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冷风吹透了骨,有冷水冻彻了魂。就在那双手搭在他手腕上的那一刻,云飞好像被拉入了另一个世界之中,那里冰封三千里,峭风梳骨寒。有山脉,是雪山;有平原,是雪原。雪原上有浅红色的冰花,宽宽的,断断续续的蜿蜒着是血路。
顺着那条血路,云飞在冷风肆虐的雪原上艰难的走着,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脚,似乎被冻得麻木了,良久之后,仿佛走出了那片无边无际的雪地一般,他看到了一个面积巨大的湖。
他顶着风走到湖边,血路曼延到这里就结束了。他伸手去探那冰层断裂处的湖水,但还没等挨到就觉得一股无法言喻的寒冷从他的手指,一直蔓延到胸膛。
云飞的心被冻住了,缓慢的跳动着,像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企图通过装死来躲避迎面而来的死神。云飞呵着手站起身来,这才发现眼前的并不是什么“湖”,而是一个巨大的冰窟窿。几十米的冰层好像是被巨力强行破开了一样,犬牙呲互的岸边还沾着冻结的血迹。
忽然,他仿佛意识到什么一样,飞快倒退了两步。
脚下的冰层震动起来,他想起了叶阑之前与他说的、从地下钻出来的远古生物。他想跑回去,但只听脚下“嘎吱”一声脆响,裂缝伸展开去,如同树木的根系在土壤中撑开了伞状巨网。
连一声呼喊都没来的及发出,云飞整个人跌落到冰冷的水中……
没有冰凉的刺骨感,没有紧迫的窒息感,甚至于在水中他还能睁开眼睛。云飞手脚一划,身子往前游去,左右张望着。外界是飘雪的阴天,头上又有几十米厚的冰层遮挡,因此这水下就很昏暗了。他不知道这是“湖”还是“海”,也判断不出来究竟有多大,视线之所不及的远处,皆是“未开放区”。
这时,云飞看到了一豆黄光,忽闪忽闪的,像是水下燃烧的蜡烛。飞蛾扑火一般,他向着那光亮游过去,黄色的烛光愈大、愈亮,从一点烛光变成反光的圆盘,再变得和他的身体一样大、比两个他还要大……
云飞停止了游动。
他停在了那三米来高的圆光前。
他伸手触摸温热的光源,光源中足有人半个身子大小的黑点转到了他的面前。
他们对视着。
忽然间,水流如同强劲的大手,将云飞裹挟起来,冲天而起。头上几十米的冰层未若一层薄纱,摧拉枯朽的四散裂开,化为小型冰山在水中沉浮。下一瞬,云飞看到了苍白色的天,支离破碎的冰,还有他眼前的,硕大无朋的黑色大鱼。
鲸。
不过他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象过一只长着尖锐长角的鲸鱼.抬头仰望,那鲸从水中探出半个身子来,不时歪头,黄色的小眼睛交替打量着他。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当然云飞也没有见过那传说中的“鲲”,但是当这么大的一条黑鱼横陈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下
意识的将这两种生物联系在了一起。
“这是叶阑的伴生物,北冥冰洋中的‘冰鲸’。”
似乎听懂了云飞的话,那条大鱼开心的朝天喷出一条冰白色的水柱,那高度如同能刺穿苍穹一般,但待到水珠落下的时候,早就结成了纷纷扬扬的冰粒。
冰鲸一个翻身,跳入水中,庞大的身形真是见首不见尾,更多的冰粒扑到云飞身上,埋住了他的大半身子。这个时候他竟然看到,在那些雪白的冰粒中,竟然还夹杂着浅红色。
“血……”
他抬头一看,几条几乎将鲸鱼拦腰斩断的伤口出现了,伤口在眼前缓慢的划过,长、深而且狰狞,翻起的皮肤、脂肪与血管清晰可见,并依旧往外翻滚着红色的潮水。
“哗啦!”鲸鱼整个没入水中,尾巴掀起的水花化为雪崩时滑落的积雪,将云飞严严实实的埋在下面。
他从那场“梦境”中醒了过来,全身冷汗淋漓。
一切的场景与之前无异,蜡烛在徐徐燃烧,落下一滴新的红泪,叶阑半袒衣衫,处理着左肋处的伤口,深、长、狰狞,让云飞一下子联想到冰鲸身上那令人恐惧的伤。
“伴生物……为团长挡了一击吗?”
