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蔓抱着孩子, 站在门口,目送着秦峰走远。
“小林同志,好长时间没来了,你和秦公安要结婚了吧?”
周边的邻居看见林蔓,纷纷向她打招呼。林蔓轻笑地点头回应,遇上有热情的人, 她便站停在原处, 跟对方寒暄上两句。她知道住这里的人大多是秦峰单位的同事, 不搞好关系可不成, 否则会让秦峰难做。
一个中年妇女牵着一个小姑娘走来。她看见林蔓怀里的左小军,忍不住站停下来逗弄:“哎呦, 这孩子真漂亮!这是哪家的孩子?”
“这是我亲戚家的孩子,帮着带几天。”林蔓笑回道。她抱着左小军,平生出一股自豪感。许是左小军实在可爱的缘故, 她有时真不自觉地当他是自己的孩子了。
中年妇女领的小姑娘叫惠子, 比左小军的年纪大一两岁, 也是乖巧漂亮。她们就住在秦峰家的对面。经过一番交谈,林蔓得知她们是秦峰局里同事的家属。
在林蔓和惠子妈妈聊天时,左小军目不转睛地看着惠子。他眼睛里闪闪放光, 忽的冲惠子挥了挥手, 奶声奶气地喊:“姐姐……姐姐……”惠子抬头看了眼左小军,一脸的嫌弃。林蔓和惠子妈妈看这两个孩子发笑。
“惠子,人家弟弟跟你打招呼,你怎么不理人家。”惠子妈妈微笑着问惠子。
惠子骄傲地撇头向一边, 甩麻花辫到身后:“他那么小,我才不要和他玩呢!”
林蔓轻笑地对惠子妈妈道:“孩子是这样,年纪小的总想和大的玩,大的孩子总觉得跟比自己小的孩子玩没劲。”
前天下了一夜的雪。到了早上,雪停了,经由人来人往地行走,雪地早已被踩得厚实。
林蔓和惠子妈妈都有家务要做,便放了左小军和惠子在门口玩。她们两家厨房的窗户相对。站在灶台前忙碌的时候,两人都可以透过窗户看见外面的孩子。若是有一个人临时不在,另一个便会默契地帮忙看着。
林蔓简单地收拾了房间后,开始在灶台前忙碌。她泡发虾干,打算煮进白粥里给左小军吃。她又炖起了骨头汤,留着秦峰晚上回来喝。这猪肉骨头是秦峰一早从肉铺买来的。肉铺的伙计认识秦峰,特意挑给了他一块肉多骨头小的部位。
忙的不可开交之际,林蔓还不时地留意外面的左小军。
雪停之后的天,水洗过一样的蔚蓝。火红的太阳洒下金色的光,铺在雪地上,反射出点点闪亮的辉芒。
林蔓给左小军套了两层棉袄,以防他着凉。这样,左小军就好像个圆滚滚的小熊一样,只能笨拙地走。惠子跟一群大孩子一起玩。左小军像个小尾巴一样,始终跟在惠子的后面。
惠子虽然口口声声地说嫌弃左小军,可是真玩起来,还是拿出了当姐姐的责任感。她始终拉着左小军的手。堆雪人,团雪球时,她也是蹲在左小军的边上,一边嫌弃一边耐心地教左小军。左小军好不容易团了个像样的雪球,送给惠子。惠子撇了下嘴,傲娇地仰头:“我才不要呢!”左小军一点不气,他学着奶奶平时的样子,仔细地揣雪球进衣服口袋,喃喃地道:“我先帮你收着……我先帮你收着……”
“左小军,吃饭啦!”
到了中午,林蔓站在门口唤左小军。左小军蹒跚着扑进林蔓怀里,转身向惠子挥手:“姐姐……下午我们再玩……”
惠子妈妈也站在门口唤惠子。惠子冲左小军做了个鬼脸,伸了下舌头:“哼!谁要和你这个跟屁虫玩。”
左小军好似听不懂惠子的话,又好像是根本不在乎。他自顾自地继续对惠子挥了挥手:“那再见……下午见……”
吃中饭时,林蔓一边喂左小军喝粥,一边随口地问:“小军,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惠子姐姐。”
左小军重重地点了下头:“惠子姐姐漂亮……还对我好……”
“你才这么大,懂得什么是漂亮吗?”林蔓好笑地问。
“奶奶漂亮……营业员姐姐漂亮……阿姨漂亮……都漂亮……”左小军笨拙地拿起小勺子,尝试自己吃饭。
林蔓笑了笑,暗叹果然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她又打趣地问:“那我呢?”
