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杜渐渐人呢？”谢韶华站在没人的办公桌旁边，眉头紧皱。

谢韶华在进入办公室的刹那，双眼就像老鹰盯着小鸡一样，目光稳准狠地找到了杜渐渐的办公桌。

没人。

办公桌上摆的东西越来越多，比如放在办公桌角落里的多肉，几种不值钱但是很可爱的品种弄成一盆。还插了蘑菇和小兔子。

这不像是杜渐渐的风格，她连自己都是别人养着的，她哪有精力去养花花草草。往另外一个角度想，可能是同事送的，但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和同事关系已经好到能送多肉的程度了。

谢韶华走进，看到她电脑黑屏，那应该是不在自己位置上很久了。

她找到了办公室角落那边用空出来的空间布置的小房间，外头摆着几盆大型绿色盆栽，仔细看还看不出里面有什么。

走进去才知道别有洞天，这里有躺椅，桌子，还有一堆不在自己位置上，在这里聊天的人。

谢韶华依靠着墙，双手在胸前交叠。她今天穿的衬衫领子笔挺，修身的长裙到膝盖处，小腿笔直修长，看起来好像胸以下都是腿。

但是这不是欣赏的时候。因为她现在面无表情的样子，很像即将喷发的火山。

那些人在交流各地特产。

有人刚从云南穷游回来，带了云南的玫瑰花饼，人从当地带回来的，味道就是不一样，是淘宝上随便包邮的妖艳贱货比不了的。

杜渐渐吃了两个，意犹未尽，嘴角沾着碎末。

杜渐渐带了巧克力，一盒巧克力分完一圈就只剩下两颗了。

“请问下午茶时间到几点？”和乐融融之中，有一个突兀的声音。

三点？四点？不对，公司没有下午茶时间。公司出钱让你们来上班，是需要你们为公司做牛做马，不是来享福的。

“华华，你也来放松一下。”为首的是他们公司老板文静。

大家清醒过来，因为说话的人是谢韶华。

杜渐渐回头的时候嘴角还沾着玫瑰花饼的碎末。

手里拿着别人倒的花茶。

看她脸颊嘟起的样子，像不像仓鼠？

像。

“慢慢吃，别噎着。”谢韶华好心提醒。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转身，杜渐渐喝茶的时候就被噎到了。

到了办公室，文静就觉得谢韶华应该照镜子，看看自己的那张脸，沉地像木雕出来的。

文静说：“华华，我跟你说个事情，你别生气，千万别跟我生气，我有几天不在。”

“去哪里？”月初走了半个月，说是去休养。刚回来没几天，又说要走。

“我家老爷子，你懂得，嫌天气太干燥了，对身体不好，想去海南三亚待几天散散心。我这个做女儿的，能不陪着他么？那是必须要陪的啊。”

文静知道谢韶华辛苦，公司的大半江山是她打下来的，自己只不过是提供一下人脉，拉一下关系，偶尔让自己的爸爸卖个脸面。

但是辛苦的人是谢韶华。

如果可以她愿意禅让，她也不想做公司老板的。

她压着谢韶华的肩膀，一定要她坐在椅子上，像打木桩一样，她硬是把穿上高跟鞋有170多的谢韶华，压到了椅子上。

她给谢韶华揉肩膀，很硬，一定是非常累。

“你啊，就是太紧绷了，你说你为什么那么认真、执着、冥顽不灵。”

谢韶华眉头紧皱，肩膀隐隐作疼，她这是按摩吗，简直是谋杀。

“你对生活有什么不满，都可以放一边，生活对大家都是公平的……”文静见谢韶华没有释怀，继续灌鸡汤。

“不知民间疾苦。”谢韶华冷哼。

按到硬块文静加重了力道，“谢韶华，你有没有发现，你对你表妹要求特别多，每天盯着她迟到早退这种事情。她是个富二代，她有权利堕落，享受生活，随便花钱，花天酒地。”

谢韶华掐住文静的手腕，她虎口用力，手像钳子一样，文静痛地想叫救命了。

“不要带坏她。”谢韶华一字一字说的非常用力。

杜渐渐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杜渐渐站在门口，几秒钟没动弹一下。除了呼吸心跳这些她控制不了，她连眼睛都没眨。

她身后的人看见也跟没看见一样，径直走进去，把报销单放在桌子上。不知道是见惯不怪还是假装不知道，大家都没像杜渐渐这样。

谢韶华看向门口的她：“有事？”

杜渐渐一声不吭地走向自己的位置。

文静抓住机会，狠拍了谢韶华的肩膀两下，“谢韶华，过几天我一定带你去我姐姐那里。”

文静有个姐姐，叫文萍，和文静这个老气横秋的小孩子不一样，她姐姐开酒吧的，走的是另外一条道。

下班谢韶华叫杜渐渐在停车场等她，她开车顺便送她回去。

杜渐渐坐在她车上，意外得沉默。

这有点像青春期闹别扭的杜渐渐。

那时候谢韶华也才是青春期晚期，脾气也不好，加上她事情多，学生会主席，同学们的领头羊，老师眼中信得过的先进积极分子，然后男同学眼中的女神，男朋友心目中完美的女朋友，她要扮演的角色多了，没力气去体会杜渐渐的心情。

所以那段时间她觉得杜渐渐阴阳怪气特别碍眼。

每次见她都不吭声，心里就特别烦。

还以为青春期过了，阴阳怪气的杜渐渐可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没想到又复发了。

“我算了一下你的月经周期，你现在是不是在大姨妈？”谢韶华问。

就跟信星座的人把好的坏都推给星座或是水泥一样，很多人都觉得大姨妈也是万能的理由。

“你和文静关系好像很好。”

