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一匹骏马风驰电掣般地闪过丛林,只因为马蹄包了棉布,踩在堆积了厚厚雪花的地面上却没发出多大的声音,因为速度太快,夜色又太浓,几乎看不清马背上驮着的到底是什么。一道劲风而过,雪地上只留下了两排苍虬有力的马蹄印,便不见了踪影,黑色的森林再次恢复了它一贯的沉寂。
薛如意朦朦胧胧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身子乏力的厉害,她稍微动了动身子,便立刻听到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边低呼:“娘娘醒了?”
薛如意微微皱眉,挣扎了几下才完全睁开了眼睛,对上头顶双眼布满了血丝的花俏,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容:“我睡了多久了?”
沙哑的声音出口,薛如意自己都吓了一跳,喉咙里的干涩让她忍不住想要咳嗽,花俏赶忙端了杯水递到她唇边,眼眶中攒着泪珠,埋怨道:“都睡了三天了……娘娘是要吓死我吗?”
薛如意一口气将杯子里的水仰脖子喝完了才缓过气来,瞧着花俏委屈的表情讪讪地一笑:“不过是发个热罢了,哪里就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了?”
花俏嘴角动了动,看着薛如意不适皱眉的模样,心疼得要死:“娘娘这是有了身子了,可耽误不得的。”
“呕……”花俏话还未说完,薛如意那边便忍不住吐了出来,直到撕心裂肺地将胆汁都吐出来了才算缓过气,愣愣地看着花俏,“你说什么?”
“娘娘有了一个月的身子了……”花俏眼眸中含着泪,但嘴角却是忍不住的笑意。
薛如意骇然,颤抖着手抚上自己的小腹,想要高兴地笑,却又担忧地皱了眉,慌忙撸了袖子给自己把脉,许久才皱了眉……
“谁给我开的药方?”薛如意死死地拧了眉头问花俏。
花俏只以为是那太医不尽心,心头一凛,颤着声儿回道:“是,是太医院的太医,姓方。”
薛如意不言语,只是点了点头,随放下了手,细细思索了一番,对花俏道:“那文房四宝过来,我再开张方子,以后就按我的方子来。”
“好!”花俏慌里慌张地奔了出去,拿过笔墨就到了薛如意跟前,薛如意挥笔写下了一张药单递给花俏,“这里都还好寻,只是这一味千寻花不好找,你差人去御药房看看有没有,若没有我再寻别的替换。”
花俏接过方子,只吩咐了屋内的小丫鬟去请世伶回来照看,自己亲自去了御药房。
微微喘了口气,薛如意直挺挺地躺在了床上,看着宫女来回忙碌的洒扫,而这一宫内的寂静,便晓得楚奕譞依旧不曾来看过她……心酸的又落了泪,翻了个身朝里,默默地啜泣起来。
门厅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世伶掀了帘子进屋,见薛如意躺在床上,只当她尚未起身,轻轻地将瓷碗放在桌子上,挥手招来一个小宫女,轻声问:“你花姑姑去哪了?”
小宫女觑了一眼内殿里一动不动的薛如意,附了嘴在世伶耳畔道:“娘娘醒了,开了方子要花姑姑去抓药去了……”
世伶眉眼一动,挥了挥手让下宫女退下,自己端了瓷碗上前,扯开一抹轻松的笑容,对着薛如意朗声道:“娘娘终于醒了……一定饿了吧?这是御膳房送来的清粥,娘娘用些吧。”
薛如意赶忙擦了脸上的泪水,撑了身子起来强笑道:“倒是真有些饿了……”
“娘娘快躺着……”世伶连忙搁了碗将薛如意身后垫了两个枕头才作罢,端了清粥过来,吹凉后舀了一勺送到薛如意嘴边,薛如意确实有些饿了,就着世伶的手吃了一勺,可还未下咽便一口吐了出去,脸上的神色很是不好。
世伶一惊,端起清粥闻了闻,并未有她熟悉的毒药味,不禁疑惑地看向薛如意。
“红花……”薛如意暗沉了一张脸,嘴角分明够了冷笑,她昏睡三日,想必她有孕也才传出去三日不过,居然就有人按耐不住了。
世伶脸色一僵,死死地咬了牙,捏着瓷碗的手指都泛了白,起身给薛如意跪下自责不已:“是奴婢的错!请娘娘责罚。”
薛如意却只是叹了口气,道:“罚你做什么?你虽然在白梅卫里受过训,可毕竟不曾嫁过人,这红花又不是毒药,即使知道,你又哪里分辨得出?起来吧,这事不怨你,只是咱们以后得小心了,既然我醒了,那个太医便不用来宫里伺候了,咱们后院子种的都是药草,虽然还不齐备,但多少还能撑一阵子,上一次我不曾护好我的孩子,这一次,就是拼死,我也要把他生下来!谁若敢动我的孩子一根手指,我便叫她永不超生!”
