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妈不信？”肖乃望下意识皱了皱眉, “小选你什么时候说的, 都说了多少？”

“我......我六岁的时候说的。”王选声音像是从喉咙里一点一点挤出来，眼泪止不住地糊满了眼眶，“那时候刚安了电话, 我妈妈......妈妈她第一次打电话来, 我特别高兴, 她说让......让我接电话，我大舅他们在旁边盯着我，不让我乱说话，但我听......听我妈妈的声音，听着听着就哭了, 忍不住说我大舅他们打我，我还吃不饱......”

王选声音断断续续, 哽咽着抽噎了一下，“但是我妈......妈妈根本不......不信，她还说让我听大舅的话, 不要调皮不要欺负我哥哥他们......可，可是我从来没欺负过他们......”

“小选乖，我明白, 我知道，咱不哭啊。”这孩子实在太可怜太委屈了, 肖乃望心疼得不行，走过去轻轻抱了一下王选，揽住他的肩膀：“可能是因为你大舅他们经常给你妈妈说你欺负他们, 所以导致你妈妈会这么想，但是没关系，这不代表妈妈不爱你......”

王选低着头，眼泪扑地落到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缝里。

哎......肖乃望忍不住叹气，这妈妈的确有点不负责任了，孩子一放七年多，怎么不回来看一眼呢，不回来也罢了，怎么电话也不多打两个？还这么不信任自己的孩子。

“小选，你妈妈应该是很忙，加上被你大舅他们给欺骗迷惑了，你记得你妈妈的电话吗，我们明天给你妈妈打电话，说清楚一切好不好？叔叔再带你去一趟医院，让医院给你出具几张验伤证明，都寄给你妈妈看，你妈妈知道的话，肯定会回来带你......”

“肖叔叔，我不走。”王选突然抬头，红红的眼睛看着肖乃望，嘴唇有些干裂，但声音很坚定：“我知道我妈妈......她不在乎我，我也知道......她不会带我走。”

肖乃望顿了一下，才开口：“小选，为什么会说你妈妈不会带你走呢？当然，叔叔这么问不是想干涉你的决定，也不是质疑你的想法，只是想问清楚，你真的不想尝试一下？可能以后就能和妈妈一起生活了。”

王选抹了把眼泪，抽噎着仰起头：“肖叔叔，我虽然小，但我真......真的清楚，之前......之前我和我妈妈打电话，提到上学，我好久之前就想上学，可是我妈妈......妈妈说我年龄小，大舅他们不容易，供......供不起那么多孩子上学，让......让我不要给他们添麻烦......”

肖乃望是真愣住了，这事情怎么这么魔幻？！

“小选，那你现在是怎么能上学的？”

“是......是去年开学前，我妈妈突然打电话来，说，说要让我上学，我也......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大舅很不高兴，还......还打了我几顿。”

“这人渣！”肖乃望咬牙切齿，呼了口气才稳住声音：“小选，你大舅很听你妈妈话吗？”

“我不知道......”王选摇头，“但，但是我听我舅妈说过......她说一般的小事情听就听吧，说可以多要点钱，只赚不亏......”

“那你知道你妈妈一个月寄多少钱过来吗？”

“我......”王选想了想，才不确定地说：“我在过年的时候好像听到我舅妈说过一点，说过年才寄来了四十块，怎么那么少......”

过年的时候寄来四十，看来平时也差不多这个数，或者比这稍微少一点点，肖乃望皱眉，一个月能寄来三四十，在这个年代可不少，平时工资怕是不低于五六十，算是工人里的“高薪”了。

那养一个孩子绰绰有余啊，难道是因为嫁人了，不想带拖油瓶？

肖乃望有点烦躁，他原本以为王选的妈是个靠谱的，他救出这孩子之后，可以带着这孩子去找他妈，可是现在看来......怕是没那么简单。

当然，他烦躁不是因为王选送不出去，而是这种“王选妈可能很不靠谱，王选没有一个亲人可以依靠”的认知让他不怎么高兴。

“行了，叔叔先不问了，时间不早了，小选先睡觉吧，明天叔叔再和你聊。”肖乃望揉了揉王选的头发，让他躺下睡觉：“明天早上还要早起啊，虽然是暑假，咱们每天也要记得念书，知不知道？”

“嗯。”王选连忙点头，“我......我还可以干活。”

“行，我知道，但是干活的事儿咱们先放放。”肖乃望笑了笑，走到桌子边把灯灭了，回到床边把睡得香香的肖宝宝轻轻抱到床里面，然后脱鞋脱衣服，换上睡衣躺下。

这一晚上，肖乃望想了很多事情，以及怎么才能帮王选脱离那个家庭的手段，最终想了个模模糊糊，就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而王选......直到半夜也没睡着。

