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上海,夜生活已经非常丰富了。
跟很多城市一到夜晚就陷入寂静不同, 上海的夜晚极为热闹, 几乎每天都有聚会、宴会、沙龙等在夜晚举办。
这次沈家的宴会, 也是在晚上举办的。
去参加宴会要准备的东西很多,这日穆昌玉跟学校请了假, 朱婉婉也没有去孤儿院, 两人起来之后,先吃了早饭, 再烧水洗头洗澡。
倒是穆琼照旧送了傅蕴安去医院,还照旧跑去盛朝辉那里练武。
到了盛朝辉那里, 练得大汗淋漓的同时, 穆琼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朝辉, 晚上的宴会, 你有没有合适的衣服?”教育月刊这边, 盛朝辉每个月都能拿大约七百个大洋的分红,但他被“赶出”盛家之后,头两个月的分红被盛父拿走了, 后来的又被魏亭“借”走了, 于是盛朝辉一直很穷。
他怕是置办不起参加宴会的衣服。
“你放心,衣服我还是有的,我上次回家,把自己的衣服带出来了。”盛朝辉道:“倒是你母亲和妹妹……她们有合适的衣服吗?”
“有。”穆琼笑道。傅蕴安给朱婉婉和穆昌玉准备的衣服,非常漂亮。
穆琼练完,就去了傅蕴安那里洗澡。
洗完之后, 就以表达感谢为理由,亲了傅蕴安好几口。
傅蕴安:“……”穆琼也算是厉害了,什么事情都能想到亲嘴上去……
穆琼是坐傅蕴安帮他租的汽车回家的。这车非常新,就连开车的司机,都穿着崭新的西装,看着很是气派,坐车上,穆琼甚至有种自己被傅蕴安包养了的感觉。
他一定要多赚钱,好把傅蕴安包养回来。
穆琼回家的时候,朱婉婉和穆昌玉已经洗好澡了,她们用干布巾裹起头发,穿好了洋装,又在外面披了件棉袄,正在挑首饰。
朱婉婉怕太过引人注目,想挑不起眼的首饰戴,穆昌玉却相反,打算戴最贵重的。
穆琼可以理解穆昌玉。
他不是原主,虽然讨厌穆永学和吕绮彤,但也就那样,穆昌玉却不同。
小姑娘还住在苏州的时候,对父亲是非常孺慕的,偏偏后来去了北京,父亲完全忽视他们不说,吕绮彤还几次三番欺负他们。
一直以来,穆昌玉言语间都是对穆永学充满愤怒的,而她越是这样愤怒,越表示她在意穆永学。
穆永学在一定程度上,都成了她的心魔了,她肯定想要在穆永学面前风风光光的。
事实上,正是因为这样,穆琼才会答应让她也过去。
他希望在宴会上出口气,能让穆昌玉再不去惦记那个父亲。
忘了穆永学之后,穆昌玉应该能过得更开心。
“娘,戴最贵重的吧。”穆琼道:“别被吕绮彤比下去。”
朱婉婉的性格有些软,从小的教育还让她出了事喜欢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如今在穆琼的“教育”下虽然变了很多,但对穆永学,依旧没有太多恨意。
甚至在接受了新思想之后,觉得穆永学不喜欢她也正常。
她那时候,真的很笨很没用。
当然了,穆永学连儿女都不管,还诬陷他们把他们赶走,这是不应该的。
朱婉婉和穆昌玉最终挑了傅蕴安送的首饰里最贵重的戴。
两人的首饰都是一整套的,和衣服颜色也配,而等她们穿戴好,已经换上了同样是傅蕴安送的衣服的穆琼就道:“走吧,我带你们去烫头发。”
朱婉婉和穆昌玉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愣了:“烫头发?”
