然回了家,那小厨娘乍然间被吓得一抖:“啊!”一只上了锁的檀木盒被失手砸在了地板上,怦咚一下撞击出一声闷响。
“你在做什么!”水信疾言厉色地斥责道,“姑娘...姑娘我不是故意的,”小厨娘拉丧着脸,带着哭腔慌乱解释。
“算了算了,”林青穗气喘吁吁,几步走入屋内,朝她摆摆手:“小丫头,这儿不需你费心打扫,我侍女会帮忙的,多谢好意。”她俯身捡起地上的盒子,扑扑棱角框边见并无大碍,才抱紧在手中,头也不回的又赶回马车上去。
在水信的怒目注视下,厨娘缩着脑袋挪步出门,“快些啊!”连风莲都忍不住不耐烦催促她:“你一个厨娘,干好你厨房的事就得了,姑娘和大人的屋子,岂是你偷偷摸摸就能进的?以后都不准私自进来,听见没?”
“我..我没有,”小厨娘满丫胆怯地嗫嗫嚅嚅,水信将屋子铜锁扣紧,看也没看她眼,挥手唤风莲一道快步去追林青穗。
一行人坐到马车上时,林青穗摸出贴身荷包里的钥匙,开了木盒子的小银锁,里头整整齐齐码着五根百年生的野参,根根茎部粗实,边须形若纺锤,支根四开,已有人形初貌,光是眼看着就知是极品山参。
“青穗小姐,”罗夫人眼里燃起了两团极亮的火光,她渴望意味浓烈地看着林青穗,神色尽是哀求之意:“能不能,求求您...求求你了。”
这盒子老参是苏家送来的结亲定礼,极好的物件,市面上给再多银钱都买不到,原本不该这么快就动用的,林青穗来清河时做了最坏的打算,才咬咬牙一狠心,捡了最好的几根带来,都说人参能保命,就是一脚踏进阎罗殿,只要嘴里还含着老山参,牛头马面也得等上一等。
“夫人,我知道,人命关天,老参再宝贵,也大不过人命去,”林青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瞬,在罗夫人能几乎要穿透木盒的目光下,林青穗叹了几口气,才轻缓慎重地从里头挑了一株出来,小心地将老参交付在她手中。
罗夫人视若珍宝般捧着帕子来接过,双臂都在发着颤,眼眶又瞬间通红,嘴唇翕动着要道谢,林青穗压着声音嘱咐她:“夫人,若是要人问起,就说是您家的传家宝吧,说是我带来的话,只怕医馆里人人都要来求我了。”
“谢谢,谢谢...”罗夫人屈身扑在地上,下跪着朝她道谢:“我弟弟要是能救活,我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林青穗连忙关了盒子,抬手扶起她,垂目不忍道:“您有弟弟,我有哥哥,我懂您的苦楚,但愿,但愿能拖住脚步,改一回命,我权当是替我堂哥哥积福了。”
车马疾驰至南街侧巷,一行人下车之后径直去找人,林郁和李弘致住处相隔甚近,林青穗几个到地方后,街巷府宅看守的护卫没见着几个,估摸着都帮忙去了,各自匆匆去寻人,林青穗走到林郁的小阁楼时,房门口正站着两个蒙着白巾的差卫。
“小姐莫要过来!”门卫一见林青穗,连忙将木枪打横拦住,瓮声喊:“大夫吩咐过,闲杂人等离得越远越好,这边危险,你们快避远些。”
林青穗才缓了脚步,房中却忽然传来一声惊叫,听声音似是明貌在哭喊,林青穗头皮发紧,不退反进地往前冲了一大步,颤声问:“我哥哥怎么样了?”
“姑娘!”水信两人连忙拉住她,“您别,”门卫也为难道:“大夫正在施针抢治,小姐别来添乱了,这瘟病是一见风旁人就能染上,苏大人特地吩咐过,铁定不能放你去见林少爷。”
“我,我不进去,”林青穗抖着嘴皮子道:“里头是舒云大夫吗?我就跟他问两句话,”差卫迟疑地点了点头,林青穗走近些,临窗喊了声:“貌貌,貌貌,你问问大夫,我带了百年老人参来,可有用处?”
