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然，他告了白。

肖楷楷怔怔，试图把自己的手缩回，曲遥却没有放手。

“这些年，我围着你转，喊你老大，你习惯我的跟班，习惯来我家吃饭，习惯我妈对你比对我更上心。楷楷，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一切，是因为我喜欢你？”这些话像是他临时的急切，又像是憋在他心里太久带着时光的斑驳。

肖楷楷怔然。

的确，她从没想过。

她原本就不是一个想太多的人，更何况……她的想太多都给了当年突然离开的徐默然。曲遥是她拾到的一个软男，帮他一点点地坚强，不被人欺负，对于曲遥的跟班，她有一种成就感和朋友的温暖。因为曲遥认识了曲妈妈，习惯曲妈妈的热情，习惯他这个随时可见的朋友。但这些，她没想过会有“我喜欢你”的成分。

曲遥望着肖楷楷真的没有想过的幡然醒悟的表情，心一点点地往下沉，其实他早就想到这个结果，但真的亲眼目睹，还是抵挡不住洪水般的怅然若失：“原本我是不打算说的，至少没打算现在说。”

“那你为什么现在又说了？”肖楷楷问。

“因为我怕我再不说，就来不及了。”曲遥抿唇，“楷楷，这些年我一直知道你心里有一个人，我一直想问你他是谁。”

肖楷楷微微蹙眉。

“是徐默然，对不对？”曲遥再一次提到这个名字。

肖楷楷用力抽回自己的手。

曲遥苦笑：“楷楷，你知不知道你脸上的表情从来都很单一的，直到徐默然来了以后，你的脸上出现了别扭？”

“其实我真想没有那么了解你，至少你还能骗骗我。”曲遥侧过脸，低入尘埃。

肖楷楷定定地看向曲遥，看向这个陪伴自己六年的朋友，过往的一幕幕像飞快的幻灯片放映，他的笑，他每一次的无条件信任，每一次的全力支持，他和她之间有过很多美好的记忆。

见他这么难过，她的心也被用力扯动着。

“我一直把你当好朋友，曲遥，不管我心里有没有那个人。”半晌，肖楷楷开口说道。

曲遥眉峰缓缓拢高，往后退了一步，有些生气：“你……为什么说的这么肯定？难道在你眼里，我不值得喜欢？所以你从来都没有考虑过？”

肖楷楷垂眸：“对不起，你知道的，我不太会说话。”

曲遥深吸一口气，不再说话。

山坡上的风咻咻地穿梭过两个人的沉默，无声地将距离推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肖楷楷听到曲遥问：“你找我什么事？”

肖楷楷回神：“我想让你找一下李达，查查冯亦女朋友的情况。”

“好，我知道了。”曲遥淡淡回答。

肖楷楷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感觉说什么都很奇怪，说什么也都很苍白。憋了老半天，最后化成两个字：“谢谢。”

肖楷楷转身间，感觉到曲遥在看她。

从山坡折返回来，肖楷楷进入飞机的展示仓库。

她望着雪白机身，想起那天第一次见到徐默然，心绪难平地躲在操控室里，曲遥间接试探她是不是认识徐默然。

原来，她一直以为掩藏的很深的事其实是别人的一眼看穿。

肖楷楷踏上伸缩台阶，把自己关进操控室。

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找到她了吧。

……也不会有人来找了吧？

她轻轻把自己双膝环绕，缩在角落里，觉得寂寞又孤单。

之前，徐默然坚持要留在她身边做好一个补习老师，当她习惯他的存在，他突然离开了；

六年间，曲遥围着她老大老大地叫，她习惯于他的喧嚣，他收回了这段习惯。

肖楷楷仰头闭眸，很想问问老天给她设定的人设，是不是注孤生。是不是活该独自在风雪中，不能依赖任何人任何温暖。

这时她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她没看来电显示，接起：“喂。”

“是我。”是徐默然的声音，“你在哪儿？”

“你猜我在哪儿。”肖楷楷缓缓睁开眼睛，望向玻璃罩外的寂静，心里的憋屈突然转化为不服输的撺掇。

“恩……你的声音很安静，你应该是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电话那头，徐默然一边说，一边加快脚步。

