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上学习班, 邓萍便不缠着朱明辉了。
一夕之间,她对朱明辉的热情,好像熊熊烈火上浇了盆冷水,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堆黑灰的末子,毫无半点复燃的可能。
课间休息的时候, 还是有很多人找朱明辉提问。而林蔓也是照旧, 去食堂吃夜宵, 回教室坐在座位上, 或独自看笔记复习,或跟郑燕红闲扯聊天。
“你看他们两个人, 装的好像不认识一样。”李小五凑近邓萍说道。
邓萍只扫了眼林蔓和朱明辉,就收回视线:“怎么样?打听来了没有,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李小五为难地挠头:“我观察了两天, 他们就那天在食堂说了两句话, 其他时候没一点交集, 不过……”
教室里人声吵闹,李小五对邓萍附耳说了一件事。
邓萍听后笑了:“这还不够你做文章?”
李小五不解:“可这只是推测,我们还是没有证据啊!”
邓萍白了李小五一眼:“笨呐!往深发掘一下, 传播出去, 没有的事不也变成有了?”
李小五恍然明白了邓萍暗示:“那好,我马上找人传出去。”
邓萍点头:“嗯!一定要闹到风化小队也知道。那帮三姑六婆,最喜欢管这种作风问题了。”
下课后,邓萍早早地出门, 走在林蔓之前。林蔓赶着回家忙工作,最近科室里排练合唱,许多工作不得不拿回家才能干的完。于是紧跟在邓萍之后,林蔓也走出了教室。
林蔓回到家,已近晚上10点,她刚刚打开房门,蓦地听见楼下传来脚步声。她好奇地向下看,朱明辉迎面走上来,轻笑着对她打招呼。她不禁失笑,原来最近真的忙疯了,竟没发觉朱明辉就是新搬来的邻居。
因为还要赶回家做事,林蔓没空多理朱明辉。她礼貌地回应了朱明辉后,匆匆进屋,关上了门。
朱明辉打开自家的房门,走进去前,回看了一眼林蔓紧闭的房门。他若有所思,晃了下神。忽的回过神来,他讪讪一笑,进屋、开灯、关门。
顷刻间,楼道里又剩下漆黑一片,静谧无声。
在之后的几天里,林蔓和朱明辉各忙各的,还是少有碰到。林蔓马不停蹄地奔波在化验室和学习班之间,无论是工作学习,还是排演合唱,她一样也不懈怠。而朱明辉呢!他除了上课教书,就是一头扎进了图书馆里,为他不久后赴省厅上任做准备。
“向雷锋学习活动”在五钢厂开展得如火如荼。全厂职工争做好人好事。一个个足以立做典型的个人事迹,不时地传到大家耳中……
“诶,你们听说了没有,早上收发室的张大爷摔倒了,三车间的小刘不光背他去医务室,还帮他去学校接他的小孙女下课。”
“这算什么,宣传科的小曹才厉害,表演队的许大姐不是因为工作忙,没空回家烧饭,夫妻两天天吵架吗?小曹为了缓解她家矛盾,主动上她家帮她做家务。”
“啧啧,我还听见一事,不过不是咱厂,是咱厂子弟小学的事。一个姓王的老师为了给学生补课,连自家孩子发高烧都没顾上。结果啊,学生功课倒没拉下,她孩子脑子给烧出毛病了。”
“呦,这不就是舍己为人?”
“可不是吗?他们校长已经把她树成了典型,号召全校老师学习。咱工会吴主席也说了,下个星期的汇报演出,也要她来咱厂做报告,让咱厂的职工都好好看看,到底什么是真正的先人后己、大公无私。”
……
在各种学雷锋的事迹中,不知不觉间,混进了另一则别样的传闻。这传闻一经传出,没有两日,就传得沸沸扬扬,甚嚣尘上,大有要盖过本来最受关注的“大家如何学雷锋、怎么做好事”的势头
“怎么可能,化验室的林蔓?我看她平时挺正经,哪能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事。”
“那可说不准,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那个林蔓背地里什么样。”
“唉,我怎么听说,那个林蔓有对象啊,前些时候好像已经打结婚申请了。她对象是公安,条件也不错,按道理不会……”
“切,一个小公安,哪儿能比得上要去省厅的人。我看呐,这林蔓八成是想攀高枝儿,跟前些时候的王倩倩一样,想跟着一起去省城。”
“哼,那个王倩倩还不是灰溜溜回来了?我看这个林蔓好不到哪里去,朱同志早晚会甩了她,不过就是玩玩。”
“嘘!这话也乱讲,朱同志要这样做,不就是玩弄女同志感情,算流氓罪吗?”
“哼,一对都不是正经玩意儿!”
繁忙的工作告一段落,林蔓终于可以松口气,专心准备即将到来的汇报演出了。
这天中午,林蔓刚进食堂,就被郑燕红叫住。
“你听说那些事了吗?”郑燕红一见林蔓,就迫不及待地问。
近些日子来,林蔓几乎一头扎在工作里,没空理任何闲事。被郑燕红劈头盖脸地一问,她感到一头雾水:“什么事?”