“是啊,带你们去烫个头发。”穆琼笑道:“虽然烫发会伤头发,而偶尔一次也没关系。”朱婉婉和穆昌玉既然已经换上了洋装,自然要搭配一个合适的发型。
而卷发算是这时候最时髦的发型了,让朱婉婉和穆昌玉去烫一个,感受一下见见世面挺好的。
汽车就在他们家门口停着,出去之后,穆琼拉开车门,摆出一个“请上车”的姿势,请朱婉婉和穆昌玉上车,期间,他还把自己的手放在车门上方,避免朱婉婉和穆昌玉撞头。
朱婉婉和穆昌玉还没被人这样照顾过,一时间都涨红了脸。
请她们上了汽车后座之后,穆琼就坐到了副驾驶位置上,同时,他有些尴尬地发现,他想的等下接上盛朝辉一起走……恐怕不行。
这时的老爷车跟现代的车子相比要窄小很多,后排只能坐两个人。朱婉婉和穆昌玉都是身材娇小的,这时候再挤进去一个小姑娘没问题,但他想挤进去怕是不行。
当然了,要是由他来开车,那就能多出一个座位了,然而他不会开车。
他上辈子心脏那么差,他父母哪可能让他去学车?
算了,到时候就给盛朝辉雇一辆黄包车好了……
穆琼做了决定,就不着急了,让司机把他们送去了一家洋人开的理发店做头发。
民国时期女生很有标志性的齐肩短发,是几年后才出现的,那时候女生剪短发,是为了抗议对女性的种种不公。
这会儿,所有的女人都是一头长发。
说起来,穆琼写小说的时候时常写女性,呼吁女性追求平等,也是有原因的——这时候女人的地位,太低了。
低到现代的人难以想象。
比如说,在1920年,也就是几年后,上海这边的政府曾下过一条公告:“一切所穿衣服或故为短小袒臂露胫或摹仿异式不伦不类,故意奇装异服以致袒臂、露胫者,准其立即逮案,照章惩办。”
按照这条公告,女人只要穿的衣服胸口过低或者露出胳膊小腿,就将被逮捕,面临牢狱之灾。
幸好,后来一些文人写文章反对,又鼓励女性解放自己,女人遭受的不公平待遇,才少了一点。
也就是那个时候,女性开始拒绝裹胸裹脚,剪掉自己的长发,穿和男人的长袍相似的旗袍……
在这样的背景下,朱婉婉和穆昌玉自然都是长发飘飘的。
甚至在穆琼看来,她们的头发有点太长了,大冬天洗了头,大半天都不干。
穆琼就让理发师将她们的长发剪短一些,再烫弯。
至于他自己,穆琼今天坚持让理发师把自己的头发弄成了三七分。
穆琼的头发很快就做完了,朱婉婉和穆昌玉的头发,却过了很久才做好。
不过,出来的效果真的挺不错的。
穆昌玉平日里都是随随便便扎两个辫子的,至于朱婉婉,则是将所有的头发全都挽成一个髻,这两种发型都称不上好看。
而现在,她们的头发披了下来,理发师还用烧得滚烫的火钳把她们后面的头发弄卷了,让她们平添了许多妩媚。
没错,这会儿烫发用的工具是火钳。
如今蒸汽烫发机还没出现,大家烫头发都是用一种黄铜做成的火钳来烫的,这火钳的两个钳子一个是圆的,另一个是半圆弯的,合起来很像现代通电使用的卷发棒。
这种火钳,要先用火烧热,再拿来烫头发,看起来很不靠谱,偏偏这样卷一次头发还不便宜,要足足十块钱,朱婉婉和穆昌玉两个人加起来,就要二十块。
这还是他们没有请店里的洋人师傅给他们烫的缘故,找店里的洋人师傅烫头发,要一百块。
没办法,这时候会烫头发的人太少了,烫发的药水还完全靠进口,要用硫酸磷、碳酸钾、阿摩尼西等按照严格的比例来配置,会配药水的人全国也没几个。
除了北京上海天津广州这些大城市,其他地方就算你想烫头都没地方烫。
当然了,这是民国初期,到了民国后期,几毛钱就能烫一次头发,而且国内但凡大一点的城市,就都能烫头发了。
这时候烫头发用的是火钳,吹风机也很有意思,同样是点火的。