纵使挡了一击还伤的这么严重,可见妖夜的杀招是多么恐怖。
“但是妖夜的修为最多也就是通灵小圆满,就算有着绝世的杀招,将团长伤成这个样子恐怕……也不容易吧?”直到现在,云飞依旧觉得难以置信。
“是吧?这一点也是我很奇怪的,就算是九天十地的公子,也不至于有这么强的攻击力,而且……”他指了指自己的伤口。“你不觉得这有点像刀剑斩过的伤痕吗?”
刚看到的时候,云飞就有这样的想法了。
“能造成这样伤痕的应该不是伴生物,而是‘神器’,不过即便是在九天十地中也要等到四五境界才能炼制神器,区区化灵……至少我是不相信的。”
之前他们在玉牌坊中与林德彪对峙的时候,妖夜的身后出现了重瓣青莲,林德彪唯一的一句话就是“神器”,难道说伤了叶阑的,正是那青莲吗?
“或者说……是别人的神器?妖地既然是九天十地的一个家族,自然有精于炼器的人存在。”
但叶阑还是摇头。“神器与使用者的契合度很高,达到了‘如指臂使’的程度,这是非本人炼制不能达到的。”
叶阑话锋一转,不在谈及妖夜,说实在的,就算那人能在化灵境界炼制出绝世神器来,那也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其实这次亲自来送你们,我个人也是怀有一点心思的。”叶阑忽然说道。“我本意……是不想送未央去未名教的。我一向是将修行当成职业,因此觉得为其送命是远远不值得的。但事实上,九成的修者之死,不是因为工作,而是因为私斗。”
云飞的脑子是何等的灵光,他一下子
就明白了叶阑的意思。“团长是怕叶未央……去未名教查当时你被,嗯,迫害出去的事情?”
叶阑冷笑。到如今为止云飞对那件事只是略有耳闻,由于整个夜狼都忌惮,因此很少有人提起。
“你们到了之后,就好好修行,不要管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更不要想什么报仇。”
“我会看好叶未央的。”云飞攥紧了地宝,向他保证道。“但是团长至少告诉我始作俑者是什么人,我好尽量防止他们碰面。”
“你只要看着他没事少打听就行。”叶阑叹了口气,仰头往后靠去,似乎在那一瞬间身心俱疲。“始作俑者吗……你们不会碰到他的,因为他根本就不在未名教。他是凌云教的人凌云教小天地。”
“凌云教小天地?”云飞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宋不逾,但是按照叶阑的说法,宋不逾是在他到青川之后认识的,而且又是交情颇深,应该不是“始作俑者”。
“凌云教,小天地,洛清寒。”
月亮苍白的光从乌云中爬出来,挣扎着将一大片黑色推开,长长出了一口闷气。月光长了脚一般,纷纷空降到地面,开会走动,流转。云飞回头,看到客栈中的烛台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加了几盏,烛光便不再闪烁,只将破旧门槛的影子一直送到他脚边。
他漫无目的的走着,渐渐再听不到声音。夜晚是寂静的,同样冰凉。偶尔有风,吹得人心都打颤。现在不是十五,但是却千里共婵娟。他忽的想到如今远在国度的家人是不是也在长廊外偶然一撇月亮,想到些什么。
应莲是不是在对着月亮发呆呢?云飞忽然想。她的身份如今是洛家小姐,不再是某个在小小城镇中浣洗衣物的小丫头了。在那偌大、陌生的国都中,她会感觉孤独吗,会害怕吗?还是说正在因为身份的改变而欣喜万分?
大约二哥会知道吧?云飞想到,他是整个家中最理解、最心疼自己的人了。自从大哥不顾一切的离家之后,二哥洛清秋就撑起了这个人丁不旺的家族,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成年,无论是在朝野中、家族里,都不得不小心翼翼,谨慎行事,正因如此他才被人觉得文弱、好欺负,才被半请半迫的安排了那样一门糟糕的婚事。
母亲大概也会察觉吧?她年龄大了,身子也不似从前一般硬朗,不知也罢!不过更可能的事情是,她根本不在乎这个女儿的一举一动,女儿不安分的时候,便用家长的手段严厉镇压,现在女儿安分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母亲可能……都忘了她的存在了吧?
可能洛家的管家会知道吧,还有自己房中的丫头们,也许国都中几个玩的好的小伙伴会知道吧……反正,有一个人是绝对不会知道的。
云飞又想起了那个人,平静如水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大哥洛清寒,凌云教小天地的一员,害了叶阑的“始作俑者”,他是绝对不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