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正月初一才是春节,但国人更看重大年夜。
这个晚上, 几乎家家户户都欢聚一堂。
不过, 土肥原四郎的宅子里, 却很冷清,没有丝毫过节的气氛。
明治维新后, 日本很多地方, 就开始不过原先的阴历新年了,改为过公历新年, 土肥原四郎一直都是支持改革的,自然也就不再过农历新年。
他这会儿见上海人为过年忙活, 只觉得这些支那人实在是愚昧不开化, 跟不上世界潮流。
不过, 相比于这点小心思, 现在最让土肥原四郎恼怒的, 是他的计划屡屡失败。
□□傅蕴安没成功,土肥原四郎是高兴的,毕竟傅蕴安身边有人保护, 这也就说明他找对人了。
这个傅蕴安, 多半就是天幸!
土肥原四郎几乎立刻就策划起第二次绑架来,可惜他还没动手,傅蕴安是霍三少的事情,就曝光出来了。
土肥原四郎能对一个普普通通的西医动手,但不能随意对霍三少动手,更别说傅蕴安身边还一直有人保护……
这件事只能暂时按捺下来。
同时他也好奇——霍三少就是天幸?还是天幸另有其人?
土肥原四郎正纠结着, 就遇到了麻烦。
先是收了他的钱去绑架傅蕴安的那伙人受到了霍二少和江新春两方人马的针对,紧接着,霍少帅又来了上海,他还得到消息,霍少帅和英法两国在上海这边的负责人见了面。
土肥原四郎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心情很不好。
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他却是正在自己的住处给国内写信。
写好信,土肥原四郎正要将之放进信封封口,外面突然传来撞门声。
“怎么回事?”土肥原四郎问道,而守在他门外的人,也同时质问:“是什么人?”
枪声紧跟着响起。
土肥原四郎立刻意识到不对了,飞快地拿出一把枪来,但他刚刚拿出枪,就有人一枪打中了他的太阳穴。
土肥原四郎睁着眼睛往后倒去,脸上还凝固着不敢置信的表情。
他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对他动手。
土肥原四郎倒下之后,立刻就有几个人拿着枪进来,开始检查屋里的情况。
他们仔细查过,确定这屋子里没有活口之后,霍庸和傅蕴安两人才一起进来。
傅蕴安淡淡地看向躺在地上的土肥原四郎。
这人长得很普通,属于掉进人堆里,别人也认不出来的那种,却给他找了不少麻烦……
霍庸收好枪,道:“这种人就该干脆利落地解决,省的老蹦出来找事。”
“确实。”傅蕴安道,又看向身边的人:“把准备好的东西带上来。”
傅蕴安话音刚落,就有人带了一些尸体上来。然后按着傅蕴安的要求,放在不同的地方。
傅蕴安踱步,看了看现场,又让他们挪动一些尸体的位置,很快就布置出一个暴徒入侵,跟日本人同归于尽的现场了。
确定没有什么大碍了,他又从现场找出一些文件,然后才带人离开。
而这个时候,魏亭的住处,他正在生火。
穆琼拿到魏亭写好的稿子下楼之后,魏圆圆就嚷嚷着要吃饭,魏亭对女儿疼宠的很,就拜托穆琼看着魏圆圆,自己生火热菜——穆琼拿来的菜都冷了,不热一下不好吃。
穆琼第一次见魏亭的时候,觉得这是个高高在上,神仙一样的人物,但后来魏亭一直在他面前崩人设,越来越接地气,现在……魏亭竟然都叉开腿坐在灶头后面的小板凳上烧火了。
魏圆圆其实并不吵闹,她叽叽喳喳地跟魏亭说话,瞧着很高兴。
穆琼就趁此机会看魏亭写的稿子。
教育月刊刚成立的时候,魏亭给穆琼写过稿子,当时穆琼觉得他写的东西对孩子来说有些无趣,不太适合在教育月刊上刊登,但现在再去看魏亭的稿子……
穆琼突然发现,魏亭这稿子的文风,跟他以往的文风截然相反。
这稿子不仅写得非常白话,还充满童趣和教育意义,特别有趣。
“校长,你这几篇稿子都写得很好,我会全部发在教育月刊上。”穆琼道。
“我也这么觉得!”魏亭哈哈一笑:“最近天天给圆圆讲故事,我算是知道小孩子都爱听什么了。”