当吹风机用的,是一个大约一米高用铁皮做成的箱子,这箱子最下面是一个炭盒,里面放了燃烧的炭或者煤球。箱子上面接了一个喷嘴,吹头发的时候,学徒在下面鼓风,上面的理发师拿着喷出热风来的喷头照着烫发的女人的头发吹,以此来吹干头发或者给头发定型。
烫好头发已经下午一点了,穆琼先带着朱婉婉和穆昌玉去吃了西餐,喝了咖啡,然后又带着她们去了前些日子去买过面霜的洋人开的化妆品铺子。
上次穆琼过来的时候,就注意到这里的导购是女孩子不说,还会帮客人化妆。
朱婉婉和穆昌玉是不会化妆的,对她们来说,化妆就是涂点口红……穆琼就打算请人帮她们化个妆。
化妆要钱,但并不贵,穆琼花了四毛钱,那导购就帮朱婉婉和穆昌玉化好了妆,当然了,用的化妆品都是他们自己带来的。
朱婉婉和穆昌玉都是美人胚子,皮肤也养得很好,但原本总归是有些瑕疵的,比如说穆昌玉的眉毛挺浓,但有些粗了,又比如说朱婉婉的鼻子两侧,是有几个细小的雀斑的。
但现在……穆昌玉的眉毛修了修,朱婉婉脸上的雀斑,也被粉饼所遮盖。
三十多岁的朱婉婉,化过妆以后就算说她二十七八岁,大家也是相信的,至于穆昌玉,则是在化妆之后,看着成熟许多。
穆昌玉比穆琼小两岁多点,现在已经十五了。
穆琼刚过来的时候,她还没发育,看着瘦瘦小小的,完全就是个小孩子,但这一年穆琼一直在改善家里的伙食,他们家如今吃的极好,穆昌玉又到了发育的年纪,就飞快地长高发育了。
十五岁的她这么一打扮,看着就是个大姑娘了。
穆琼见状,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担心。
他一定要把小姑娘看紧点,不能让那些道德有问题的人把小姑娘骗走了。
等朱婉婉和穆昌玉两个人全都打扮好,时间已经不早了,穆琼就让司机送她们去了盛朝辉那边,路上还叫了一辆黄包车。
汽车的速度,绝对是比黄包车要快上很多的,但这时候没有宽敞的大马路,人、马车、黄包车、汽车在一条路上走,这一切对汽车非常不友好。
这时的汽车在路上根本开不快。真要出门,叫一辆能钻小巷的黄包车,绝对比坐汽车来的快。
当然了,下雨天还是汽车舒服,另外,汽车还是身份的象征。
穆琼叫的黄包车车夫是跑惯了的,跟着这么一辆开不快的汽车,他轻松的很。
穆琼到了盛朝辉那里,却发现盛朝辉不在,倒是穿着西装满脸疲惫的魏亭在屋里坐着。
“校长?”穆琼有些惊讶:“盛朝辉呢?”
“他父亲把他接回去了,他让我在这里等你。”魏亭看到穆琼,站起身来笑了笑,倒是冲散了他脸上的疲色 。
盛父当初说要把盛朝辉赶出家门,不过是说说而已,其实心里头,还是为了让盛朝辉学好。
这几个月盛朝辉学好了,他就开始惦记着要把盛朝辉接回家了。
正巧,这次举办宴会的沈家和盛家也算是世交,盛父就把盛朝辉接回去了,打算让盛朝辉跟他一起参加宴会。沈家的儿子出国留学,确实出息,但他儿子其实也不是一无是处……教育月刊还是很有名的。
盛朝辉一直想回盛家,盛父来请,他怎么可能不同意?他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
但他答应了穆琼,要把穆琼的妹妹带进宴会……
盛朝辉无奈之下,就去找了魏亭,让魏亭帮忙带穆琼的妹妹进去——这次的宴会魏亭也要去,而且魏亭没有伴要带。
说实话,相比于盛朝辉,穆琼还是觉得魏亭更靠谱。
他并不排斥这样的安排,不过……“校长,汽车坐不下,我坐黄包车,你坐汽车吧。”
换成魏亭,他就不好意思让对方坐黄包车了……
“不如我来开车?”魏亭看了看穆琼那身一看就不便宜的衣服,提议。
“校长你会开车?”