“奴婢定会护娘娘周全!”见薛如意起了斗志,世伶心中松了一大口气,掷地有声地保证。
白梅卫送出信息已有三日了,可皇上却没有一点回应,只听景染传回的消息说那个明唐公主整日里缠着皇上不肯离身,撒娇耍嗔的让人看着厌烦,好在皇上虽然给了名分却始终不冷不热地晾着她,不然她更不知要跋扈道什么地步了,只是最近有一个公主的陪嫁宫女有些可疑,总是趁着皇上大醉之时想要偷偷溜进御帐,已被他发现了好几次,只是碍于她是明唐人不敢擅自除去罢了。
世伶狠狠地皱了眉,明唐的和亲一直让楚奕譞警惕不已,奈何只是碰上了薛如意的事情才丧失了理智忘了自己的初衷,听着景染的信息,字里行间都是担忧,世伶微微皱眉,莫不是皇上一连几日都是大醉不醒不成?
回身问那来传话的白梅卫,那人踟蹰了一番,才点了点头:“主上白日里总是纵马奔驰,天一黑就开始抱着酒坛子不撒手……每次都醉的不省人事,景大人和韩公公几次想要将薛妃娘娘的情况说与主上听,主上都是在他们刚开了个头便挥袖离去,之后就会醉的更厉害了……于此,韩公公和景大人都不敢在擅自开口了……”
“那娘娘有孕的事,你们竟是到现在都没报上去?!”世伶气急,这个景染做事真让她急。
见那下属一副有口难言的模样,世伶恨不得掂刀劈了景染,这个木头脑袋的蠢货!
世伶脸色一凛,喝道:“这次回去给景染传话,就说我的命令,要他无比把薛妃有孕的事报给皇上,再耽搁,我就让他好看!”
那白梅卫为难地看着世伶,替景染分辨:“不是景大人不说……是主上他不听……”
“蠢货!主上不听,你们便不说了吗?!哪怕以下犯上追着主上,你们也得给我把消息传出去!”世伶使劲地戳着拿下属的额角,如气急败坏的姐姐一般,白梅卫只得应了,转身飞快地翻出了冷宫。
世伶叹了口气,无奈又焦急地跺了跺脚,终是只能回了屋子服侍薛如意。
皇家围场里,楚奕譞一人一骑立在一道十丈高地悬崖边,天空里飘着雪花,温温柔柔地抚上他墨黑色的裘衣,却又在下一刻融成了冰晶,渗入那黑色却很柔软的皮毛内。他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拎了一个酒缸,目光茫然地望着远山,口中呼出的白气渐渐迷蒙了他的双眼,眼眶猛地变得通红,楚奕譞颤抖着手举起酒缸子,仰头灌了一大口,重重地呼出口气,复又翻身下马,厚厚的靴子踩在雪白的地面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蹲下身,楚奕譞抓起一捧白雪扬下悬崖,看着那份由他制造的雪花飘扬着不知去向,猛地捂上心口,哪里纠缠了银针一般的疼痛,大口地喘着气,楚奕譞跪在了雪地上,泪,终是不能承受般地滴落在了雪花里,滴出一个个小坑洞……
“为什么……”楚奕譞死死地攥住了手下的雪,复而大吼起来,似乎胸腔里憋闷的狮子苏醒了一般,冲着悬崖嘶吼,“为什么!为什么!”
只是没人回答他,只有一片连成一片的回音。
“皇上,您怎么在这呀……哎呀,这大冷的天,别冻坏了……”找了楚奕譞许久的李敏此刻已是冻得手脚冰凉,看到悬崖边的楚奕譞,小脸立刻焕发了笑容,顾不得雪深湿了鞋,三两步并在一起朝着楚奕譞跑去。
楚奕譞狠狠地皱眉,从地上起了身,甚至不愿意回头看一眼朝他过来的李敏,径自翻身上了马,一勒马头就要离开,奈何李敏倔劲儿上来抻了手臂挡住楚奕譞的去向,撅着嘴不满地问:“皇上要去哪?”
“让开!”楚奕譞不耐烦,连带着坐下的宝马也是打着响鼻,李敏微微有些瑟缩,但自小养成的娇蛮任性哪里允许她此刻退缩,只是站在原地不满地又问了一遍,“皇上这是去哪?敏儿刚刚才找到皇上,皇上看看敏儿的鞋子都湿了。”
楚奕譞不耐烦跟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废话,一勒马头侧过李敏就要离开,可李敏哪里肯依,横了一步又挡在楚奕譞跟前,有些生气:“皇上怎能如此无视敏儿?当日敏儿入城,皇上亲自去接,又亲自将敏儿迎进了皇宫,甚至宣了众妃嫔到朝政殿来参拜,甚至放下朝政带敏儿冬猎,敏儿以为皇上心中是有敏儿的。”
楚奕譞抿了抿唇,冷冽的眸子凝着李敏,冷喝:“让开!”