以前魏亭从未接触过孩子,也没看过这一类的文学作品,自然不知道给孩子讲故事要怎么讲,但现在他已经摸清门路了。
魏亭家的灶,也是两个锅子的,他同时开火,很快就热好了菜,又让穆琼一起吃点。
“我吃好没多久,就不吃了。”穆琼笑道,告辞离开。
从魏亭这里离开,穆琼直接回了家。
朱婉婉和朱玉会留在孤儿院陪着孩子们守岁过年,家里这会儿就只有穆琼一个人……不过他回家没多久,傅蕴安就敲响了他家的房门。
两人没有多说什么,见面之后直接就抱在了一起,然后就回房间缠绵了一番,结束后,傅蕴安休息,穆琼下楼烧水。
家里没有热水,要用只能烧,也够麻烦的了。
烧水洗漱过之后,就已经后半夜了,然后时不时地,就能听到外面有爆竹声响起。
大年初一的早上,开门的时候要放个炮仗,预示着开门红,据说放得越早,新的一年里越能红红火火,因着这个说法,很多人家到了后半夜,就会打开门把炮仗放了。
穆琼搂着傅蕴安,在炮竹声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就到了大年初一。
新的一年到来了。
这个时代,百姓的生活节奏很慢,新年里这节奏就更慢了。
穆琼和傅蕴安平日里都很忙,大年初一这天,却难得地什么都不干,窝在房间里看了一整天的书,也就吃饭的时候起来吃一点。
不过他们很闲,有些人却很忙,巡捕房的人,一大早就忙活去了。
有七八个日本人,死在了租界的一个宅子里。
大年夜这样的日子,竟然发生了凶杀案!巡捕房的人都有些郁闷。
这种日子,谁愿意去查案啊!巡捕房的人懒得深究,再加上江新春跟他们打了招呼……
他们看过凶案现场之后,当天就结案了。
这些日本人,之前跟上海这边道上的孙岑走得很近,还指使孙岑做了很多恶事,结果后来孙岑出事,被江新春一再逼迫,甚至丢了性命的时候,这些日本人竟然抛开孙岑不管了!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孙岑的手下潜入土肥原四郎的宅子,将土肥原四郎杀死在他的宅子中,不过,因为土肥原四郎宅子里的人奋起反抗的缘故,那些凶手,被土肥原四郎的人杀死了。
双方最终同归于尽。
当然了,不排除前来报复土肥原四郎的孙岑的手下,有逃脱的。
案子很快判定,交上去之后,上面的人没有意见,就这么定下了。
穆琼一直到初二这天,看了报纸,才知道有日本人在上海死了。
他起初有些担心,毕竟日本人很会用“我的人在你的地盘上死了,我们要发兵过来”这一招,别的不说,后来的上海事件,起因就是日本僧人在上海被打死,日本人要报仇。
然而,那所谓的日本僧人被打死,其实从头到尾,就是被策划的。
现在有日本人死在上海……日本会不会做什么?还有,这件事是谁做的?
穆琼想着事情,眉头皱了起来。
“你在担心?”傅蕴安问。
“没有。”穆琼道,他没担心,日本现在虽然对他们的国家虎视眈眈,但暂时没有全面入侵他们国家的打算,既如此,他们就算会因为有日本人在上海去世而愤怒,却不会因此提前侵华。
穆琼看向傅蕴安:“这些日本人……是你哥杀的?”
穆琼对土肥原四郎这个名字没有印象。
这挺正常的,他记得那些在侵华战争中犯下了累累罪行的日本人的名字,但往前推二十年,那时候在中国活动的日本人的名字,他能记下就怪了!
不过,他不记得土肥原四郎,却知道孙岑。
孙岑是上海摊道上的大佬之一,在穆琼的记忆中,江新春被手下背叛死亡之后,就是孙岑冒了头,不过后来,孙岑又被江凤鸣弄死了。
而现在,江新春没死,孙岑死了,还死了几个日本人……这跟他提前提醒了江新春有关,但也应该有别的原因。
穆琼几乎立刻就想起来他和傅蕴安被追杀的事情了。
傅蕴安可是惦记着要报仇的,现在还来了个明显对傅蕴安非常重视的霍少帅。
“你怎么猜到的?”傅蕴安笑着看向穆琼,又道:“人其实是我杀的。”
傅蕴安说话的时候,一直在观察穆琼,结果穆琼一点异样都没有表现出来,反而问:“后续的事情,你们打算怎么解决?会不会被日本人找麻烦?”