“会,我专门学过。”魏亭道,他家以前有汽车,他又觉得这汽车开起来很有意思,也就学了。
听魏亭这么说,穆琼就去问司机这车能不能他们自己开——毕竟是租来的车子,别人兴许不放心给他们开。
“穆先生,当然是可以的。”那个司机一口答应下来,然后就下了车,主动道:“我坐黄包车离开就行了。
司机鞠了一躬就走了,他走后,魏亭上了驾驶座,发动了车子。
一路上人很多,魏亭又不是着急的人,就慢慢开着,比走路快不了多少。
开了一段,魏亭对穆琼道:“穆琼,我有事想请你帮个忙。”
“校长你尽管说。”穆琼道,他琢磨着,魏亭怕是又缺钱了。
最近几个月教育月刊收上来的钱他都存着,再加上他写稿子赚的钱,还有《流浪记》出版的版税……他如今存了差不多五千个银元——《流浪记》比较长,版税也就比《留学》和《求医》要高很多。
他原本琢磨着要买点什么送给傅蕴安,但魏亭要用的话,先借给魏亭也是可以的。
然而魏亭并不是要借钱。
魏亭道:“其实也不是找你帮忙,应该是找朱女士帮忙……前些日子,我把女儿从家中接了来,但不会照顾,想请朱女士帮忙照顾。”
“魏先生,您的女儿不是您的父母在照顾吗?”朱婉婉有些不解。
魏亭道:“是的,圆圆之前一直是他们在照顾。他们很疼爱圆圆,我那时也就很放心,结果……他们要给圆圆裹脚。”
魏亭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女儿名叫魏峥,峥嵘的峥,小名圆圆。”
魏亭已经三十多岁,却只活下来这么一个女儿,对女儿是寄予厚望的,给女儿起名字,都起得跟男人一样。
之前因为事情太多,不能照顾女儿,他一直很愧疚,想补偿女儿,偏偏每次回家去,他父母都不让他跟女儿多接触,女儿也不喜欢他,一直防备着他。
时间一长,魏亭也就歇了跟女儿亲近的打算,直到魏家那个一直照顾他,跟他极为亲近的管家寄信给他,说他的父母在给他的女儿裹脚。
魏亭的女儿今年六岁,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在某些人看来,裹脚刚刚好。
此时,上海北京等地,很多人家已经不给女儿裹脚了,毕竟这年头,那些有出息的新派人士都不喜欢娶裹脚的女孩儿,既如此,还给女孩子裹什么脚?
但小地方,如今却依然在给女孩子裹脚。
而裹脚,这是会害了女孩子的一生的。
裹脚的女人一辈子,都将行动不便,走路稍微走多一点就受不住,干活就更不用说了。
站都站不稳还干什么活?
现代,一些人平足,都会走不了远路,动不动关节肿胀,脚还会疼……而裹脚的危害,那是千百倍于平足的。
说起来,朱婉婉这样身材娇小,骨架也小的女孩子,裹脚最多也就是让她们两脚残疾,走不动路,年纪大了之后甚至站不起来,一辈子都当家庭的累赘。但对一些骨架大的女孩子来说,裹脚是可能会要了她们的命的。
打个比方,身高一米五五,体重九十斤的女孩子,给她搭配一双三十四码的小脚,她照样能跑能跳行动方便,但一个身高一米七五,体重一百二三十斤的姑娘,你让她用三十四码的小脚走路,她就会觉得累了。
而裹脚裹下来,那脚肯定是会比三十四码更小的,还会将脚掌对折破坏掉足弓之类,让本来非常合理的脚,愈发不能承重。
在清朝,不乏身材高大的女子,因为裹脚站都站不起来的。
而一个人连站立都困难了,她又要怎么活?
