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中午,所有来应聘的人, 便都做过卷子了。
说实话, 穆琼对这些来应聘的人, 还挺失望的。
这些人里绝大多数思想都很古板,而且整个上午, 一个来应聘的女子都没有。
因此, 他们怕是招不到足够的老师。
穆琼等人一边“监考”,一边批改手上的“卷子”, 这时已经看过很多卷子了,但并没有看完, 眼看着时间不早了, 穆琼就吩咐身边的人先给那些来应聘的人送去吃食, 至于他们, 就等看完了卷子再去吃饭。
穆琼给这些老师准备的饭菜, 还算丰盛。
每人一片带着肥肉的红烧猪大排,一个煎鸡蛋,再加上两个素菜一个汤, 一点都不怠慢了。
楚世清吃着饭, 只觉得今天这一趟哪怕白跑了,也是值得的,他们这顿饭搁外面,少说也要花一毛钱才能吃上。
这么想着,他当即狼吞虎咽起来。
只是,楚世清很满意, 周围却有很多人不满意,而最让他们不满意的点,莫过于他们的卷子,竟然给个女人看了。
一个女人,凭什么看他们的卷子?
这些人里的其中几个,都已经气急败坏了,越说越生气,之所以没有闹起来,还是因为他们想要这工作。
他们这些来应聘的,很多连中学都没读完,甚至有些压根就没有接受过新式教育,一份月薪十二元还有奖金的工作,他们都是舍不得放弃的。
而他们一边抱怨穆琼等人,一边还不忘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在没有形成大规模的养殖场的现在,不管是新鲜猪肉还是鸡蛋,价格都不便宜,普通人家是没得天天吃的。
楚世清看到他们这样子,觉得挺好笑的。
等楚世清等人全部吃完,下人们将碗筷收走,穆琼就来了。
今天上午来应聘的,一共有一百十一人,而穆琼从中选出了五十二人。
“诸位,我们学校需要的老师已经选出,便是这名单上的。”穆琼将一份名单张贴出来,又道:“这上面的人,还请留一下,其他人可以先离开。大家过来不容易,我让人准备了礼品送给诸位,诸位走的时候可以带走。”
穆琼对这些来应聘的人,都是很客气的,毕竟这时候的读书人很值钱,一个个还心高气傲。
哪怕这些被他刷下去的没什么学问不说,思想还很古板,他也不想得罪他们。
穆琼给落选的人准备的礼品,是用纸包好的两筒糕点,虽不值太多钱,但也算是一份心意。
有人看过那名单,没在上面看到自己的名字,拿了糕点就走,但也有人脸色难看地看了名单好几遍,不甘心地提出质疑。
在楚世清看到上面有自己的名字,喜形于色的时候,就听到身边一个已经年过半百,蓄着长须的男子道:“我曾办过私塾,教过许多学生,为何上面没有我的名字?”
楚世清注意到,这人正是之前一直抱怨的人之一。
而这人提出质疑之后,又有其他人道:“我认识名单上的这人,他论学问远不如我,为何他被选上了,我却落选了?”
“这到底是怎么选的?全凭你们喜好?”又有人咄咄逼人。
穆琼以前没怎么遇到过这种事情,这会儿眉头微皱:“诸位,我选老师,只选合适的。”
“什么合适的?你是楼玉宇吧?你写文章尽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现在招聘,也由着自己的性子乱来!耍弄我们!”
“我们的卷子,你竟然让女子批阅!”
“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这种让男女一道前来上学的学校,真该禁了!”
……
这些人一个个满脸恼怒,穆琼心里更加不悦。
他这次招聘,可以说是放得很宽了,所有刷下去的,都是一眼就能看出大问题的……
这时,那最初提出质疑的中年男人大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这种学校,定然是办不好的,告辞!”
“等等。”穆琼道。
“何事?”那中年男人问,怒意之下,藏着许些期待。
“这张卷子是阁下的吧?”穆琼拿出一张卷子给那中年男人看,他对这人和这卷子,有印象。
“确实。”那中年男人道。
“阁下虽办过私塾,学问也可以,但根本不会教人,阁下这样的人,我们学校是万万不敢要的。”穆琼道。那张问答卷里共有十道题,而看这人的答案,他是觉得不管学校里的孩子遇到了什么问题,都该打!
他是请老师不是请牢头,怎么能要这样的人?
“你!”那中年男人气急了:“你一个男人,弄个什么女子学校,还免费给一群女子读,也不知道是想要做什么勾当,我是断然不会跟你同流合污的!”