“穗穗?”里头传来明貌的哽咽声,这关口也不忘喊住她:“你先别进来,我这就去问。”
里屋卧室里舒云正在替林郁施针,他额前密布豆点大的汗珠,脸色泛着白,尽管连日疲累,他下针的手法仍丝毫不失稳健,林郁方才连吐三口淤血,吓得明貌失神哭了两句,怕打扰大夫施针,她自觉地走到厅前候等着。
听了青穗的唤声,明貌这才放轻着脚步,急步走入内,低声询问道:“大夫,青穗说,她带了百年老参来,问您能不能派上用场?”
舒云不声不语地缓缓旋进最后一根银针,纾了一口气,才道:“成色好的倒是能用,你先去拿来看看,”明貌很快走到前堂,开了小半边窗,轻声喊:“穗穗,大夫说拿进来先看看。”
“好的好的,都在这里面了,”林青穗忙不迭将整只盒子塞进去,还没来得及看清明貌的模样,她已匆匆合上了窗,又快语嘱咐:“穗穗你快回去,莫叫大家担心。”
药徒两个接过檀木盒子,一经打开,双双压着嗓音惊呼:“大夫,当真像是百年生的野山参!”舒云站起身瞥了眼,摇摇头叹:“傻丫头,估摸是将压箱底聘礼都拿来了,”他又淡淡对他俩道了句:“这是苏大人的东西,别胡乱跟人说了。”
药徒连忙垂首点头,舒云抓了几味药并几片野参让人去煎水,顿了顿后,又切了几片下来,再抓了一包药,递给明貌:“去给你爹续命用吧,一片用含的,剩余煎汤,应当还能撑个几天。”
明貌抿着嘴施个礼,定定看一眼林郁,握了握拳头反身走出卧居。
林青穗送进了山参后,就被侍女们半挟半劝着带到楼下庭院,等了一会儿,方才那门卫之一来报:“林小姐,大夫说林郁少爷暂且算是救过来了,之后的情况还待再看,有他守着你别担心。”
林青穗几近要瘫坐在地上,她等了许久,却不见明貌从正门出来,派了水信去问,带回来消息说,明姑娘还得服侍她父亲,明老爷病况似的不大妙,林青穗忧心更甚,又等了许久,只见罗夫人捂着脸跌跌撞撞走了来。
“罗夫人,您进去看了您弟弟吗?”还隔着老远,风莲小心为上的先问了一句。
侍女语气谨慎,罗夫人自然懂她什么意思,连忙招手解释:“你们别怕,我没,没进去的!我在门外等着,让丫鬟去送的救命药,就留她在那服侍致儿了。”
水信见方才跟罗夫人来的小丫鬟少了位,心有侥幸的刚松了口气,下一瞬立马又生出愧疚复杂的情绪。罗夫人正要来拜谢林青穗,远远的屈身行个礼,语气里含着惊喜:“青穗小姐,多亏你的山参,我弟弟,我弟弟那□□命给气续上了!”
林青穗哑声回:“那真是太好了。”
“是的是的,你大恩大德,我和致儿没齿难忘,”罗夫人情绪仍是激动不已,她几步走近再三致谢。这时有几个差卫步履匆匆前来赶人,也是看在县令夫人的面子上,才只催促着她们赶紧离开,若是无关闲杂人等,都得被押去指定地方看管。
林青穗虽忧心忡忡,却迫于无奈,只得拖着沉重的步伐返回。李弘致虽从阎罗判官那里抢回了一线生机,但吊着的这口气谁也不知能续到几时,路上罗夫人惶惶不安的祈祷:“菩萨保佑,保佑致儿能撑下去,保佑苏大人尽快接到神医来。”
“菩萨保佑,”林青穗也低声叹道。
而此时黄浪翻滚的大运河上,三艘轻舟大张船帆逐流而下,两岸青山墨树渐渐趋离身后,再往前一段就是陈郡河道闸口,奋力划桨的船工朝船主人大喊:“二爷,就快到清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