被追杀那次见过傅蕴安动枪之后,穆琼就已经接受傅蕴安会杀人这件事了,这会儿还真不至于觉得不能接受。
“不用解决,不会被找麻烦。”傅蕴安笑道:“英法两国都想要西林,甚至施压要二哥交出西林的配方,但二哥硬扛着不交,还说,若是再有人用强硬手段逼迫他,就要炸了工厂。”
霍英死扛着不肯交出西林的制作方法,他的工厂又混不进人,英法两国一时间也拿他没办法。
当然了,会这样,最重要的原因,是英法等国家,这会儿全都在打仗。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得到了飞速发展,他们的国家也一样,无数商人在这几年发了家。
可惜的是,后来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为了能发展国内经济,英法等国都开始往他们国家倾销各种商品,他们刚刚发展起来的经济,立刻就受到了致命打击,无数工厂因此破产。
现在,欧洲的战争打得如火如荼,青壮男子死了无数,在这样的情况下,英法两国抽不出人也抽不出时间来对付霍英。
更何况,霍英是愿意卖西林给他们的,其实用不着对付。
双方商谈过后,最终霍英同意将西林“低价”出售给英法美三个国家,并签订了合约。
合约签订,双方合作开始,霍英跟英法两国的关系愈发亲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弄死一个土肥原四郎,英法两国是会站在他们这边的。
当然了,现在英法两国顾不上针对霍英,但等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他们恐怕就要来对付霍英了。
那个生产出阿司匹林这种止痛药的染料公司……不,医药公司,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赚了无数钱,也救了很多士兵的性命,让他们不至于因为疼痛或者发烧去世,但等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这个公司立刻就遭殃了。
他们最后没能保住自己的专利,到了20年代,就冒出很多公司开始生产阿司匹林了。
但即便如此,也够了。
穆琼问清楚具体情况之后,就把自己的看法告诉了傅蕴安。
“我会提醒二哥。”傅蕴安道。
西林的利润非常高,傅蕴安知道自己的二哥,是想永远掌控这门技术的,但他和穆琼一样,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土肥原四郎死了,但他的死,并没有在上海引起什么波澜。
土肥原四郎来中国,是从事间谍活动的,但他明面上的身份,只是一个商人,在英法两国的施压下,日本方面最终没有追究他的死因。
他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同时,另一件事在极短的时间里,传遍了整个上海。
傅蕴安的平安医院,将会成为首个出售西林的医院。
一时间……平安医院竟是门庭若市!
过年期间,医院的“生意”本就很好,现在平安医院还有西林出售……傅蕴安一时间都有点忙不过来了!
同时,人们也发现,西林能治疗的病症,比之前披露出来的更多。
西林本就人人追捧,这会儿热度更高,便是霍家的声望,都高了很多。
霍英对此感到很自豪,可惜霍大帅不是这么想的,他这会儿心情糟糕地很。
霍大帅从头到尾,都不是什么新派人士,他一直都是各种旧观念的拥护者。
这样的他,自然是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子在外面过年不回家的。
大年夜这天,一个儿子都不在身边……霍大帅怒发了几十封电报。
傅蕴安并不在乎霍大帅的态度,霍英也不太在意这个父亲,但霍庸不同。
霍庸这少帅当得好好的,是绝不可能突然放弃的。
正因为这样,初六这天,霍庸就上了火车,回山西去。
但霍安妮留下了。
回山西肯定要被逼婚,留在上海却能自由自在地生活……霍安妮傻了才会回山西。
霍庸来的突然,走得也快,而他往上海走的这一趟,做成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让人不敢小看傅蕴安了。
之前霍二少跟日本人起冲突,也没见霍少帅来上海,这次霍三少被人追杀,都没受太严重的伤,霍少帅竟是特地跑来上海了,不仅如此,还在上海过了年。
这个之前一直默默无闻的霍三少,怕是不简单。
当然了,也有人关注起傅怀安这位霍四少来,而这一关注,他们就确定了一件事——这位姨太太生的小少爷,在霍家怕是没什么地位。
不然……别的不说,他读书就不可能让他去读个平安中学。
想也是,霍大少霍二少霍三少据说是一母同胞的,还都很出色,在这样的情况下,哪还有霍四少什么事儿?
上海这边的人都关注起傅蕴安来,但傅蕴安每天深居简出,还不参加聚会,大家就算想接触,也接触不到他。
于是,渐渐地,那些人的主意,就打到霍安妮身上去了。
这位跟霍大少霍二少霍三少同父同母的霍小姐风华正茂长得好有见识,若是能娶回家,好处多得很……
霍安妮在极短的时间里,就成了上海最受追捧的女人之一。
而这个时候,穆琼的《蜕变》,已经在大众报连载到阿秀女扮男装教书的情节了,而宋明理等人,也上窜下跳地愈发厉害。
某所女子中学。
两个女学生讨论着。
“阿秀这样的做法,着实让人敬佩。”
“我父亲说,他让我读书,是为了能让我高嫁,但我并不想过那样的生活,我好想像阿秀这样……”
“萍萍,你既然看了《蜕变》,就该知道女子孤身一人,在外面要过下去非常艰辛!楼玉宇先生说了,一个人做决定的时候,可以先想一下最坏的后果,确定自己能承受,再去做……你不要做傻事!”
