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阳光照耀着宽敞亮丽的宫室。
霍幼绢带着几个女官, 走过慈宁宫的中堂和偏殿,逐一检查各个细节。
奢美的亭台楼阁都被清扫地一尘不染, 等候主人的回归。
离宫数月之久, 霍太后终于要重返宫廷了。
这几日朝中请求太后返朝的奏折越来越多,皇帝也无法完全压下了,索性顺势而为, 奏请太后返朝, 并且将要亲自前去迎接。
而群臣众口一词要求太后返朝, 不仅因为秦诺隐秘的血脉身世, 还因为另有一件大事, 需要太后出面的。
景耀帝的皇陵, 在紧急抢修了数月之后, 终于恢复了基本的外观, 可以重新封闭了。
先帝寝陵工程完毕,通常皇帝都要循例前去祭祀追思一番的。
这一次景耀帝的寝陵变故牵动大周千万百姓的注意力,更关系到两朝战事。
为了安定人心, 也为了彰显孝道,秦诺下旨,将要在皇陵举行庄严盛大的祭天仪式。身为遗孀的霍太后自然也不能缺席。
所以今日一大早,秦诺亲自带着车队和官员,前往北边避暑行宫,迎接太后凤驾回归。
而霍幼绢受命将慈宁宫整理收拾好,等待主人的驾临。
走在这座熟悉的宫殿里,霍幼绢脚步放缓, 她从小得太后的宠爱,记忆中,一年里近乎一半的时间,都会被召入宫中伴驾。不过那时候是在皇后居住的凤仪宫,而不是这里。
她自小敏锐聪慧,太后的一切喜好,她都几乎了如指掌,甚至包括一些不想为人知的秘密。
站在慈宁宫寝殿里,霍幼绢沉思着。
东泊快步走了进来,见到霍幼绢,行礼笑道:“霍尚宫,之前说过的事情果然有眉目了。”
霍幼绢笑道,“那就好,之前还多亏了潜鳞司仔细查访,才能找到证据。”
“也是为了皇上,若能因此拉拢过来,必是一大助力。”东泊感叹着,又道,“是否应该让人将线索弄得明白些。”
“不必,这样就足够了,反正以他的势力,之后自己打探,也能有所收获。”霍幼绢说着。
尘封十多年的秘密,如今又要重现天日,总是让人有种时光回溯的错觉。
便如同在这个宫廷中,童年的那段时光,彼此志趣相投,关系融洽。
人,终究不可能永远长不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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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避暑行宫宽阔的通道上,凉风习习而过,让人通身清爽。
秦诺目光看向旁边花红柳露,小桥流水。
盛夏的时节,如能在这里休闲度日,每日泛舟湖上,看书玩乐,确实是人生一大乐事。
到了太后下榻的寝殿,却不见霍太后身影,崔骞从偏殿迎了出来。
行礼道:“皇上来得可不巧,太后还在午睡当中。”
“哦,崔卿没有侍奉身边吗?”
崔骞笑容一窒,皇帝的话语颇有深意,明面上只是随口一问,但仔细品味极为险恶,竟然有暗示他与太后之间有苟且之事的意思。
崔骞眉宇间闪过一丝怒意,却强行压下,冷然道:“太后身边自然有贴心的女官服侍,臣一个外臣,岂能入殿侍奉。”
只是随口一句话,好像戳中他的痛点了呢!
“这些日子平西营值守行宫,辛苦了。”秦诺笑眯眯道,“说起来,这些日子侍奉太后,本该是朕的职责,如今都是崔卿代劳了。还要谢一声崔卿。”
自从太后入住之后,这里的护卫工作都是平西营在负责。
“臣分内之事而已,皇上无需言谢。”崔骞板着脸回道。
“说的也是,论起服侍太后,崔卿这般心细体贴的,总比朕这个呆笨的留在身边要强得多。至少搁在身边也赏心悦目啊。”说道最后,秦诺忍不住笑出声来。
崔骞极厌烦别人拿他容色说话,尤其这种轻薄浮浪的语调,之前曾经有京城勋贵,对着他言语轻浮,结果被他直接鞭子抽个半死,但如今说这话的是皇帝,就不能随意挥鞭子了。
但还是沉下了脸色:“皇上慎言。”
今天的皇帝,话语分外不客气。
是被之前京城的谣言,吵闹地心浮气躁了吗?