V大封闭的房间多的是，某人说这话等于没说，肖楷楷哼笑地恩了一声。

“你让我猜你在哪儿，说明不是那么好找的地方。”那头徐默然又说道，“我可以排除教学楼，以及一些会出现可以逮到问出你下落的学生。”

肖楷楷看手腕上的表：“如果你能在三分钟内找到我，我就免费送你一个考验通过。”说着她把电话挂掉。

徐默然突然出现的声音，一下子把她从世界之外拉回来，仿佛是一秒穿越，上一秒被冻在冰天雪地里，下一秒浑身有了生的希望。

她盯着外边的目光，充满期待。

肖楷楷期待，徐默然能在三分钟之内找到她。

一分钟……两分钟……两分半……

肖楷楷明亮的眸子慢慢被剥去了光芒，她垂眸起身，眼前就这样闪过一道阴影。

她抬头，看到徐默然站在飞机头前冲她微笑挥手。

三分钟的最后一刻，他找到了她。

倾斜的对视水平线，肖楷楷的心情像过山车，经过柳暗花明的欣喜。

徐默然看到她在机舱内抬眸间的定然，缓缓扬起的笑容像三月柳叶下的清风和煦，四月的芳菲尽开。

回来这么久，这是第一次，她对他展开温和的笑颜。

她猛然转身。

只听机舱门被打开的声音，肖楷楷飞快地跳下台阶掷地有声的脚步声，他站在原地看到她朝他飞奔过来。

徐默然怔然间，肖楷楷带着一阵风将他紧紧抱住。

他张开双臂，承受着她身体的冲击，后退一步站稳，完美的脸上此时竟出现难得的不知所措。

要知道，她结结实实的温暖，于他而言是，梦；

美梦成真，是会让人自我怀疑的。

肖楷楷紧紧地抱住徐默然，更准确地说是在抓抱。好像如果不这么做，徐默然就会消失不见。

刚才的三分钟，她心底破了一个巨大的洞，随着时间的流逝洞越来越大。他的出现，让这个洞堵上了，重新让她能够呼吸过来。

重获新生，这种久违的感觉让肖楷楷浑身战栗。

她闭上眼睛，急促的呼吸声回荡在他耳边。

徐默然听到她几乎是用低到沉默的声音说：“谢谢你，找到我。”

徐默然微微蹙眉，僵硬打开的双手慢慢地环抱过来，轻拍她的背。“……你怎么了？”

她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刚才在通电话的时候徐默然就感觉到不对劲。外表强大的人是走极端的，内心可以强大到刀枪不入，但底牌要是被抽离，就会立刻溃不成军。

肖楷楷不愿意开口，徐默然只好不停地轻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没事了……”

过了很久，肖楷楷慢慢放开他。

见她低着头，徐默然淡笑调侃：“这个考验还是挺划算的，下次夫人可以多给这样几个考验，让我多捡几个便宜。”

肖楷楷恢复平静，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你想的美。”

徐默然牵过她的手：“走，去吃饭。”

肖楷楷躲闪地要抽回自己的手：“我……”

“你什么你？刚才抱都抱过了，牵个手怎么了？”徐默然挑眉，顺杆爬。

“……”肖楷楷咬唇，“我是说我已经吃过了。”

“吃过了？”徐默然盯着肖楷楷空空如也暗暗叫出声的肚子，“夫人，你欠我一顿饭，说好了时间地点我定。现在是想耍赖？”

“……”肖楷楷无话可说，只能硬着头皮地被牵着走。

她不好意思的时候就会想逃，他才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徐默然牵着肖楷楷招摇过市。

路上遇到同学跟他们打招呼，徐默然一一礼貌回应。

……

“徐老师肖教官，你们这是去哪儿啊？”

“哦，我和肖教官去吃饭。”

……

“徐老师，你这是追到肖教官了吗？”

“如你所见，还只是牵到手而已。”

“加油啊！”

“恩，会的。”

……

“徐老师，记得买束花给肖教官啊！”

“谢谢，知道了。”

……

肖楷楷表示对某人这种投机取巧的行为很不齿。

米其林餐厅里。

徐默然给肖楷楷拉座椅，绅士到不行。

肖楷楷看看他戴着眼镜，穿着西服，自己虽然穿了衬衫和白色短裙，但脚蹬球鞋扎了一个马尾，坐在他对面实在和那些隆重的正装食客显得格格不入。

肖楷楷环顾四周：“为什么来这种地方吃饭？”她以为他会带她去烤肉店吃饭的。

徐默然入座，单手托了一下眼镜：“想说，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挑一个正式的地方。”

