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一大早, 秦峰骑自行车到仿苏楼下。他冲着楼上的窗户喊了一声。不多会儿功夫,林蔓“登登登登”地跑下楼,坐在了秦峰自行车的后座上。
“走吧!”林蔓双手扶上了秦峰的腰。
秦峰轻踩了下脚蹬,自行车滑下了一小段缓坡。
“今天天气真好,领完了证,我们去哪里吃饭。”林蔓懒懒地倚上了秦峰的背, 悠闲地问。明媚的阳光耀在了她的脸颊上, 她惬意地闭上了眼。
“民政局附近有个国营饭店, 里面有上海师傅, 我请你在那里吃怎么样?”秦峰骑车出了五钢厂的家属区,直奔码头。
“嗯, 好啊!”林蔓乖巧地应道。她闻到秦峰身上淡淡的烟草香气,想起初识秦峰的时候,秦峰身上就是这样的一股味道。每次闻到这缕香气, 她都感到莫名的心安。
许是到了冬歇长假的缘故, 码头上人不多, 轮渡上的人更是少。
秦峰和林蔓买了票后,恰巧有一艘轮渡靠岸。他们推着自行车走上摆渡船。随着破冰船在前开路,摆渡船缓缓地驶离了码头, 朝着江南驶去。
林蔓站在栏杆前, 遥望江对岸的听风楼:“回来的时候,我们再到楼上去看看吧!”
秦峰轻笑:“这个,恐怕看不了了。”
林蔓转头看向秦峰,不解地问:“为什么?”
秦峰道:“那地方被列为‘反x反x’的建筑, 现已被征用成‘xx运动’委员会的办公处了。”
摆渡船在桃花江上乘风破浪,林蔓只在栏杆前站了一会儿,就因为受不了江上的冷风,而躲进了舱里。秦峰向船员借了一个杯子,倒了一杯热水给林蔓。林蔓捧着热水,坐在寒冷的船舱里。她连喝了好几口热水,才觉得身上暖和了一些。
摆渡船在江南的码头靠岸后,秦峰又踩起了自行车,直奔民政局而去。
再次坐在车后,林蔓双手扶着秦峰的腰,又问道:“对了,领完了证后,你今晚住哪里?”
林蔓心想,领完了证后,他们两人就算结婚了吧?可是婚礼在第二天,他们那些人可都盼着星期天好好庆贺闹腾呢!在那些人眼里,他们该算是星期天结婚。所以,难题一下子出来了。她和秦峰住在一起,到底要从今晚开始,还是从明晚开始?
秦峰道:“今晚我还是在江南,明早我和同事们一起过来。”
“哦!”林蔓轻声道,语气中不经意地流露出些许失望。
秦峰揿了下刹车,猛地停下来。他回过头,笑问林蔓道:“怎么?要是等不及,我今晚就住过来。”
林蔓狠狠拧了秦峰的腰一下,回敬道:“我有什么好等不及的。又不是多了一晚,你会跟谁跑了。”
秦峰顿感腰上痛感强烈。他忍得呲了下牙,转回身又继续踩蹬车子:“不用就算了,你干嘛拧我。”
林蔓得意地笑,继续侧靠在秦峰的背上,幸福地闭上眼,喃喃道:“秦峰,我们说好了,结婚以前的事不算。结婚以后,我们一定不要欺骗对方。”
秦峰回头问道:“结婚前,你有事骗我?”
“嗯,我们以后不提以前的事了,好吗?”林蔓不想再提“身份”的事,因此想将其都隔绝到结婚前,让它再也影响不到她。
秦峰点了下头,答应道:“好,从此以后,结婚前的事,我们再也不提了。”
林蔓随口应道:“嗯,反正结婚以后,我保证不会骗你,你也不许骗我。否则……”
秦峰饶有兴趣地问:“否则什么?”
林蔓笑道:“你啊,试试看就知道了。”
新盖的民政局是一栋涂绿漆的小楼。楼前有自行车棚。停车子进棚后,林蔓和秦峰迈步进楼。
办理结婚证的工作人员是个扎辫子的小姑娘。她圆圆的脸上,有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笑起来一脸的喜庆。
啪!