第二天一早，最先醒过来的是肖宝宝，他奶声奶气地哼唧唧了两声，从小薄被里钻出来关掉了闹钟，然后对着他爸爸看了半天。

肖宝宝很纠结，爸爸还在睡觉呢，他要不要喊他爸爸起来呀？

最终肖宝宝还是不忍心叫醒累坏了的爸爸，自己躺在床上玩小手，直到肖乃望心中莫名一慌自己醒了过来，发现已经日上三竿七点半了。

“爸爸，你醒啦！”肖宝宝软软的小声音立刻响了起来。

这边肖乃望一醒，半夜才睡着的王选也醒了，见太阳都这么高了，顿时一惊，连忙坐起来把衣服穿好，下床叠被子。

王选这一翻身，肖宝宝就看见了，顿时惊奇地瞪圆了乌溜溜的眼睛，伸出小手指着王选，小脑袋又扭过去看着肖乃望：“爸爸......哥哥......爸爸，小选哥哥！”

“是啊，是小选哥哥，不过宝宝不能说出去小选哥哥在这儿。”肖乃望快速换好衣服，又帮奶里奶气的肖宝宝穿好衣服，小声地在肖宝宝耳朵边说：“昨晚爸爸打倒了好大一只怪兽，把小选哥哥救过来了，宝宝不能说出去，不然怪兽知道了，会再过来抓小选哥哥的。”

“！”肖宝宝顿时张圆了嘴巴，一脸惊呆了又担心极了的小模样，小手抓着肖乃望的袖子：“爸爸，爸爸好厉害！爸爸......怪兽打到你了吗？”

“没有，宝宝不用担心。”肖乃望欣慰地亲了口肖宝宝，不愧是他的宝宝，看看，多关心他多懂事！

“那怪兽会，会不会过来啊......它为什么要抓小选哥哥......”肖宝宝害怕地缩进了肖乃望的怀里，小手抓着肖乃望的袖子，“爸爸，怪兽......怪兽会抓宝宝吗？”

“不会的不会的。”肖乃望连忙哄，“只要宝宝不在外面提起小选哥哥，怪兽就不会找过来的。”

肖宝宝攥紧小手又抿了抿嘴巴，一脸慎重：“宝宝肯定不......不说！”

“乖，以后宝宝下楼，也不要说‘爸爸，我要回去找哥哥，我要回去看小选哥哥，小选哥哥在干嘛啊’这种话，知道吗？”

“嗯......”肖宝宝不是特别明白地点了点小脑袋，他知道，不可以提小选哥哥，也不能说哥哥，但是他不知道......到底怎么说呀。

哎，好困难呀，那他什么也不说好了......

“肖叔叔，我收拾好了。”王选拘谨地走了过来，“我可以帮，帮什么忙吗？”

“不用，你先陪宝宝玩一会儿，我下楼开门，你春红阿姨他们怕是早到了。”肖乃望随意抓了一下头发，起身下楼。

王选站在原地，看着坐在床上仰着小脸儿看着他的肖宝宝，更拘谨了，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如果他做的不好，弟弟不喜欢他了怎么办。

然而肖宝宝完全没想这么多，他软软地喊了一声哥哥，又伸出小手去抓他，王选连忙伸出手，抓住了那只向他伸过来的白白软软的小手。

“哥哥......”肖宝宝担忧地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小眉头微蹙，“哥哥，昨天怪兽......怪兽打你了吗，它是不是要吃你？”

王选：“......”

怪不得他觉得刚刚肖叔叔在和弟弟嘀咕一些奇怪的话......

果然是。

然而心里虽然这么想，王选还是轻声哄着肖宝宝：“没事了，怪兽已经跑了，宝宝不用担心。”

“小选哥哥，你，你受伤了吗？”肖宝宝抓着王选的手，想去掀他的袖口。

“没有，没有受伤。”王选连忙握住肖宝宝想作乱的小手，心里无奈又暖烘烘的，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声音轻柔得不行：“弟弟乖，我真的没事，你要小声点，在这儿也不能被别人听到你喊我，不然我会被发现的。”

“！”肖宝宝顿时捂住了小嘴，一脸紧张地点头，压低声音用小气音说：“小选哥哥......我这么喊你，可以么......”

“可以的。”觉得用小手捂住嘴巴的肖宝宝可爱极了，王选微微翘起唇角，轻轻揉了揉肖宝宝的头发。

肖乃望从楼梯处走过来了，看着兄弟俩和和气气地正在一起玩，不禁笑了：“好了，倒水洗漱吧，一会儿吃早饭。”

王选听着楼下传来的拖动东西的干活声音，心里涌起一股酸酸的感觉，以前他在王家早上六点就要起来给所有人做早饭吃，旁边还有他舅妈看着，防止他偷吃，现在居然什么活都没干就可以吃早饭。

感觉跟梦一样。

肖乃望带着肖宝宝洗脸刷牙，王选自己也很快洗漱好，几人都收拾好后，肖乃望下去端了一大盆面条和一小盆炸酱，炸酱上面还码着一层清脆水嫩的黄瓜丝和三个荷包蛋。

“今天起晚了，早上咱们就吃炸酱面吧，明天早上再吃鸡蛋饼什么的。”肖乃望给两个孩子盛了面条，又一人分了一个荷包蛋。

王选眼睛热热的，但也没有说什么拒绝的话，他知道肖叔叔是真心对他好，他拒绝也不过是多了两三会合的推拒，最终还是要到他的碗里，他没必要装模作样地矫情这些。他更需要的是牢牢记住，记住这些好，然后等有机会回报。