魏亭道:“好好的,裹什么脚!我有个姑姑,个子挺高,因为裹脚,十五岁之后就只能躺在床上,最后就这么死了……”
魏亭说得时候,声音都变了。
穆琼也听得心情沉重。
“裹脚确实害人不浅……魏先生,你把你的女儿带来上海了?”朱婉婉问。
“是的。”魏亭道:“我把她带来上海了,也给她放了脚,已经有段时间了,可是这孩子不喜欢我,觉得我给她放脚是在害她,天天嚷嚷着要回家……”
穆琼听魏亭这么说,就知道他的女儿,应该是被他的父母洗脑了。
此时很多女人,从小就受到旧式教育,她们将自己受到的不公当做理所当然,一点不觉得这有问题。
她们不仅自己三从四德,甚至还会迫害别的女人,鄙视那些寻求解放的女人。
便是在现代,也还有很多女人一心一意地重男轻女,打掉女胎就为了生个儿子,还参加什么女德班,更别说这个时代了。
魏亭的女儿还小,魏亭若是跟她关系好,还是能说的通的,但魏亭跟她没相处过几天,她哪里愿意听魏亭的?
“我找了个婆子照顾她,结果那个婆子还跟她说些胡话,说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就要裹脚……她不肯听我的,我又不能一直带着她……朱女士,我想拜托你照顾她。”魏亭道:“我知道我的这个要求有点不太合适,但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魏先生您不用这么客气,您的女儿,我是很愿意帮忙照顾的,不过我时常待在孤儿院那边,她若是由我照顾,就要在孤儿院那边待着了。”朱婉婉道。
她觉得孤儿院挺好的,但在某些人看来,那里挺乱,她怕魏亭舍不得让女儿待在孤儿院里。
好在魏亭并不是这样的人:“这是应该的,其实让她待在孤儿院里见见世面挺好的。”
魏亭和朱婉婉商量好了,心情轻松很多,又问:“对了,你们今天怎么打扮的这么好?”魏亭从小出生于大富之家,珠宝这种是非常了解的,穆琼也就罢了,朱婉婉和穆昌玉两个人身上的珠宝,加起来估计要几万大洋。
这么多钱,穆琼按理是拿不出来的。
魏亭问起,穆琼也不隐瞒:“今天的宴会,我父亲也会参加,我们就好好收拾了一下……这些珠宝是傅医生给的。”
“原来是这样。”魏亭道:“听说傅蕴安家里有煤矿……看来他确实有钱。”魏亭只当穆琼说的“傅医生给的”,是傅医生借给他们的意思,倒是没怀疑什么。
原来自己的男朋友,还是个家里有矿的,穆琼却是笑起来。
魏亭这时候又道:“对了,你父亲……是穆永学?”
穆琼跟人说过自己的经历,但跟朱婉婉一样,之前没跟人提过穆永学的名字。
不过,民国上层圈子其实并不大,姓穆的更少,魏亭一猜一个准也不奇怪。
穆琼道:“是啊,校长认识他?”