圆脸姑娘纤手一抬,江城市民政局的红章就盖在了一张有大红喜字的结婚证上。
“秦同志,林同志,恭喜你们了!”圆脸姑娘双手递上崭新的结婚证。
接过结婚证,林蔓和秦峰凑在一起,好奇地看手中五颜六色的纸上,都写了什么。
秦峰、男,林蔓、女,现年27岁、20岁,自愿结婚,经审查符合x国婚姻法关于结婚的规定,发给此证。填发机关,江城市xxxx。1964年1月12日。
一个戴眼镜的男人走进办事处。他一见到秦峰,就热情地打招呼道:“哎呀,这不是秦公安吗?”
秦峰笑回道:“于主任,你好!”
“这位是你对象?”于主任又见到了站在秦峰身旁的林蔓。
秦峰点头:“对,她是……”
秦峰蓦地住了口,纠正道:“不,她是我爱人,林蔓。”
听到秦峰更改了称谓,林蔓甜甜地笑了。
有人嫌屋子里闷热,开窗放风。林蔓转头看过去,窗外阳光正好,清风一吹,硕大的雪花好像柳絮一样,洋洋洒洒地飘落了下来。
星期天的傍晚,林蔓和秦峰的喜酒摆在五钢厂的2号食堂里。一张张的长条桌子拼在了一起,变成了长长的一溜。秦峰公安局的同事们坐了一边,林蔓钢厂的同事们坐了另外一边。因为席上有不少单身的未婚男女,马队长戏称这次的酒席还可以让钢厂的女同志们和公安局的男同志们好好认识下彼此
“说不准,你们谁的终身大事也可以跟着解决了。”马队长朗声说道。他喝了两盅烧刀子,酒意上头,脸涨得通红。
马队长的话引起了在场人的哄堂大笑。
林蔓和秦峰坐在所有人的中间。一会儿,他们交头接耳地说着悄悄话,彼此相视一笑。一会儿,他们各自招待自己的那帮同事。
郑燕红和王倩倩都来了。她们送了林蔓崭新的喜字床单。赵里平和冯爱敏也来了,他们送了林蔓一只带喜字的白瓷茶缸。
安景明最后一个到。他说他代表高毅生夫妇来,送给林蔓和秦峰一只漂亮的相框。说过祝福的客套话后,他坐在了席上。他和王倩倩的中间隔了赵里平夫妇两人。在整个酒席过程中,他一直默不作声。有人问他话,他便随口回应两句,不失礼貌。当林蔓和秦峰说话时,他的眼光总会不自觉地扫向新人。
同安景明一样保持沉默的人还有王倩倩。王倩倩不止一次看向安景明,每一次都欲言又止。安景明没有留意她的纠结,目光始终随着林蔓而动。
王倩倩注意到了安景明的不对劲。她顺着安景明的视线所及看去,发现了安景明的各种不对劲源自何处。每当林蔓微笑时,安景明会跟着笑,虽然他笑得很浅,但却显然不同于他待别人一般客套的笑。每当林蔓和秦峰说话时,安景明眼中的光芒便会凝滞住。之后,他会有一段时间不看林蔓。
王倩倩自以为察觉到了安景明的秘密。她冷冷的笑了下,心中涌上了一股醋意。
大家正吃的热闹,几个出外上厕所的公安们忽然冲回食堂。
“马队长,我们在外面抓到了一个可疑的人。”有人向马队长报告道。
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被押到了马队长面前。
押人的公安又补充道:“这个人一直徘徊在外面,鬼鬼祟祟的。我们问他话,他不敢应,掉头就跑。”
说罢,公安将人狠狠地按在地上,厉声大喝道:“老实交代,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偷偷藏在外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在场的公安们一窝蜂地围了上去,五钢厂的人们站在人群的外圈,纷纷垫起了脚,抻头探脑地朝人群里看。
“这不是徐伟吗?他怎么成这副鬼样子了。”有人认出了徐伟,高声大喝道。
“徐伟?”林蔓挤进人群。
徐伟听见林蔓的声音,猛地抬头。
林蔓看到徐伟,怔在了原地。徐伟的眼中闪烁着一股神经质的光芒。这让她感到了极度的危险。她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
马队长问旁人:“徐伟是谁?”