秦诺长笑了一声,不再继续刺激他,转而说起了旁的。
“在这个行宫看到崔卿,倒是让朕想起几年前第一次见到崔骞的样子。”
第一次见到?崔骞一怔,哑然失笑,“皇上第一次见到臣,那时候还是个奶娃娃吧,只怕皇上已经记不清楚了。”
仔细回想,似乎是在眼前之人不到一岁的时候吧,他从后宫路过,去找秦聪的路上,见到了被奶娘带出来晒太阳的两个粉嫩小团子。
因为两个小东西长得一模一样,他立刻知晓,是皇帝舅舅新添的一对双胞胎。
开春的天气,两个小东西一个穿红,一个着绿,正在摊开的布垫上攀爬着。仿佛发现了他的经过,其中一个小东西向着他攀爬过来,哇哇叫唤了两声,晶亮的大眼睛水汪汪的。
眼瞅着就要爬出软垫之外了,他弯下腰,将那个小团子抱回了软垫上。
初春的天气,草丛中已经有些蚊虫了。盯着小团子粉嘟嘟脸颊上清晰的几个红印子,崔骞皱起眉头。
不多时,在另一头跟宫人闲磕牙的奶娘发现了这边的动静,急忙忙走过来,陪笑道:“奴婢来看就好。不敢耽搁小世子的功夫,您还要陪着太子殿下呢。”
崔骞神色冷淡地说:“这里蚊虫多,不要再带孩子过来了,不然哪一日让人看见这满脸红肿,还以为皇后娘娘苛待皇子呢。”
他年岁虽小,却已经颇有威仪了。奶娘被吓了一跳,连忙跪地应承下来。
之后崔骞很快离开了,到了凤仪宫,见到霍皇后的时候,他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句此事。
堂堂的皇子公主,服侍的下人竟然如此疏忽,奶娘和宫女不是在旁边唠嗑,就是偷偷溜去玩耍。万一真出了事故,只怕霍皇后面上也不好看。
霍皇后想了想,就下了旨意,让葛贤妃帮忙照看这一对双胞胎。反正她正要照顾十皇子,一般大小的孩子,也不费什么功夫,而且她本来就有协理后宫的责任。
对皇后娘娘这个安排,崔骞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味,但也没有多说,毕竟舅父的后宫,不是自己能多嘴的,很快将这件事情抛到脑后了。
那句话一说出口,秦诺就明白自己失言了。
在自己穿越之前,原主应该也见过这家伙几次吧。
但是没有人知道,对于他而言,崔骞却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所见到的第一个人啊。
只是往事已过,不必再提。
尴尬的对话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女官出来通禀,太后醒过来了。
秦诺入内拜见,霍太后已经梳洗完毕。
一身暗紫色绣银百合纹的长裙,身姿纤秾合度,乌黑的长发梳成元宝髻,斜插两根珍珠簪,容光焕发。
“果然是这避暑行宫的山水养人,母后看着都年轻了呢。”秦诺笑着行礼。
这言语在嫡母和庶子之间,略显轻浮了些。
但似乎两人都无所觉,太后笑道:“一个夏天不见,皇上的性子也开朗了,想必京城一切顺利吧。”
顺利不顺利,你能不知道?秦诺笑眯眯道:“蒙太后挂念,宫中一切安好。”
霍太后点点头,又问起寝陵祭天的事情安排,以及各种细节。
今次秦诺前来,不仅是迎接太后返朝,更要一同举行皇陵祭天。祭天之后,才会母子一同返回宫廷。
两人一番畅谈,从寝殿出来,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外面许敏才等人迎了上来,禀报寝殿也已经收拾好了,随行的宗室和文武百官也都安置妥当。
避暑行宫跟温泉行宫一眼,也是年年接驾的,对这些流程都熟悉之极。
秦诺却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望着四周山明水静的模样,突然一种莫名的感慨涌上心头。
自己第一次去温泉行宫,结果遭遇了一场宫变和大屠杀。
自己第一次来避暑行宫,好像也会有一场大戏迫不及待要上演啊。