肖宝宝特别开心，小嘴一直动个不停，眼睛弯弯的，今天不但有爸爸陪他吃饭，还有小哥哥陪他吃饭，真是太棒啦！

吃完饭，肖乃望让王选自己做暑假作业，然后又拿出一本算数本，教宝宝十的加减法。

刚开始肖宝宝有点不专心，总是瞄王选，还笑眯眯地挥小手，被肖乃望严厉地教训了两句，眼里顿时转出了泪花，然后乖乖地低下小脑袋，专心学习了。

教完肖宝宝，肖乃望给肖宝宝布置了二十道算术题，然后便准备下楼干活。

“爸爸......”肖宝宝却突然跳下小凳子，飞快地跑过去抱住肖乃望的大腿，眼睛里飞快地涌上一层泪水，泪汪汪的，看着可怜极了，“爸爸呜......宝宝错了，宝......宝宝以后都，都好好学习，爸爸不要生宝宝气......”

肖宝宝这一哭弄得肖乃望和旁边一直专心写作业的王选都一愣，肖乃望连忙蹲下来，看着小脸可怜兮兮地挂满泪的肖宝宝，心疼得不行，看来刚刚第一次教训宝宝，给宝宝影响有些大了。

“宝宝乖，不哭啊，刚刚爸爸只是有一点点生气，早就不生宝宝气了啊，爸爸疼宝宝还来不及呢。”肖乃望把肖宝宝抱紧怀里，温柔地亲了亲他的小脸蛋：“还有，宝宝你要记住，做事情要专心，不可以三心二意的，一边做一边玩，这样既会浪费学习时间，又会浪费玩的时间，知道了吗？”

“知道......宝宝知道了......”肖宝宝哭着打嗝儿，刚刚爸爸教训他，他好怕，爸爸以前从来都没这么凶过他，他忍了好久，可是还是忍不住想哭。

“宝宝乖，知错就改是就好宝宝，爸爸最喜欢宝宝了，宝宝不哭了啊。”肖乃望轻轻地帮肖宝宝擦了擦脸蛋上的眼泪，又亲了亲他的小额头，“宝宝乖，不哭......”

肖宝宝抽泣着用小手抹掉眼泪，又紧紧地揽着肖乃望的脖子，“爸爸，爸爸抱宝宝......”

“好，好，爸爸抱宝宝，爸爸抱宝宝下去玩一会儿好不好，过会儿宝宝再上来。”

“嗯！”肖宝宝小脸埋在肖乃望脖子上，小身子一动不动。

“好，那咱们下去玩一会儿。”肖乃望笑着揉了揉肖宝宝的小脑袋，转身看了王选一眼，示意他自己先做作业，然后便抱着肖宝宝下了楼。

王选攥着铅笔，盯着纸上的字，好久都没写一个字。

原来肖叔叔也有这么严厉的一面，他真的没想到，不过弟弟哭起来真的挺让人心疼的。

他也一定要专心做事，认真学习。

肖乃望带着肖宝宝在外面逛了一个小时，买了好多吃的玩的才回来，看着肖宝宝又恢复了甜甜笑脸的小脸蛋，肖乃望也不禁露出了酒窝。

抱着肖宝宝回到楼上，时间已经十点多了，肖乃望歇息了一小会就又去炒菜，忙得团团转。

炒菜炒了五六道，店里就开始陆陆续续地进人了，一个大妈点了鱼香肉丝、老醋花生和麻辣茄盒，让春红打包，便和旁边的一个年轻女人聊了起来，“小月，那王春艳的话你可别信，也别跟着瞎掺和，她一会儿要是再找你，你就直接推了！”

“可是妈......这不都是同事吗，而且都是街坊，她让我帮忙找孩子，我直接回绝也不太好啊。”

“什么找孩子，你看她那样像是找孩子吗？谁家孩子丢了还这么冷静的，而且找孩子之前还先叭叭地骂一遍那孩子偷了他们东西跑了？”大妈撇嘴，“说不定什么事儿呢，你别跟着掺和！”

“婶子，你们说谁家孩子丢了？”肖乃望眼底暗暗闪了一下，温和地说：“这年头丢孩子可得好好找啊。”

“不就是那王家，那个天天被打的那个小孩儿跑了，嘁......我看也不一定是跑了，可别是被打死了。”

“妈！这话你可不能乱说。”旁边的年轻女人连忙拽了拽大妈的袖子，“妈，咱们走吧，爹他们还等着下酒菜呢。”

“哎......拽我干啥，我又没说错，就算不是他们打死的，那孩子也是受不了打跑了的，再说你看她那哪像找孩子的样儿啊，也就做做样子，估计不知道多开心呢。”大妈接过春红打包好的菜，转身慢悠悠地走。

“妈，就算是这样，咱也不能说，那王春艳知道了找上门来怎么办......”年轻女人声音逐渐压低：“再说了，他们肯定会找，要是找不到，那三妹子不给他们寄钱了咋办？”

“诶，是啊......小月你这话说的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