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奕譞只觉得自己似乎坠入了深渊,身子很沉很沉,四周都是黑暗。他失去了什么,却茫然相顾后又不知道少了什么,耳畔是嘈杂的声音让他不胜其扰,努力地想睁开眼睛,但身体却不听使唤。
好累……真的好累……
楚奕譞深深地叹息了一声,终是无力挣扎,于是耳畔嘈杂的声音渐渐消弱了,他终是失去了自己的意识……
“娘娘……皇上意志薄弱,这药喝不进去,老臣也没有办法啊……”
“灌……给哀家把嘴撬开了往里灌!”董元太后浑身颤抖,手里的佛珠被她紧紧地扯着,最后不堪重负,呼啦啦洒落了一地。
紫宸宫里乱成了一团,门外,一众妃嫔抻着脑袋往里望却丝毫看不到一点情景,小雨焦急地站在殿门口,一张小脸惨白而焦虑。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不好了!”门口,一个小太监提着衣摆,飞快地跑了进来,而那紧闭的紫宸宫大门悠然打开,董元太后怒视来人大喝,“慌里慌张成何体统!”
那小太监微微缩了缩脖子,却是扑通一声跪在了董元太后跟前,焦急地说:“娘娘,薛妃娘娘在业德庵落发出家了!”
轰……
董元太后闭上了眼睛,身子摇晃了几下,好容易伸手扶住门框才不至于跌坐在地,眉宇狠狠地拧在了一起,这是做什么?!这是做什么呀!才把皇上找回来,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去给哀家把业德庵封了!把薛妃给哀家带回来!”董元太后猛地睁开眼睛,眼里满是血红,怒发冲冠的模样吓得门口堵着的妃嫔纷纷往后退了小半步。
“是!是,奴才谨遵懿旨!”那小太监忙不迭地点头,一提衣摆,一溜烟儿地又跑了。
回转身子,看着周围围着的莺莺燕燕,董元太后眸光凌厉:“都给哀家回宫待着!没有哀家懿旨,谁都不准出宫半步,若有违者,即刻杖责出宫!”
“是……”袁若怡率先回过神来,微微福了福身子,带着自己宫里的宫女走下了台阶。于是剩下的妃嫔也都三三两两地离开了,门口一时间只剩下了董元太后和小雨。
不是小雨不想走,而是董元太后一双犀利的眸子正死死地盯着她,让她没有力气和勇气迈开那一步。
动了动唇正想说什么,董元太后已是一巴掌掴在了她小脸上,小雨被打的侧过了头,一个踉跄推开两步,不敢置信地看着董元太后,委屈的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
“贱人!祸水!当初哀家就不该一时心软让您这个扫把星进宫!若不是你,这皇宫还安稳些!如今连累的连皇上都卧病在床了!来人!给哀家把她与那明唐公主关在一起!”董元太后一双眼睛几乎想要将小雨射穿,小雨害怕地哆嗦着身子,却不知道要如何辩驳。
董元太后上下扫过了一眼小雨的装束,冷笑:“这凤簪也是你戴的?!当真是不知好歹!当初薛妃之父位极人臣哀家都看他女儿不上,到不曾想皇上却是找了个更不堪的!把她衣衫发饰拔了再丢进去!想做皇后,凭你也配!”
“娘娘……”小雨一张小脸毫无血色,身子已是如筛子一般抖得厉害,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的模样。
然董元太后却丝毫不同情她,只是鄙夷地又觑了她一眼,一甩衣袖重新进入了紫宸殿。
而彼时,业德庵内却是一场对峙,薛如意冷冽的站在门口,看着几级台阶下小太监讨好的笑脸不为所动。
“娘娘……您就可怜可怜奴才吧,跟奴才回去吧……”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在了青石地板上。
“施主请回吧,贫尼即已入得佛门,便不再是红尘中人。”薛如意淡淡陈述,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腹,眉宇间有些消融的模样,却最后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道,“贫尼知道太后娘娘担忧的是什么,请转告太后,五个月后,贫尼会将皇子送回皇宫。”
“娘娘……”那小太监愁苦了一张脸,额前已是青紫一片了。
“娘娘!”蓦地,不远处一声严厉的呼喊,世伶一身黑衣装扮跑了过来,见着薛如意的模样竟是怔在了原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薛如意,许久,才紧紧地抿了唇道,“娘娘如此,可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吗?!奴婢已经查清楚了,昨夜娘娘去寻皇上时皇上根本不在椒房殿!娘娘是误会皇上了……昨夜,奴婢安置好娘娘便亲自去查的!绝不会有错!想不到那何雨竟与李沁联手搞鬼,娘娘这才会误会皇上的!”