“认识。”魏亭道:“以前还在一个学校里读过书。”
穆琼有些惊讶地看着魏亭,魏亭道:“这没什么奇怪的,这会儿有名气的文人,仔细算算,很多都沾亲带故要不然就是同学,或者同学的同学。”他比穆永学小几岁,但相差不大,差不多是同龄人了,认识挺正常的。
魏亭这么说,穆琼倒是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了。
他以前看民国资料的时候,就发现了,民国那些有名气的人,相互间总能攀上点关系……
“校长,你跟穆永学的关系不算好吧?”穆琼问。
“就见过几次,不熟。”魏亭道:“对了,在我面前就算了,等下你可别叫什么穆永学,不然吃亏的是你。”
“我知道。”穆琼道。魏亭有点离经叛道,听到他直呼自己父亲的名字不觉得有什么,但若是让别人听到,肯定会觉得他这个当儿子的不该这样。
“我听盛朝辉说,你想让他把你妹妹带进去?我带着这么个小姑娘进去,怕是要被人说闲话,对你你妹妹也不好。”魏亭对穆琼道,又说:“朱女士,不如你跟我一起走吧。平安孤儿院的院长做我的女伴,正合适。”
朱婉婉想了想,答应下来。
她女儿是个小姑娘,跟别的男人一块儿到底不好,她就没关系了。
正好还能找机会了解一下魏亭女儿的情况。
汽车虽然开的很慢,但这么聊了许久,也还是来到了沈家门口。
沈家在租界有个很大的宅子,汽车到门口的时候,这里附近已经停着好些车子了,魏亭将车子停在一边,和穆琼一起,将朱婉婉和穆昌玉从车上接了下来。
而他们四人往里走的时候,穆永学和吕绮彤早就已经在了。
穆永学和吕绮彤都是出过国,见过世面的,参加宴会对他们来说,称得上是日常了。
但来到沈家的宴会上之后,他们依然有种大开眼界的感觉。
此时的上海,是走在国内潮流的最前面的,各种国外进口来的东西,最先出现的地方,往往就是上海。
这个宴会,也就比他们以往见过的,都要来的盛大。
穆永学极为有钱,工作又好,在北京的时候,吕绮彤参加这样的宴会,永远都是别人的焦点,她的穿着打扮,往往也是最时兴的。
再加上她曾经出国留过学,这更是给她镀上了一层金光。
她还极为擅长交朋友,跟很多人交好……自然也就被人众星捧月。
可这里是上海。
她带来的北京最时兴的洋装,跟这里的人女人穿的衣服相比,看着普普通通的。
这里还没有她认识的人,没人知道她留过学。
于是,压根就没人过来跟她说话。
这样的落差感让吕绮彤不太适应,更有些难受。
穆永学是从来不注意这些的,他并没有注意到吕绮彤的异样。
而且,他在这边,是有认识的人的……穆永学和几个自己相熟的人聊了起来。
他聊了没多久,方求索就带着自己的妻子来了。
方求索去和穆永学说话,他的妻子则跟吕绮彤待在一块儿。
方求索的妻子,身上有着一股子的土气,吕绮彤是有点看不上她的,结果,她看不上人家,人家竟然也看不上她……在方求索离开之后,方求索的妻子立刻就朝着吕绮彤翻了个白眼,还用鼻子冷哼了一声。
整天被丈夫用离婚威胁的方夫人,早已不是最初那个唯唯诺诺的旧式女人了。
方求索不是喜欢有脾气的人吗?她现在也有脾气了!
吕绮彤:“……”
吕绮彤被方求索的妻子弄得很糟心的时候,穆永学正在跟人说楼玉宇。
穆永学身份不低,甚至有人主动过来跟他攀谈。
而他们这些人待在一起,少不得议论起最近极为有名的一些文人来,比如说天幸,又比如说楼玉宇。
天幸这人太神秘,大家随意夸上几句,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楼玉宇却不同。
“楼玉宇的教育月刊办的非常好,我的几个孩子都很喜欢看。”
“他写的几部小说也都不错,细节刻画的非常好,看了之后让人很有感触。”
“我非常喜欢他的文风。”
“他本身也很好相处。”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但也有人并不喜欢楼玉宇,一个一直帮政府写文章的中年男人道:“我看你们对楼玉宇有点过誉了,不过就是个写点儿女情长的,哪有那么厉害?”