他说完就要走。
穆琼道:“心思龌龊之人,果真看什么都是龌龊的!”
那中年男人气得脸都红了。
穆琼之前并不想跟这些人闹僵,这时候倒是不在意了,也不想跟这些人废话:“这是我的学校,怎么招人自然听我的,诸位榜上无名的,还请尽快离开!”
那些提出质疑的人,不一会儿就走了个干净,甚至有一个已经选上的,都走了。
而最让穆琼无语的是,这些人走之前,竟然还有人不忘带走他送的糕点。
穆琼:“……”
好在,那些留下来的,看着都还不错。
穆琼跟这些人说明学校的待遇,又跟他们签了契约,然后给他们一人一本印刷好的写明了培训时间和一些注意事项的小册子,这才让他们离开。
而把所有人送走之后,他们几人才开始吃午饭,吃的时候,霍安妮忍不住道:“那些人真是可笑,口口声声说女子不能看他们的卷子……他们的学问,比得上我吗?”
霍安妮的国文兴许比不上这些人里的某些人,但她的数学,绝对是吊打在场所有人的,便是穆琼,也比不上她。
毕竟穆琼没有正经上过学,霍安妮却是在国外上过大学的,理科成绩还挺好。
“这世道就是如此。”穆琼道。
霍安妮听到穆琼这话挺不高兴的,结果这时,穆琼又道:“所以,我们要努力改变这世道。”
霍安妮点了点头。
而这个时候,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请问,是这里在招聘老师吗?”
穆琼抬起头,就看到了两个跟自己差不多岁数的女子站在不远处,而问话的,正是其中一个皮肤偏黑的。
“是的,我们这里要招老师。”穆琼毫不犹豫地说道,跟着两个女生聊过之后,才知道她们都是上海人,曾经在女子学校读过小学,而这次她们会来应聘,还跟穆琼有关——她们看过穆琼的小说,便想做出点事业来。
这两个女生的到来,对穆琼称得上是意外之喜,而更让穆琼惊喜的,还在后面。
在这两个女生跟穆琼签订契约后,陆续又来了几个人,这些人多是男的,因为种种原因来晚了,其中却也有一个女子,而那女子……竟是穆琼在现代时听过名字的。
顾世培,一个名字像男人的女人,也是一个在历史上留下了名字的女人。
她出生于书香门第,从小受到很好的教育,相貌出众又学识过人,未出嫁前就拥有许多爱慕者,不想遇人不淑,最后竟是嫁了个喜欢家暴的男子。
此时的女子,遇到家暴男,基本都是忍了,但顾世培没有忍着,她非常坚决地离婚了。
虽然穆琼在《蜕变》里写了登报离婚这样的操作,可实际上,这时候离婚是非常少见的,女子提出离婚,就更惊人了,顾世培干了这样的事情之后,就被夫家赶走了,娘家也不留她,最后竟是无家可归。
但她并未气馁,她进入一个由女子办的报社工作,写了很多文章,还找到了一个有共同语言的男人,跟对方结婚了。
就是……顾世培找的这有共同语言的男人,之前是有妻子还有孩子的,那人为了跟顾世培结婚,最后跟原配妻子离婚了。
他们恩爱一生,原配和原配的妻子也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穆琼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好。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顾世培的文章,写的是真的好。
穆琼平常事情很多,若不是见到了顾世培,根本想不起她来。最近没人离婚,他也没听人说起过顾世培,这会儿,顾世培恐怕还没跟她第一任爱家暴的丈夫离婚。
顾世培脸色苍白,看着很是可怜,但穆琼并未跟她多说,最后公事公办地跟她办了所有的手续。
这世道,众人皆苦。
招聘过后第三天,穆琼就组织了那些男老师进行培训,结果,培训当天,报纸上讨伐女子的事情,就闹得更大了。
还有人把他,还有他这次办的学校拎了出来批评,说他让一些十五六岁的女子免费去读书,不知道存着什么心思。
而骂的人多了,反抗的人自然也有。
一些人骂女人不知检点,就有一些人骂那些人见到露出个胳膊,就想到全身,又想到睡觉,最是让人恶心。
双方就那么在报纸上骂了起来,骂得不可开交,很多穆琼上辈子崇拜的这时候的文人,都下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鲁迅先生说过的:一见到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胳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杂、交,立刻想到私生子。中国人的想象惟在这一层能够如此跃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