有五钢厂的人凑过来,附耳对马队长说道:“他是逃犯,前些时候从监狱里逃了出来。”
马队长一听徐伟是逃犯,立刻严肃对待。他吩咐两边的人道:“马上扣起来,带回局……”
马队长话音未落,徐伟猛地挣脱了两边人的束缚,扑向林蔓。好像变魔术一样,他的手里多出了一把锋利的尖刀。
林蔓吓地停在了原地。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的身前。
秦峰狠踹了一脚,将徐伟踢飞在地上。安景明攥住了徐伟的手腕,用力反拧,徐伟手上的利刃即刻应声掉落。
“你没事吧?”秦峰关心地问林蔓。
林蔓摇了下头,越过秦峰的肩头看向徐伟。
徐伟被人戴上了手铐。两个公安一人按住了他一只胳膊,狠推他走出食堂的大门。他死命挣扎,一直转过头来,冲她疯狂地大喊:“我不会放过你的……我还会回来……我不会放过你的……”
看到徐伟的疯态,林蔓不禁震撼住了。她回想起来,曾遭过她手段的人有不少,徐伟绝不是最惨的一个。在过去,她对那些人没一点感觉,只在乎自己的得失。偶尔提及,她只会淡淡地想,死了就死了,疯了就疯了。可是今天,第一次有人疯在了她的面前……
“你们会把他怎么样?”林蔓轻声地问秦峰。
秦峰道:“持凶器伤人,罪上加罪!估计没个十年八载,他是出不来了。”
徐伟的出现,让林蔓和秦峰的喜宴提前结束了。
马队长等一众公安赶着押徐伟回去。他们向秦峰打过招呼后,便匆匆地走了。
林蔓这边亦是一样。五钢厂的一众人们,也一一向她表示了庆贺,陆续离去。
抱着一堆结婚贺礼,秦峰和林蔓回到了仿苏楼。
开门开灯,屋子里寂静无声,通明一片。
“你相信有报应吗?”林蔓踢掉了鞋子,脱掉了大衣。
秦峰把所有的贺礼都放在桌上,随口回道:“你可不像是问这种问题的人。”
“哼,在以前,我也觉得我不会问这种问题。”林蔓疲累不堪,径直走进卧室,开了里屋的灯。
秦峰关上了客厅的灯,跟着林蔓走进卧室。走进屋时,他顺手代上了门。
“对了,你信因果吗?”林蔓莫名地想起朱明辉曾问过的问题。她踱步到窗边,掀开了窗帘一条缝。透过缝隙,她仰望夜空中的一轮明月。
“今天你怎么了?净说不符合xx精神的话。”秦峰调笑林蔓的同时,打开衣柜的大门,脱下大衣和制服上衣挂在里面。
林蔓想事想得出神,没听见秦峰的回话。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徐伟持刀杀她的疯样。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扪心自问,有些事她是不是做得过分了。
秦峰从身后搂住林蔓,轻吻她的脸颊,柔声道:“怎么,今天吓到了,突然害怕有报应,想以后做个善良的好女人?”
秦峰再了解林蔓不过。食堂里疯了的男人,十之八九是林蔓的杰作。而他在食堂里之所以不提,无非是不想他人说林蔓的闲话罢了。
“我想……”林蔓对自己的心说不清道不明,满脑子尽是一片混沌。
林蔓转回身来,双臂环着秦峰的脖子,娇笑道:“你以为我该好一些,还是坏一些?”
秦峰失笑:“这可不是我能决定的。”
林蔓道:“那你喜欢哪一种呢?好的我,还是坏的我?”
林蔓说话间,朱唇轻启。秦峰凝看地失了神。
林蔓又问了一遍:“你说嘛?到底喜欢哪一个?”
秦峰勾起唇角,坏笑道:“今天晚上,你不觉得你的话太多了吗?”
“我……”
林蔓话才说出一个字,即被秦峰以吻封住了口。
屋子里,又重新安静下来了。
林蔓拉着窗帘的手,缓缓垂落……
一辆挂x牌的x车驶到仿苏楼下,停了下来。
安景明摇下车窗,看向楼上的一扇窗户。
窗户里亮起了灯,窗后出现了一个女人的侧影。安景明看着这抹侧影失神,唇角微微地勾起。蓦地,另一个男人的影子叠了上去,窗后的亮光随即暗了。安景明轻叹了口气,摇上车窗,吩咐前面的司机“开车”。
“诶,借个火。”卫立国抽出一根烟,开口讨要安景明手里的打火机。
“你用你自己的。”安景明收起了手里的打火机。恍然间,他的脑海中浮现了那日在香港,林蔓扶他手里的打火机,点烟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