“我不会做傻事,我只是不想嫁人。我学了那么多东西,将来要是不做点什么,那不就浪费了?”
“确实,如果我们将来只有嫁人生孩子这么一条路可以走,我们读书也就毫无意义了。”
……
一个文会上,也有一些年轻男子在议论《蜕变》。
“我觉得楼玉宇的文章,一定要深入了去看。你们说,阿秀的处境,是不是跟我们国家的处境有点像?同样的内忧外患!”
“这书写的,是人权。”
“国外已经开始追求自由平等了,但在我们国家,很多人连自己的人生都不能掌控,实在可悲可叹。”
……
当然了,不管宋明理怎么黑,不管某些人怎么夸,绝大多数读者,其实就看个故事情节。
跟朱婉婉交好的贵妇人们一起聊天的时候,提起这书,一个个就红了眼眶。
“这阿秀这可怜。”
“我在阿秀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了,我头胎生了个女儿,我婆婆对我那是各种冷待。”
“我丈夫,跟阿秀的丈夫没什么两样。”
“婉婉儿子的书,总能写到人心里去……希望阿秀以后能嫁个好老公,别这么辛苦。”
……
这些人是完全顺着穆琼的思路走的,不会乱想什么,但她们中间,还是有人因此想到了什么。
“我倒是觉得,我有点像阿秀那个小姐。”有个贵妇人把自己面前牌全部推倒:“糊了!”
“阿秀的小姐没有一点脑子,你说你像她?”有人不解,阿秀的那个小姐,一开始还是有很多人喜欢的,但她接连做出很多糊涂事之后,就没人喜欢她了。
“难道你们不像她?”这人问。
这人这么一问,大家都沉默下来。她们……还真的都有点像阿秀的小姐。
胡牌的女人这时候道:“我琢磨着……我要不要再去读点书?”
她们这些人,年纪都不小了,丈夫身边,也都有年青貌美的小妖精。
之前,她们都是眼不见为净,懒得去管的,但现在看到阿秀那么努力地改变自己,她们突然也有了改变的冲动。
她们的丈夫,总是连说话都不跟她们说,而他们若是多读点书,是不是男人们说话的时候,就能跟着说上几句了?
这些人都思索起来。
《蜕变》在上海引起了广泛关注,就算是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也在讲着这个故事,无数人关心着阿秀,惦记着阿秀的未来。
宋明理也因此“大出风头”。
也就是这个时候,新一期的希望月报上市了。
希望月报编辑部被砸之后,并没有停刊。
霍英可不是会受人威胁的人,永远都只有他去威胁别人,没有别人威胁他的。
于是,《传染》出版,希望月报也继续刊印。
但希望月报最近的销量很一般。
而这归根究底,还是因为这份月刊,没有特别明确的定位。
教育月刊专门给孩子们看,上面全是适合给孩子看的故事,还在读书的孩子,和有孩子的家长,都会去买。
大众报是个专门刊登小说的报纸,就算没有楼玉宇的文章,上面也有别的小说,爱看小说的人,肯定会去买。
但希望月报,它刊登的东西就比较杂了。有些人在这一期的希望月报上看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到了下一期,又全是自己不喜欢的内容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家自然不会惦记着月月去买。
尤其是,最近天幸再没有在希望月报上刊登小说。
没了天幸的小说,希望月报对大家的吸引力,就更弱了。
不过今天,又有些不一样了……
一家书店的老板在书店门口放了一个竖立的牌子,牌子上贴了一层红纸,红纸上又写着:“新到希望月报,上有天幸新小说!”
《西林》正热着,《传染》加印了很多,依然卖了个精光,在这样的情况下,天幸的新书上市,大家自然是想去看看的。
很多人都走进书店,买了希望月报。
希望月报还是很有诚意的,至少半本,刊登的都是天幸的小说,而这次的这个故事,开头就有意思极了。
开头写的,是一个官员跟新纳的小妾颠鸾倒凤起来,正回味着,醒来之后突然发现自己待在一个简陋的屋子里。
他起初以为这是别人恶作剧,但很快就发现,自己竟然有胸!
他变成了一个女人!
他被吓坏了,而照过镜子之后,他发现自己竟是变成了刚刚被自己厌弃的小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