“不让!”李敏气坏了,自己寻了一天才见到他,却张口闭口就是让自己让开,她原以为自己是得宠的,哪里想到还没几日楚奕譞对她的态度就变了,这让她委屈极了。
“滚!”楚奕譞算是动了怒,气眼前女子的不识好歹,若她不是明唐公主,他早就叫人把她拖下去了,哪里还轮得到她在跟前如此耍娇?!
“你!”李敏从小被明唐皇宫捧着长大的,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当下红了眼眶,嘤嘤哭了起来,只是却换不来楚奕譞一丝一毫的怜惜,楚奕譞根本无视她,一夹马肚子,马儿高扬起前蹄,骇的李敏连忙退了三步跌坐在雪地上,楚奕譞却是催了马匹缓步离开了崖边。
回到御帐,楚奕譞解下濡湿了裘衣递给韩永寿,手里的酒缸子却半刻不离身,仰头又喝了一口,歪在了一边的软榻上,依旧有些发呆。
韩永寿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上前,给楚奕譞端了茶道:“皇上,宫里传来消息了……”
“不想听。”楚奕譞不理他,翻了个身,又灌了一口酒,脸颊已是绯红了起来,眼中也开始朦胧有了酒意。
韩永寿知道,这每日里的老戏码又要上演了,担忧的看了看楚奕譞手中的酒缸子,叹了口气,若他有勇气夺下那酒缸子……
韩永寿身子抖了抖,扫开这个念头,只是看着楚奕譞的后背,吞了下口水,眼睛一闭,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道:“薛妃娘娘……”
“啪!”刚开了个头便见那桌子上的茶碗飞到了自己身上,韩永寿一缩脖子,抬头对上楚奕譞猩红的双眼,吓得一哆嗦。
“给朕滚出去!非则朕摘了你的脑袋!”楚奕譞言毕,又是将桌子上的果盘等物扫在了地上,纷纷砸在了韩永寿的身上,韩永寿叫苦不迭,可这次若再不说,怕是世伶姑娘那边真要炸开锅了,以后若是皇上醒过神儿来,也必然怪罪自己,只得硬了头皮。
“娘娘有孕,请皇上回宫啊……”
噼里啪啦的声音顿时停住了,楚奕譞身子一僵,摇晃了一下有些不甚清晰的头脑,对上韩永寿:“你说什么?”
韩永寿咽了口口水,颤颤巍巍地小声道:“薛妃娘娘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了……请皇上回宫。”
“不可能!”楚奕譞一口否定,她藏了那么一大荷包的刺果在枕头底下,怎么可能会怀孕呢?不可能的……
韩永寿听完身子一抖,惊恐地抬头看向楚奕譞:“皇上,皇上一定要相信娘娘啊,娘娘是真的有孕了……”
楚奕譞只觉得浑身没有力气,跌坐在榻子上,面无表情地问韩永寿:“薛妃请朕回去的?”
韩永寿笑的谄媚:“回皇上话,娘娘早想通了,已软了身段让世伶姑娘送了话进来,说是知道错了,请皇上回宫呢。”
楚奕譞细细地皱了眉,冷笑一声:“韩永寿,是不是朕平日里太放任你了,居然敢犯这欺君之罪!”
“皇上!”韩永寿大惊失色,慌张地伏在了地上磕头,却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楚奕譞抿了唇:“薛妃性子倔强,何时认过错?还不给朕说实话!”
韩永寿一听,晓得自己是好心办了坏事,只得连忙将实情托出:“是世伶姑娘差了白梅卫来送的信儿,说是娘娘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胎象不稳,请皇上回去。”
“她,她真的有孕了?”楚奕譞不敢置信,噌地一下起了身,只是喝的酒多了些,又摇摇晃晃地跌坐了回去。
韩永寿连连点头:“奴才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龙子上期满皇上啊……”
“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朕?!”楚奕譞狠狠地瞪了韩永寿一眼,随即又咧了嘴,她有孕了,他们有孩子了……傻呵呵地乐了半天,楚奕譞才想起来要回宫的事,连忙吩咐了韩永寿摆驾回宫,自己已是等不及地就要往外走。
韩永寿见楚奕譞连裘衣都没披就要出去,心中松了口气,连忙拿了大氅跟在他身后。楚奕譞摇摇晃晃地走到之前的宝马跟前,皱眉,好不容易翻身上了马,对韩永寿道:“朕,朕先回去,你们走得慢,朕,就不等你们了……”
“皇上,这可是不得啊……”韩永寿吓傻了,还不急伸手阻拦,已见楚奕譞催了马疾驰而去,骇的韩永寿顿时慌了神,大喊着,“景大人!景大人不好啦!”
景染猛地现身,疾步向韩永寿奔了过来,拉住他低问:“出了何事?!”
“皇上自己一人回宫啦!这大冷的天,还没穿大氅,又喝了酒……我的老天爷啊,这可要出大事啦!”
景染听完狠狠地皱了眉,挥手扔出一个蓝色烟雾,不出片刻,身边便聚了一众白梅卫。
“上马!护驾!”景染不多开口,第一个翻身上马,朝着楚奕譞的方向追了过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