“恩，我们一起创立公司。她不管事，只管掏钱，对我百分百信任。”

“只是这样吗？”

“啊？也不能说只是这些，从感情上，她是我最好的闺蜜，以前大学的时候，我被无缘无故指责勾搭别的男朋友，她站在我旁边，跟我一起骂，骂的超级痛快，我骂一句，她跟一句，别看她文文静静的好像个老头子，但是骂人的时候也很狠。”

谢韶华回忆过去因此滔滔不绝。

但是杜渐渐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心想表姐真是到处留情却浑然不会察觉的人。

其实再问下去谢韶华会告诉杜渐渐，她把文静当最好的朋友，因为那种友情，是杀千刀的做鬼也不会放过的那种。

早上，谢韶华给杜渐渐准备早餐，门敞开着，等对门的杜渐渐走过来。

杜渐渐从自己家过来，跨出门，走几步，走进一个门，就能吃到早餐，在谢韶华身边就是这么方便。

谢韶华在敞开式的厨房里忙碌，她对生活的追求体现在一顿饭一定要做的尽善尽美可以发朋友圈的那种。

杜渐渐会得到这一天里最健康最丰盛的一顿。

“表姐，我喜欢你。”杜渐渐鼓起勇气对着谢韶华的背影说。

谢韶华继续在做她手头的事情，平底锅里有柔嫩地刚刚好的鸡蛋。

牛奶已经倒进两个颜色不同但是款式相同的杯子里。

谢韶华把东西摆盘都做好，然后放到餐桌上。

她摘下耳机，对脸憋地通红的杜渐渐说：“刷牙洗脸了吗？”

“恩。”杜渐渐的脸红地能煎鸡蛋。

她低着头，坐到餐桌边，拿起筷子就是低头吃。

谢韶华在卫生间里才喘了一口气。

她听到了。就在刚好一首歌结束的间隙，漫长的前奏，她听到了杜渐渐的那句话。

她经历过很多或明或暗的爱情，但是仍然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情况。她的心是大海，阴晴不定，杜渐渐是上面飘着的小纸船。

她很想把这条纸船一个海浪打翻，又下不了手，只能任由它飘着。

谢韶华的奶奶是一个几乎不在她的回忆里出现过的人物。如果有，那也是很小一个章节。

一个老太太，重男轻女，偏偏其中一个儿子的老婆只生下女儿，所以她决定在这个孙女的人生中选择隐身。

她像一个反面角色，在二十一世纪现代化中国，她是树洞里面的极品奶奶。

妈妈说因为不是孙子，她奶奶连过年红包都吝啬给谢韶华。逢年过节，都不会叫谢韶华去看她。谢韶华的童年里，别的孩子可能有去奶奶家过年吃年夜饭的回忆，有收压岁钱的喜悦，还有被奶奶留下来睡在客房里，盖着厚厚的新棉被，一层两层，重但是温暖。

但是谢韶华没有。

她去见过奶奶几次，奶奶很少把目光投向她，毕竟她的孙子外孙都不少，儿子女儿几乎每个都超生，忙不过来，谢韶华几乎是隐形人。

吃完饭谢韶华也不会被留下来过夜。

谢韶华长大以后就不再去奶奶家，即使爸妈去，她也不想去，宁可去杜渐渐家陪爸妈也不在家的杜渐渐吃大餐。

谢韶华的回忆里，只有外婆，杜渐渐，后来是长大以后出现的爸妈。

她回爸妈家无意中听到爸妈谈话才知道奶奶七十大寿，爸妈无意叫她回去，她感觉这个地球被划出一条线。她爸妈在那边，她在这边，而她已经习惯了。

看到谢韶华，妈妈有很多抱怨，对着谢韶华说，一开口根本停不住。

妈妈的抱怨是针对谢韶华，也是针对杜渐渐的妈妈李春花，同时也是她的亲妹妹。

“她给的工程没赚头？”谢韶华早就知道了，但是从妈妈这里听到就觉得很可笑。

之前给过谢家那么多帮忙，但是也不见妈妈说几句好话，这次因为让她误以为有好处结果实际到手不过如此，她就很不高兴。

“和之前说的不一样，之前说是大工程，我才会去争取。结果糊弄我们，把大工程给了别人，留给我们的不到十分之一。我从小就对她那么好，她不想帮就可以直接开口，为什么一定要这种方式为难我这个做姐姐的。”

而谢韶华则是无言以对，李春花不帮，妈妈也不会理解。何况这也不是为难。

谢韶华的沉默让妈妈不高兴。

爸爸在房间里没说话。

谢韶华留在家里过夜，她的床，她一点熟悉感都没有，想象自己是江湖上匆匆赶路的过客，在风雨交加的夜晚走进了一家客栈，在这里她只是安歇一晚，外头风大雨大，她累了。

她放了平时习惯听的雨声，但是依然没有效果。

她出门时听到卧室里的争吵声。

是她妈妈在吵，她爸爸以嘲讽的口吻回击。

“你嫌我脸丢的还不够吗，你要带那个女人出现在婆婆的寿宴上，你也别指望能收场。”

“你闹够了没有，这些年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做了，这次是我妈要见她，不是我。”

“我不信我不信，你这个没良心的……”

谢韶华悄无声息地从争吵不休的那扇门前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