第一次自己只是配角,这一次,自己只怕要站在主角的位置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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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的典礼在皇陵之前的广场上举行。
早在一个月前,陵墓的修补工作进入尾声,礼部就开始筹备典礼了,这一场典礼,比当初封闭皇陵的时候还要隆重。也许是考虑到为了安抚京城的民心,彰显当今天子的纯孝之心。礼部也与时俱进,不仅筹备了庄严隆重的典礼,竟然还召集了京城数位佛门高僧和道观领袖。众位大师还带着一帮徒子徒孙,在外围布下了庄严典雅的祈福法事。
要不是金衣教主分身乏术,推拒了这场法事,秦诺毫不怀疑,他们要连这位教主大人也一起拉出来溜达溜达的。
当初礼部将整个祭奠流程奏报上来之后,秦诺就看得囧囧有神。
不过如今亲眼见了,落实到现场,反而意外的庄严宏大。
皇陵在山脉当中,前方从半山腰开始被彻底平整成了九层的广场,每一层都是汉白玉铺地,一层比一层更广阔,光是运送这些石料,朝廷就动用了数万兵马和民夫,耗时半年多才完工。
广场的两侧矗立着龙凤麒麟等瑞兽的雕像,古拙大气,从广场的台阶一直延续到路两旁。那是征召而来的上千名石匠在这数年间完成的作品。
而半山腰的最顶层广场上,礼部已经早早搭建起了高台。
按照钦天监卜算的时辰,秦诺率领宗室和文武百官来到广场上。随行的官员不少,但都只是三四品或者工部、礼部闲差的居多。因为如今前线战事紧急,朝中离不开人,所以霍东来等要紧的重臣都是留在京城的,还有范文晟这种年事已高,经不起车马劳顿的。
宗室倒是来得齐全,反正也没有多少人了。
进了广场,燕王秦泽迎了上来。
秦诺扶起他跪了一半的身影,沉声道:“十弟不必多礼,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秦泽承担着守皇陵的重任,发生塌陷之后,也是他顶着重重压力,主持这里的修缮等一众杂务,这些日子忙碌之极,一声辛苦真是实打实的。
“分内之事,皇上不追究之前守陵不力的罪责,已经是宽宏大量了。”秦泽苦笑一声。这些日子奔波在皇陵工地上,彻夜赶工,他虽不用亲自干活,但日日风吹日晒,比之前所见,真的黑瘦了很多。
“此事关系外力,非你我可以挽回,朕岂能是非不分,以此责怪兄弟。”秦诺握住他的手。
一直走到宗室的前端,秦勋的身边。他才放开手,让秦泽进入了宗室的队伍。
众人看了,心知肚明,皇帝这是要恢复燕王的亲王封号了。
之前因为皇陵坍塌,守护不力的罪名,秦泽被降为郡王,如今修缮完毕,没有大错,恢复爵位也在情理之中。
秦诺继续往上行走,最高一级的广场祭坛上,唯有他和霍太后能登上,还有主持祭礼的礼部官员。
秦诺上了高台,居高临下站在这里,下方的群臣像是一群被放牧的羔羊。
秦诺身边就是霍太后,而高台一侧站着指导祭礼的礼部官员。
一切庄严肃穆,清晨的风吹过山间,偶尔带来细微的鸟鸣声。
礼官高举手中的玉碟,立刻,古朴嘹亮的钟声从远方响起。
祭礼开始了!
群臣纷纷跪伏在地。
秦诺也转过身,按照冗长的礼节,开始躬身祭拜,然而就在他弯腰跪伏下去的一瞬间,突然他脚下的木板翻过去了。
秦诺甚至来不及惊叫一声,整个人就直接消失在了祭坛之上。
他的身边,霍太后恍如未觉,跪伏下去的身影没有一丝异样。只有眼中那一抹亮光,泄露了得意的心情。
同一时间,从祭台后方,一个人影轻巧地翻上高台。他穿着整齐的皇帝冠冕,不仅背影,连容貌都与秦诺有六七分相似。
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一眨眼的功夫,礼台搭建地很高,祭祀的跪伏又是行大礼。此时此刻,就算群臣目光盯着高台,也不会发现那一瞬间的变故。
唯一可能发现的是同样站在高台之上的礼官。可惜,两名礼官仿佛完全没有往祭台中央看,他们眼观鼻鼻观心,机械式地继续指挥着场中的典礼。
第一声钟鸣终于结束了。
群臣从冗长的叩首中起身,视线的尽头,是皇帝和太后尊贵的背影,依然站在高台之上,继续着典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