食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恰好有两个空座。打完了饭菜后,林蔓和郑燕红朝空座走去。一路上,林蔓莫名觉得旁人投向她的眼神,有些许怪异。每当她一走远,身后就会传来或大或小的戏谑的笑。很显然,这些笑都是冲着她的。
郑燕红和林蔓相对而坐。刚一落座,郑燕红便旁顾了下四面,确认没人能听见,才对林蔓说道:“这两天,你和朱老师的事都传疯了。”
“我和朱明辉?”林蔓越听越不明白。
郑燕红道:“有人说你和朱老师有那种关系。他们讲的有模有样,什么你用讨教功课的借口,动不动就往他家里跑。每次一待,赖到半夜都不出来。还有人说,大清早看见你从朱老师家出来,头发乱的,领子的纽扣都没扣上……”
“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们哪只眼睛看到的?”林蔓气道。
六十年代不同于现代。
在现代,男女间传些绯闻,基本闹不出多大的风浪,但凡清者自清,时间长了,大家都不会太当回事。它既影响不了工作,也更影响不了个人的生活。
可是在六十年代,情况就严重得多了。这是一个谈到“性”,都无不觉得羞耻甚至罪恶的年代。男女大防,异常的严苛,稍有不慎,就会被扣上“有伤风化”、“搞破鞋”的大帽。
像这样的大帽,对女人的伤害尤其得大。每每有这样的事发生,大家往往都对指责男人了无兴趣,反倒像蚊子见了血一样,义愤填膺地对着女人指指点点。就好像这样的事,皆由女人造成,男人全属被迫,俨然也成了受害者。
郑燕红道:“你别急,我知道这事不可能。不过事情传得绘声绘色,对你的名声总归不好,你还是想想办法,尽快向大家解释清楚。”
林蔓苦恼地扶额:“这种事解释不清。因为信你的人总信你,不信你的人,只会当你的解释是掩饰,指不定还会传得更厉害。说你欲盖弥彰,还说你心虚才解释。”
“那,”郑燕红也一时想不到好办法,“要不你就不解释了?”
林蔓苦笑:“更不行,你不解释,他们会说你默认,然后能进一步编出更夸张的情节来。”
“那到底怎么办嘛!两样都不行,难道你就这样任由他们污蔑?”郑燕红为林蔓着急,忿忿地甩勺子在饭盒盖上,饭盒盖往外挪移了一下,同时发出“啪嗒”的重响。
林蔓长叹了口气道:“这事我要好好想一下。放心吧,我总会有办法的!”
经郑燕红提醒,林蔓发现不光是厂里那些跟她不熟的人,就连化验室里跟她相熟的同事们,也已经在对她指指点点了。
段大姐和小张几次对她欲言又止,回回话到了嘴边又生咽了下去。林蔓心想,这两人八成也是想问她和朱明辉的事。
“小林,你过来下!”
林蔓一下班,就被孙主任叫到了一边。
孙主任看林蔓的眼神闪烁不定,支支吾吾地讲了些不痛不痒的话后,终于抹开面子,提点林蔓道:“那个,小林同志啊!作风问题可大可小,你千万别不当回事。”
林蔓怎么会不当回事,她只是缺一个能解决的好办法。
下班回家,林蔓走上楼梯时,迎面碰上刚巧下楼来的朱明辉。
“什么事这么垂头丧气?”朱明辉调笑道。
林蔓道:“听说我们的绯闻没有?”
朱明辉摇了摇头。他不和五钢厂的人打交道,每天不是去图书馆,就是去上课。林蔓提的事情,他还真不知道。
于是,林蔓简明扼要地说与了朱明辉听。朱明辉听了后,低头思量了一会儿,说道:“要不,我跟你们邓书记打个招呼,明天回省城。我不在这里了,事情也就传不起来了。”
林蔓道:“没用,你走了以后,他们还有更难听的话讲我。而且,你一旦不在了,我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个作风问题能跟我到退休。”
朱明辉道:“没这么严重吧!而且你想怎么澄清?但凡作风上的事,都是越描越黑。”
林蔓忽觉的朱明辉有些不对劲。她上下打量了一眼朱明辉。今天朱明辉穿得格外正式。一身笔挺的黑色中山装,内里的衬衫领子雪白,打一眼就知道是崭新的款。她又往下扫了一眼,看见朱明辉穿得皮鞋显然刚擦的鞋油,黑得锃亮。
林蔓嘴角勾起一抹轻笑,抬眼看朱明辉道:“你穿这么精神,是要去见谁啊?”
朱明辉道:“省厅有个老领导来办事,听说我在这里,就顺便叫我过去聊聊。”
林蔓唇角笑意更浓。她仿佛预料到了什么事,但不急着拆穿,想让朱明辉自己去发现。
“那行,你去吧!”林蔓经过朱明辉的身侧,轻笑着上楼,头也不回。朱明辉再回望她,她只留给他一个款款离去的背影。
朱明辉不明白,怎么林蔓突然对绯闻的事不急了,直到……
入夜,朱明辉从外面回来。他一改往日的云淡风轻,神色凝重地敲开了林蔓的门。
“你说的对,绯闻的事情,我们无论如何都要解决了。”林蔓一开门,朱明辉就郑重其事地说道。
林蔓笑道:“怎么突然想通了?”
朱明辉道:“没想到事情传到省厅了。我那个老领导说,要是作风问题不理清楚,可能会影响到我的任职。反正……”
朱明辉一筹莫展,只好寄期望于林蔓:“反正你说吧,我们怎么做?”
林蔓回家后,还真想到了一个办法。她微微一笑,回道:“要是给我们的绯闻,披上一件冠冕堂皇的外衣。那么绯闻,也就不是绯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