薛如意平淡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波动,似乎是一种释然,淡淡地一笑,却是有着看透世人的悲悯:“世伶,不管他昨夜是在椒房殿,还是不在,于今日的我已无关系了……”
“娘娘!那明明是误会!”世伶急了想要上前却被薛如意一手制止了,淡淡地摇了摇头,“误会也好,真相也罢,世伶,我都累了……我爱过他,恨过他,如今……只是累了……”
“可是娘娘……”世伶红了眼眶,还想在说什么,却只见薛如意赫然转身,消失在了业德庵暗沉的木门后,徒留下一道空灵的声音传入他们的耳中。
“你们若要强带了我走,便带走我的尸体吧。”
颓然地垮了双肩,世伶从来没有觉得如此挫败过,此时此刻,她的胸口也是疼痛的,痛的难受,痛的麻木……
是夜,白梅卫四大首领齐聚凤栖楼,一股沉默的气氛静静地弥漫在四人之间,世伶脸色有些苍白和无奈,初玉紧紧地皱了眉,她初出了月子,气色还算尚好,只是听了这等消息难免要纠结一番的,景染的脸上难得的有了愧疚的表情,坐在圆桌边甚是不安,自责不已,若不是他护驾不利,主上就不会跌落悬崖,就不会认识那个猎户之女,薛妃娘娘也不会出家……深深地叹了口气,景染只恨不得狠狠地打自己一顿,而四人中,唯有白野一副沉思的模样,默然不语,倒是与之前的景染有几分相似了。
“其实,我觉得这并不算一件坏事。”终于,沉默的气氛被白野打破了,只是他话音刚落,便惹来三记眼刀,他轻轻咳了咳,才抬头望向主座的世伶,“我有消息要汇报。”
世伶脸色顿时严峻起来,坐直了身子,一扫之前的颓丧之气,严肃道:“说。”
“关于皇上遇刺之事……”白野顿了一下,看向景染,“景染,你查的结果。”
景染亦是坐直了身子,皱眉道:“明唐公主调开了防御之人,让刺客有机可趁已是不争的事实,至于明唐皇帝有无指使……那女人嘴巴很紧,虽然我有办法让她开口,只是总得顾及她的身份,一时还不曾查知。”
白野点了点头,却在下一刻爆出了一个惊天的消息:“那件事情不但明唐有份……怕是连薛妃娘娘都有份……”
“不可能!”
“胡说!”
世伶和初玉同时反驳,怒目注视着白野,白野也不恼,只是将一封书信放在了众人之前的桌子上,不紧不慢地道:“我奉命解决晋王之时得到了这个消息,白衣教教主正是当今的薛妃娘娘。”
“白衣教?!”世伶惊诧,眼眸中却满是不信,“娘娘如何与那邪教牵扯?白野,你说话要有证据!”
白野却只是伸手点了点桌前的信封:“这就是证据,这是前太后薛如归的亲笔书信,信中分明指出了白衣教教主是薛如意……”
“这怎么可……”世伶有些傻眼,可还不等她感慨完,白野却又继续说了下去。
“白衣教是薛妃娘娘过世的母亲白兰所创,而白兰……”白野停顿了一下,微微蹙眉。
“难道当日我们的情报有问题?”初玉紧紧地皱眉。
“怕是我们都被骗了……”白野叹息了一声,“白兰并不是什么扬州知县的女儿,而是大燕人……而且,若我的推测不错,白衣教应该是大燕捕牙府的分支……”
“细作?!”初玉大惊,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白野却只是点了点头。
世伶一张脸惨白到了极点,紧紧地抿了唇:“薛妃娘娘不会是细作……我整日与她待在一起,她断不会是细作!”
白野只是皱着眉,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就算之前不是……以后也不确定了……即便是薛如归也只是白衣教护法,自白兰死后,这教主之位便一直是薛妃娘娘……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皇上失踪的那几日,薛妃娘娘为何按兵不动……”
“白野!”世伶有些生气,“我已经说过了,薛妃娘娘绝不会是细作!”
白野却是嘲讽地勾起了唇角,将手中的书信往世伶跟前推了推:“这是薛如归亲笔书信,而收信的便是薛妃娘娘……”
“这玩意儿你从哪来的?”景染冷不丁地插话。
“从严鹰身上得来的。”白野撇了撇嘴。
“薛如归的贴身侍卫?”初玉细细一想,不由得疑惑道,“当日八王乱政清洗的时候他难道没死?”