左小军持勺子敲了敲碗边,发出叮咚的脆响:“你……最漂亮……”
“你呀!长大了一定不得了。”林蔓忍不住捏了下左小军的脸颊。左小军的脸蛋肉嘟嘟,白嫩嫩。她觉得手感不错,忍不住又多捏了两下。
左小军手中挥舞的勺子上掉下了几粒饭粒。饭粒落在桌子上,左小军见了忙捡进嘴里。林蔓拦住左小军:“掉在桌上就别要了,脏。”左小军用力地摇头:“不行,爷爷说,粮食不容易,不能浪费。”
吃过饭后,林蔓稍微收拾了一下,便抱左小军上床,哄他睡觉。
左小军很快就睡着了。林蔓看着左小军安睡的乖巧模样,不觉得也有了些睡意。
姜黄色的窗帘遮住了外面的大半阳光。屋里灰蒙蒙的,到处皆笼罩在一大片的阴影里。
林蔓迷迷糊糊地睡去了。屋子里静的出奇,只偶尔有左小军均匀的呼吸声,又或是来自外面的,有人经过窗前时,踩过雪地的“咯吱咯吱”声。林蔓的梦里,尽是这些“咯吱咯吱”声。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林蔓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下午。醒来时,已经天近傍晚。她起身拉开窗帘,见到外面的人多了。穿藏蓝色工衣的人三三两两地走过,几个穿制服的公安领着从职工托儿所接回来的孩子,穿人民服的市政厅的工作人员们手中拎着菜篮,篮子里有菜有鱼……
林蔓惬意地抻了一个懒腰,帮左小军穿上厚实的深蓝色棉衣。
估摸着秦峰该下班了,林蔓领着左小军站在门口等。厨房里的火灶上热着早上烧好的骨头汤,浓浓的香气漫出了屋子,跟其他人家厨房里的菜香混成了一片。
天色渐渐暗了,巷子深处的嘈杂声愈发地响,充满了市井的生活气息。
几个秦峰的同事经过门前,热情地向林蔓打招呼。林蔓一一地回应,随口寒暄两句。当人都散去了后,林蔓便会继续望向秦峰该走来的方向。望着望着,她心里起了一个联想:如果我跟着秦峰住在江南,生活是不是就像现在这样,没什么波澜,但岁月静好。
“爸爸……爸爸……”左小军忽然指着一个方向喊。
终于,秦峰从巷子深处走来了。他头上依旧戴着大檐帽,身上穿了一件军大衣,整个人看来风尘仆仆。他远远地看见林蔓和左小军,嘴角勾起了淡淡的笑。
林蔓抱着左小军走向秦峰:“我教过他了,可就是改不过来。”
“改不了算了,先这样叫着吧!”秦峰笑道,从林蔓的手中接过左小军。
“今天我去问过,办结婚证的地方现在重新修建。因此,我们要领证,恐怕得过段时间了。”秦峰边走边说。
林蔓不以为意,轻笑道:“那就过段时间吧!反正我也不怕你跑了……”
两人并肩走回家去。厨房的窗子里尚亮着昏黄的灯。
秦峰逗弄了左小军后,又转头对林蔓说道:“晚上我们去看xx文工团的表演吧!”
