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一双黑如点墨的眼睛,云飞不由得感到了几分敬畏。如同刚刚出生的小鹿般,那一双眼睛是没有经过人间污染的,炯炯有神地昭示着主人的单纯。
他的心头不禁颤了两颤,玉念奴只是看上去高冷而不可触碰,他的城府,似乎比在场所有人的都要清浅。
“没什么,胡说罢了。”云飞微微一笑,扶他起来,转身往花湛那边走去。玉念奴孤零零的坐在原地,神色有些呆滞,仿佛大病初愈、惊魂未定一般。
闻人还赶紧靠上前去。
花湛倚在一块岩石上,抬起半张脸,似笑非笑的看着两人。云飞靠近时刚好挡住了他的视线。
“别看了。”他蹲下身,解开他的衣衫,露出一只扭曲变形的手臂来。“你看着还难受。”
花湛轻笑一声,仰起头来,寻找着藏蓝色夜幕中最亮的星辰。
“你伤的可不比玉念奴轻啊。”
“哦。”花湛答得心不在焉,仿佛那伤并不在他身上,而是某个陌生人所受的一般。
“就算治好了,也无法恢复如初的。”云飞轻轻捏着他碎裂的臂骨,眉毛越拧越紧。
“嗯。”花湛敷衍道。
“你自己的手,都不在乎吗?”云飞忽然有些气了,他知道这人心中想的是什么:即便是碎了两只手臂,他依旧未能保护好玉念奴!
狠狠的一捏,花湛吃痛地惊呼一声,引来了不远处众人的目光。
“你轻点!”那人压低声音。
云飞气鼓鼓的狠狠剜了他两眼。
“怎么,趁人病要人命,在虐待你学长呀?”言必信两人走到了小河边,妖夜也不想作为一只锃亮的大灯泡在闻玉两人之间发光,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溜到他身边来。
他眯起细细的凤眸,打量着脸上挂着一道道血迹的花湛。“被报复了吧?一看你平常就没少欺负他!”
花湛扯起嘴角笑了笑。
“这位苦情戏的男主角,都到了这地步了,还想耍帅呢。”云飞将玉灵芝的根须探入到花湛手臂内,千万条灵巧的小触手高效率的挺近,将碎骨、断筋该清理的清理,该复原的复原。
妖夜思索了半晌,而后突然问云飞道:“那你这个男二号得意个什么?”
这话说的突然,连云飞都愣住了。花湛也是一震,而后,全身颤抖的笑了起来。
云飞这才反应过来,眉毛一竖,挥拳要打,被妖夜一个闪身闪过了。
“死妖孽,你给我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带你过来不是让你吐槽我的!”
大约一刻钟,花湛两只胳膊大体上恢复了原状,但毕竟上面的骨头是粉粹后再次拼接的,定然不会完好如初,大概一到什么换季阴雨的时候,便会刺痛不已。
云飞到河边洗了把脸,荡去手上的血迹和灰尘,玉念奴在与花湛说着什么,不过他一点都不想听。所谓“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有人皆大欢喜,自然会有人分外忧愁。
他捧起河中的水。水中有一轮巨大皎洁的明月,正挂在最高的小楼上头,忽然,他看到了妖夜的脸。
“离得很近了呢,”他指了指水中的楼阁。“明月楼。”
“妖天帝的传承,在那楼上?”云飞站起身,湿淋淋的手抹了两把脸,让它自然阴干。
“那传承如果果真存在的话,定然在那里。”妖夜负着手,笃定地说。
不知为什么,云飞忽然又想起了那句“十八年守候,十八年温柔”,事到如今他不由猜测,这首歌曲的创作者会不会就是那渡口的女子,而她一直守候的人,会不会就是妖夜与明珠公主的父亲妖皇。
但是这话,他又怎样对妖夜开口呢?
“你母亲……”云飞清了清嗓子,“是个怎么样的人?”
“哦?”听闻这话,妖夜似乎也有些吃惊,他摸着下巴回忆道:“她去世的时候,我刚刚出生,所以可以说基本上没什么印象。但有时听姐姐或别人说,她是碧云宵的一位小姐,当初是因为九天十地之中的联姻而嫁给父亲的,虽然之前并不相识,但婚后两人的感情却意外的不错,特别是姐姐出生之后。”
云飞移开眼睛。如果真的是“十八年守候”,那么妖皇见到那女子的时候,应该正是妖夜出生的十八年前,也就是说,正在妖夜的母亲十月怀胎时,妖皇竟然在红尘中……
想到这里,云飞打了个寒战。
“怎么了?”
“没什么,”云飞犹豫了一下,“不过话说回来,现在这里的就有五六个‘竞争对手’,叶阑他们还没有过来,在这么多人中,我们怎么拿到传承?”