“不但没死,这次主上遇刺也与他有关。”白野微微眯了眼睛,透漏出一股冷意。
下一刻,大家再次沉默了起来,谁都无法相信这个事情,薛如意是白衣教的教主,白衣教却是大燕的细作机构的分支……
“难道……这次的事情是大燕与明唐联手了吗?”沉默许久,世伶才紧皱着眉淡淡地吐出这句话来,一瞬间,让整个屋子里沉闷的气氛变得严峻起来。
“两面夹击……”初玉苦笑着摇了摇头,“明唐一向中立,大燕虽然偶有来犯,却都是小打小闹,甚至不如百胡的劫掠来的动静大……却没想到……”
“我比较奇怪的是……白兰的身世是谁瞒下的……薛相?薛如归?还是……薛妃娘娘?”景染淡淡开口,眼中闪过犀利。
白野抿了抿唇,再次吐出了一个让人大吃一惊的名字:“陈如烟……”
这下子,世伶三人都是面面相觑了,许久,世伶才微微苦笑:“这个女人果然是个疯子……薛相和薛如归隐瞒白兰身世便也说得过去……可她……真不知道她是爱主上,还是恨主上……”
“薛相是个精明谨慎的人,当初白兰身世伪造的滴水不漏,但他怕是多少还是感觉到了这个妻子的不同,所以,白衣教虽然在这次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但其规模其实并不大,怕是白兰顾及薛相放不开手脚,只是却没想到反而培养了一个太后做细作……这个女人果真可怕。”白野淡淡地摇了摇头,嘴角勾着一抹苦笑,心中却对白兰有些敬佩,八王乱政里,薛如归起了起么作用他们无不清晰,其实薛如归自己也明白的,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按照他们的计划走下去,最后由他们得利,这很是奇怪,但他一时没想清楚这其中的环节,也不便多下评论。
“书信既然是从严峰身上拿的,那你该是抓住他了。”世伶看向白野。
白野却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死了……”
对面的三人均是叹了口气,线索又断了……
“所以,我才说,薛妃娘娘此次所为未必不是好事……”白野勾了勾唇,见对面三人面色再次不虞地盯着他,才接口说道,“皇宫守卫森严,更何况主上遇刺后防卫更是有增无减,白衣教势弱,根本进不来皇宫,那边是敌人在暗我在明,如今薛妃娘娘自请出家去了业德庵,小小寺庙比不上皇宫内院,自然防卫松懈,甚至毫无防卫的,这样的话,那些白衣教众还不蠢蠢欲动吗?也是我们下手的好时机,不管白衣教势众势寡,我们都不能放任它,前车之鉴,我们必须斩草除根!”
轻轻叹了口气,世伶终是闭上了眼睛,算是默许了这次的行动。
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楚奕譞一时无法分辨自己在哪,只感觉嗓子如着了火一般干涸,蠕动着唇瓣轻声念叨了一声水,一旁,立刻有一双小手轻轻扶起了他,端了青瓷的茶碗递到了他的唇边。
“意儿……”楚奕譞咕咚咚地灌了好几口才舒缓了气息,微微抬头看向一旁的人,却只对上了一个眉眼温和的宫女,于是,那颗温暖的心刹那间跌进了冰窖,眼前瞬间晃过那日椒房殿的一幕幕,她的冷然,她的决绝,她义无反顾离去的背影和她不曾回望的残忍……
狠狠地闭了眼,楚奕譞轻轻推开宫女的扶持,重重地跌回了枕头上,吃力地抬起了手臂搭上眼睛,雪白的中衣几乎是在下一刻便被泪水湿了个透的。
“滚出去!”沙哑的声音带了浓重的酸涩,那宫女微微讶然地看了一眼床上一动不动的楚奕譞,带了些委屈在面上,却不得不安分守己地轻轻退出了内殿。
“滚!滚!”屋内没了人,但楚奕譞依旧不断地低声咒骂,因着一日一夜都不曾进食,精神又是那么不济,如今只觉得身子浑身乏力,甚至连根指头都不想动一动,却只能感觉到胸腔内的酸意如排山倒海一般澎湃而来。
“唔……”终是压抑不住哭声,楚奕譞死死地咬了牙,侧过身子蜷缩在一起,一手紧紧地抓住胸襟,按压在刺痛的胸口,一手却是盖住了眼睛,只觉察着那股不可遏制的湿意。他觉得委屈,他恨不得对她掏心掏肺,她却无动于衷……他为了保她连夺人子嗣的事情都做出来了,而她却只是想着怎样不要怀上他的孩子……他就算气她恨她,在听到她有孕的时候还是不顾一切地要回去,她却转眼自己打掉了那个孩子……
“薛如意……薛如意……”口中喃喃,楚奕譞只觉得自己恨死了,恨死了那个糟践着他心意如同敝履的女人。
夜,是那么黑,楚奕譞轻轻掀开被子,干裂的嘴唇如同久旱的黄土一般皲裂着,赤着脚踩在那铺了低叹的青石地板上,走到窗前,猛地打开窗棂,四月的风虽然带了些暖气,但在夜里却依旧冷的让人颤抖,然楚奕譞却只是木木地站在窗前,望着冷宫的方向,渐渐地黯淡了眸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