林蔓开门进屋,立刻开始准备晚饭:“你有票?不是说,他们都是表演给市领导看的么。”
一进屋就暖和多了,秦峰脱下了军大衣和公安制服。他里面穿的灰色毛衣是去年林蔓织的那件。再底下,他穿了一件白衬衫。衬衫的领子翻出了毛衣的鸡心领。
“马队长的爱人是他们团的指导老师,票是她给的。”秦峰放左小军在屋里的床上玩后,又走回了厨房。
林蔓给秦峰使了个眼色,示意饭好了。秦峰领会了意思,立刻挽起袖子,端饭锅进屋。之后,他又回来拿吃饭喝汤的碗筷。最后一次,林蔓端着汤锅,跟着秦峰进屋。
汤锅的盖子一掀开,冒出了更浓郁的香味。左小军闻到,爬到了床边,摇摇晃晃地自行下床。
“那行,吃完了饭,我们一起过去吧!”林蔓帮左小军坐到椅子上,为他舀了汤拌在饭里。左小军依旧是白天笨拙的吃饭样,一口一口慢慢地吃。
“他们演出的地方就在文化宫,我们走去就行了。”秦峰先舀了汤给林蔓,再给自己盛。
转眼间,窗外喧闹的声音平息了。
黄灿灿的灯光下,锅里的肉汤逐渐减少,直至就剩下少许残渣。
收拾碗筷完毕,林蔓关掉了黄灿灿的桌灯,披上厚实的黑色呢子大衣,跟着秦峰出门。
左小军喝了一大碗肉汤,精神万分。他依偎在秦峰的怀里,一会儿咿咿呀呀地问秦峰话,一会儿又高唱没腔没调的奇怪歌曲。秦峰被他逗地哈哈大笑,林蔓走在这两人身边,有时也忍不住笑,既笑左小军,也笑秦峰……
这一晚,文化宫的演出大厅需凭票和工作证才能进场。据说,这是因为这场表演本就是为了庆祝“市xx获得xx”殊荣而举办。另外,今天台下还坐了不少市领导。因此,当然要严格筛选入场人了。
林蔓和秦峰到场时候,表演已经开始。他们轻声慢步地坐在了最后的位置上。林蔓悄声哄左小军,让他千万别发出大动静。左小军像是听懂了一般。整整一台演出,他没发出一点声音。当演出进行到一半时,他趴在秦峰的肩上,沉沉地睡去了。
舞台上的演出很精彩。一个身穿x装的人不时地上台报幕。一个又一个节目按部就班地进行下来。有人唱歌,有团体舞,有独舞,还有戏剧类,如京戏、梆子戏……每一个节目之后,都会引来台下人的鼓掌。鼓掌声好像有人排练过似的,整齐划一的“啪啪啪啪”,震天般的雷响。
“太晚了,我们去后台跟马队长爱人打声招呼吧!”秦峰凑近林蔓耳边,小声说道。
每次有人鼓掌,都会将左小军从睡梦中吵醒。左小军不得不重新入睡。秦峰担心影响到他睡觉,决定提前离场。
林蔓要从秦峰怀里接回左小军。秦峰抱了一整个晚上,她想他应是累了,就想着换她来抱。秦峰笑笑地摇了下头,示意他还能再抱一会儿。
后台里,到处是来回跑动的人。因为大家都很急切,奔跑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得杂乱无章。化了一半妆的人,补妆的人,换装换衣服的人都是手忙脚乱。
林蔓刚跟秦峰走进后台,就被五颜六色的彩带晃了眼。秦峰问了几个人,终于找到了马队长的爱人郑兰。
郑兰在给一个演员核对后面的表演细节。她看见秦峰,立刻热情地迎了上去:“好长时间没见你了。”
蓦地,郑兰看见了秦峰身边的林蔓:“这就是你对象吧?”
秦峰点了下头。接着,他转过头来,又向林蔓介绍郑兰:“这是马队长的爱人郑老师。”
林蔓向郑兰伸出手,甜声道:“郑老师,您好!”
郑兰对林蔓颇有好感,对她上下打量,连说她形象不错,在五钢厂上班太浪费了,应该来文工团。
林蔓和秦峰当郑兰是随口一说,都没当真。不时地有人来找郑兰问事。他们不想干扰郑兰工作,便又客套了两句,向郑兰告辞。
“郑老师,不好了。”一个戴五星帽穿绿军装的男文艺兵跑来找郑兰。他脸上神色焦急,一看就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郑兰正要送林蔓和秦峰出后台。男文艺兵跑来,她站了住:“什么事,急成这样。”
男文艺兵狠狠地抓下了头上的帽子,带出了一股子怒气:“刘玉枝说她嗓子不好,今天不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