“有些人是自己脑子里只有儿女情长,就只看得到儿女情长吧?”有人针锋相对。
他们都知道,这个不喜欢楼玉宇的人其实是个老顽固,而他最受不了的,恐怕是楼玉宇在小说里对女子的优待。
楼玉宇无疑是赞同男女平等这样的思想的,可惜的是,很多人并不赞同这些。
就说楼玉宇最近写的《丝乡》里的女主角小桑,就因为拿着菜刀把想要谋夺她家家产的大伯一家赶走这一情节,被无数人批判。
当然了,在场的新派人士,绝大多数都是站在楼玉宇这边的。
穆永学这时候也道:“楼玉宇的小说是极好的,看他的小说,不能只看表面,而要看内里。能看出来,他是个很有想法的人。”
那个不喜欢楼玉宇的人不得不离开,剩下的人就继续说起了楼玉宇。
穆永学也说了自己来这里,是为了找楼玉宇的,并对楼玉宇高度赞扬。
聊天的人里,就有商业印书馆的章澈,他跟穆永学很有共同语言,这时候道:“楼玉宇的年纪还小,我相信过些年,他一定会越来越厉害。”
“章先生认识楼玉宇?”穆永学问。
“认识,他的几部书,都是我这里出的。”章澈道。
“章总编,楼玉宇去留过学,年纪应该也不会太小吧?”一个年轻人道,这年轻人二十出头,而他一直觉得楼玉宇应该比他大一点。
“楼玉宇还不到二十呢,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都被吓了一跳。”章澈笑道。
“他竟然还不到二十?当真年轻有为。”穆永学有些吃惊。
“是啊,小小年纪就能写出这样的小说来,还精通英文法文,办了杂志……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章澈极为感慨。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思想还是很成熟的。”又有一个见过穆琼的人道:“这孩子真的很优秀,可惜摊上了一个混账爹。”
“这怎么说?”章澈不解地问道。
“你不知道?”那人道:“楼玉宇这孩子,这一年多以来不停地写东西,是为了养家……他父亲宠妾灭妻,竟是将他和他的母亲赶出了家门。”
“还有这种事?”众人惊讶极了。
“我夫人是楼玉宇母亲的好友,这事千真万确。”那人道:“跟妻子过不到一起去要离婚也就算了,竟然这样的儿子都不要,也不知道他父亲是怎么想的。”
“是极!”有人道,又问:“不知道这楼玉宇的父亲是谁?”他们这些文人,也是爱听八卦的,虽然他们大多连楼玉宇都不认识,但还是好奇他父亲是谁。
“这我并不清楚。”那人道:“我知道的,多是楼玉宇的事情,听说他一开始连支钢笔都买不起,差点吃不起饭,最后只能去西餐厅给人端盘子。”
“能屈能伸,这是个好孩子啊!”穆永学感慨:“他父亲着实过了!”
“是啊!”方求索也道:“沉迷女色不管孩子……确实是个混账!”
众人正说着,又有人道:“我也从我母亲那里听说了楼玉宇的事情。好在他有本事,现在倒也在上海买了房子安了家。”
“这孩子当真不错,我一定要认识一下他。”穆永学道:“不知道他今日是否会过来?”
“沈家肯定是给他送了帖子的,他会不会过来就不一定了,他不怎么参加这样的聚会。”有人道。
“是啊,他挺忙的……教育月刊要顾着,要写小说,还要帮他的母亲管理孤儿院。”
穆永学听到这些人这么说,跟着又夸了夸楼玉宇,同时也放松很多。
楼玉宇既然生活艰苦年纪又小,那必然是好说话的。
而众人聊着,大门又开了,两男两女从门外进来。
这四人男的英俊女的美丽,都是非常引人注目的。
“魏亭来了。”穆永学这边有人道。
众人听到这话,都看了过去。
魏亭这人,可是极有名气的。
魏家是不逊于沈家的有钱人家,而魏亭,又是个赫赫有名的“败家子”。当然了,那些年纪大的,觉得魏亭是败家子,穆永学这边的人,却都是很敬佩魏亭的。
至于穆永学……他对魏亭的感觉很复杂。
他年轻时,曾和魏亭一起读书,当时魏亭是全校的风云人物。
后来他有了不错的事业,魏亭没什么消息的时候,他还感慨过,觉得魏亭要没出息了,并隐隐有些自得,结果突然就得知,魏亭家中极为有钱,家资数百万。
他家并不穷,但跟魏亭家比,就差太多了。
他奋斗一辈子,都奋斗不出那么多钱来。
还有就是不久前,他竟然得知魏亭办了一所大学。
这办大学可不容易!