“你也挺正式的，今天特别斯文败类。”肖楷楷毒舌开怼。

徐默然笑笑，给肖楷楷倒水：“夫人谬赞。”

“如果你早点通知我，我会跟随你的格调稍微拾掇一下，免得给你丢脸。”肖楷楷挑眉。

“不用。夫人就算裹一个麻布袋，都是时尚。”徐默然嘴巴跟抹了蜜一样，避开肖楷楷丢出的陷阱。

肖楷楷拿过水杯，不死心地追问：“所以你早就定好了今天？可我说过，你要提早通知我的。万一我没空怎么办？”她相信自己的第六感，在仓库里某人分明就是想乘胜追击让她避无可避，临时起意要把这顿饭给实践了的。

徐默然给自己倒了一杯，拿起道：“没空的话就再约。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

他回答的总是滴水不漏，毫无破绽。

一个太过完美的人是会让人心生不安的，他就坐在她的对面，她却没有什么可以抓住他。

肖楷楷瞅他，主动提起在仓库自己情绪的失控：“今天……”

徐默然把水杯放下，打断道：“今天的事，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

肖楷楷点头，也把水杯放下：“好，既然你不问我，那就换我问你。”

徐默然一点也不害怕，点头：“你问。”

“一个人做事不管绕多少个弯必有目的。比如冯亦，他的目的是要被开，转去A大陪他女朋友。那么你才进V大就高调地宣扬要追我，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关于六年前他为什么突然离开，他几番逃避不准备回答。那么她不问过去，只问现在。

徐默然伸手搭在桌边，俯身：“我的目的还不明显吗？要你做我女朋友啊。”

肖楷楷：“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千万别告诉我，是六年后和我重逢的一见钟情。”她把退路堵死，逼他自己提到六年前。

两人四目相对，米其林餐厅的琉璃灯在白天的充足光线下格外绚丽夺目，把这份狭路相逢的沉默照亮到无处可逃。

徐默然如墨的眼眸里交错着六年前的肖楷楷和此时此刻坐在面前的肖楷楷。

仿佛过去一个世纪那么久……

肖楷楷终于听到他开口说：”六年前，我离开你的那天。“

我离开你的那天，来不及和你说明一切。

当我以为的我和你之后，会有很多个明天突然没有之后，我开始变得害怕。

我怕我就此一走，再也看不到你。

在我放荡不羁二十多年的岁月里，我不觉得自己会有在乎的东西，可那天，我发现我舍不得你。

或许，就是那时，我很确定，我喜欢你。

就是那时，我对自己说，如果我还能回来，我一定要将你正名。

肖楷楷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握紧成拳，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心绪：“所以那天，你到底为什么离开？”

她低着头，眉头轻颤，满眼的不解都快要扭曲成结，替他想过无数个理由最后都无法成行，等了这么久只想等一个真相。

不管这个真相她是不是能够接受。

“我去维护世界和平了。”

“……”肖楷楷脸上的凝重似乎要和地面定格成九十度，她艰难抬头，近乎窒息地望向终于给出答案的他。

这个答案如此荒诞，他的表情却前所未有的认真。

肖楷楷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生气，错愕，愤怒，这些贫乏的词汇已经不能形容她当下的心情！

这时服务生上了菜点。

肖楷楷看着陆续上桌的精致食物，胃口全无，她起身拿上包：“对不起，这顿饭我还是不陪你吃了。下次再说吧。”

她走过他时，徐默然拉住她。

肖楷楷的稍作停顿，等来的还是他的沉默。

肖楷楷甩开徐默然，大步往外。

餐厅里，徐默然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他今天的盛装是落寞的盛装。那完美的侧脸阴影中，隐忍地让人心疼。

他没有追出去。

他知道肖楷楷的脾气，听不到她想要听的，他不管说再多都会被认定是徒劳的谎言。

这顿米其林大餐，他终究还是没能和她一起吃上。

徐默然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捏鼻梁。已经做好满身被刺扎的准备，可这份疼也足够让人迷茫和疲惫的。

“服务生，买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