“这个吗……”妖夜煞有介事的沉吟了半晌。“没想过。”
“嗯?!”
“说实话我下红尘来寻找传承,只不过是不想在妖地待下去的一个借口罢了,至于能不能找到,到确实没有在意。”
云飞突然伸手,在他头上狠狠敲了一下。
“那当时你在青川的时候,张口闭口都是‘妖皇大墓’,耍我的吗!”
妖夜捂着脑袋愤愤的看了他一眼。“你这人怎么从来不听人把话说完!我说是此行的目的不在传承,可没说不在意父亲的坟冢啊!”
见云飞讪讪的耸了耸肩,妖夜继续说。“他们用傀儡术操控我的目的是为了用见仙莲接近妖天帝的传承,其实说实话,‘妖皇’这个称号对我来说即为鸡肋,有无皆可,我真正想知道的……是父亲的死因。”
“你是怀疑……妖皇不是……自然死亡的吗?”云飞很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的言外之意。
“怎么算‘自然死亡’?”妖夜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修者除了仙疾,可是不会得其他的病症啊?”
经他这么一说,云飞倒也觉得像那么回事儿。如此说来,在妖皇下红尘的三年之中定然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迫使一代旷世妖皇,都因此陨落了!
“而且……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妖夜的声音逐渐低沉下来。“仙疾不会传染,更不会遗传,可以看作是在修者身上的一种概率微弱的‘变异’,但为什么就这么巧,母亲因此而亡,姐姐同样香消于此呢?”
“你是说,妖明珠也可能……”
“魏倾璇,也应该是
这么想的吧?”妖夜叹息一声。“这人最不认命了,不然也不会在姐姐确诊了之后,还那么拼命的求医、问药……呵,我扯得远了。”
妖夜抖了抖衣摆,动作优雅的如同一位不世隐者,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
“我去与他们说清楚。”云飞忽然说道。
“说什么?”妖夜拉住他。
“你的事,这件事。”云飞环视四周,扫视着每一个人。这里有他的老师、师兄、朋友,以及萍水相逢的人,但是在面对真实利益的时候,云飞拿捏不准他们是否会让步与后退。
“妖皇的……太子吗……”听闻妖夜的身份,闻人还也吃了一惊,亲儿子来盗亲老子的墓,这的确是件很讽刺的事情。“不过,这种事情成人之美并不算难,何况……我此番前来,也不是为了传承。”
几人之中唯一的通天之上都发话了,剩下的人自然开始了细细斟酌。
“我倒是为了传承而来的,不过如今这个样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玉念奴轻声咳嗽,指了指花湛。“你若是想的话,我也不会吃惊。”
“切,少打趣我了。”花湛懒洋洋的靠着岩石,仰头轻笑。“说来也惭愧,那小子救了我,我自然不会厚着脸皮去碍他的事。”
“我也如此,”一边的道士拍了拍胸口。“如果云兄执意于传承的话,我便绝不会插手。”
“不过你可要快一点了,不然等到叶阑他们找到地方可不得了,那小子,可不是能听进去话的主儿。”闻人还不忘催促他。
众人沉默了半晌,最后,有人干涩的“喂”了一声。
“我直接被排除了吗?”
言必信咬着嘴唇,像是随时准备扑上来的样子,众人之中,只有这个人算是与云飞交涉最浅的了。
“言兄……为何执着于传承呢?”
“唔,”言必信顿了顿,思量了一番。“简单来说,我是从家中偷跑出来的,如果不拿到些东西回去,一来免不得家罚,而来也落得众人口舌。”
“那也好办,”妖夜忽然接过话来。“若真的是为了证明不虚此行的话,等到了明月楼之上,我为你打开密室,里面有父亲生前的各式珍宝,你甚至将金冠上的明珠带走也不成问题。”
“这……”妖夜的“慷慨”让言必信都觉得无福消受了。
“这不太好吧?”云飞小声问他。“这毕竟是你父亲的坟冢……”
“那些人也来了,”妖夜轻启唇。“为首的是妖可俊,那是个兽走留皮、雁过拔毛的人,若是被他找到这里来,别说金冠珍宝,就是这明月楼,都将毁于一旦。”
“这里的陪葬品,肯定都是承载着记忆的,与其落到他们手中,不如……”妖夜咬紧嘴唇。
“你这么说,让我怎么下得去手?”言必信嘟囔着,相当不乐意的往旁边撇过头去。“搞得我到像个恶人似的!”
“不过相比较而言,你可是这里最‘恶’的人。”道士提醒他。
“闭嘴,臭道士!就是因为遇到了你,我才从进门就开始倒霉的!”言必信咬牙切齿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