上海北京相隔甚远,他不清楚魏亭是怎么把大学办起来的,但恐怕……还是靠的家里人。
魏亭有了个好爹,就什么都有了……穆永学心里五味陈杂 。
现在魏亭来了……穆永学立刻就看了过去。
魏亭长得极为英俊,风度翩翩,合体的西装更是给他增色不少——魏亭虽然离开了魏家,但好歹把自己的衣服拿出来了,男人的西装又不会过时,因而这会儿,穿的倒也不错。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魏亭身边的女子。
这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长得极为美丽,化了精致的妆容,穿着漂亮的洋装,散发出成熟女人独有的韵味来。
当然了,这女子引人注目,倒并不单单是因为她长得好,毕竟今天这宴会上,长得好看的女子并不少见。
大家注意她,主要是因为……她竟然和魏亭走在一起!
上海这边的人,都知道魏亭不肯结婚的事情,可现在,魏亭身边多了个女人……魏亭这是打算结婚了?
普通人只是好奇,穆永学这会儿,却称得上愤怒了。
他看看朱婉婉,再看看魏亭朱婉婉身后那一对相貌出色的年轻男女,只觉得心里涌现出一股怒火来。
朱婉婉,这是朱婉婉!
他这些日子对朱婉婉很是担心,怕她出事,朱婉婉倒好,竟然一转眼攀上魏亭了!
她借口来上海投亲从苏州离开,该不会就是为了去找魏亭吧?
穆永学看不上朱婉婉,不把朱婉婉当妻子,但他并不愿意见到朱婉婉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穆永学的心里冒出一股无名火来。
穆永学这次,是来找楼玉宇的,他之前说起过。
这会儿看到楼玉宇跟在魏亭后面进来,章澈转过头,就想告诉穆永学,帮穆永学介绍一下。
结果,他还没说什么,穆永学就突然朝着魏亭所在的方向大步走去。
这是怎么了?章澈等人有些不解,方求索更是快步跟了上去。
穆永学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像很生气?没听说他和魏亭有矛盾啊?
穆永学走到魏亭近前,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总算没有那么阴沉了:“朱婉婉?”
“穆先生。”朱婉婉朝着穆永学点头。
她现在对穆永学,是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了,这会儿的心情,竟然出奇的平静。
她儿子说的没错,她没必要躲着不见这个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穆永学问。
“当然是收到了请帖。”魏亭满脸不解地问:“学长,怎么了?”
魏亭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穆永学憋了一股气问:“魏亭,你知道她是谁吗?”
“当然知道。”魏亭道。
“你……”穆永学看魏亭的眼神都变了。
而这个时候,章澈等人都跟了过来,章澈去过穆家吃饭,但当时没特地去看朱婉婉,朱婉婉今天的打扮又与众不同,以至于这会儿没有认出来,他不解地问:“这� ��怎么了?这位女士是?”
“章总编。”穆琼笑着跟章澈打招呼,又介绍了朱婉婉:“这是我的母亲。”
穆琼的母亲打扮过后竟然这么漂亮?章澈有些惊讶,更加不解——穆琼的父亲竟然把这么美丽的妻子都赶走了,他是眼瞎了吧?
不过他都能做出不要穆琼这么个儿子的事情了,赶走这么个妻子,倒也并不奇怪。
章澈正这么想着,就看到穆琼笑着看向穆永学:“父亲,好久不见。”
章澈:“……”
在场其他认识穆琼的人:“……”
刚才穆永学还跟他们一起批判楼玉宇的父亲来着,结果……
“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穆永学想也不想就道。朱婉婉他们三个看打扮,日子过得极好,肯定是靠着魏亭,穆永学都想骂自己儿子一顿了——这人竟然认贼作父!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