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宣武元年,整个皇宫迎来了它的第一场雪,夜色里,薛如意踏着初雪与世伶和花俏一起瞧瞧出了冷宫。
“娘娘,这初雪又不能用……我们出来做什么?”身后,花俏撅着嘴,一张小脸冻得通红。
薛如意头也不回,只是兴高采烈地道:“这雪都下了一天了,这会已经干净了不少,要做冷香丸,还是这一波初雪的好,快走,前面就是梅园了吗?”
“是……”世伶看着如贼一般偷偷摸摸悄然前行的薛如意摇了摇头。
因着今年冬季寒冷,梅园里的梅花都早早地打了苞,甚至有几支已是开了花的,红的让人欣喜。
“世伶,咱们分开收集,这样比较快些,你脚程快,往里面去些,花俏往南,我往东,不管多少,一盏茶的时间,咱们在门边口碰头,知道吗?”薛如意兴奋地搓着小手,吐出的白气萦绕在她的小脸周围,在地上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朦胧而美丽。
“好……”花俏无奈地叹了口气,世伶却只是宠溺地笑着,两人对视了一眼,分头走了出去。
薛如意踮起脚尖轻轻地朝东边的围墙走去,这梅园说大其实并不算大,只是梅树林立,显得有些阴森。
“谁在那里?”猛地,一声质问从梅园门口传了过来,吓得薛如意一个激灵,悠地翻身躲在了一棵看起来不是很壮硕的梅树之后。
隐隐的,一盏宫灯由远而至,一道清瘦的身影渐渐地靠近了这里,只是奇怪的是,这人有个奇大无比的肚子……
“娘娘,您怎么没多披件衣服就出来了?”清瘦的少女在离薛如意一行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似乎回过了头,淡雅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小莲……我只是不想闷着……”
小宫女似乎将一件披肩搭在了女子的肩头,轻声埋怨着:“那娘娘也不该穿的这么单薄……要小心肚子里的孩子,不管怎么说,这也是龙子,闪失不得。”
轰……
薛如意只觉得头皮一阵紧过一阵的发麻,有些喘不过气的感觉,耳畔一阵轰鸣声响起,她甚至听不清她们又往下说了什么。
他跟别人有了孩子……他瞒着她跟别人有了孩子……
纵是想过千遍万遍,也告诉过自己无数次,他是帝王,总会有无数的女人……可这将近一年来的相处却让她变得贪心起来,希望他整个人都是自己的……
“什么人!?”那小宫女厉声质问,一手打着灯笼,一边慢慢向薛如意的方向靠近。
“你是谁?!”看到了呆立在梅树下的薛如意,小宫女皱眉,赶忙回身将身后跟着来的女子护了起来。
隔着昏黄的宫灯映照的光芒,薛如意看清了眼前的女子,一身低等嫔妃的装扮,不算华丽的衣衫看起来有些单薄,有些旧,甚至连世伶和花俏的衣衫都比不上,乌黑的发丝只是简单地挽了个髻,几根发簪零星地点缀了一番,面色苍白而有些发黄,凹陷的面颊和她凸起的肚子成了很明显的对比。
最后,薛如意还是将目光钉在了她很是显眼的肚子上……
“你到底是何人?!深夜来此有什么居心?!”那小宫女见薛如意一声都不吭,只是盯着她们看,心中不免仍有些发毛,深吸了口气强装镇定,“大胆宫女!见了宝林娘娘还不下跪!冲撞了宝林娘娘和小皇子,皇上和太后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薛如意微微抬起眼,想要张嘴说些什么,可这时候才发现,喉咙干涩的厉害,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想问问孩子是他的吗?真的……是他的吗?可是,对上女子一脸的恐惧和干涩,她心中隐隐有了答案,若是眼前的女子衣着光鲜,微分高贵,她或许还有几分怀疑,可……偏偏是个面黄肌瘦的孕妇……
“你叫……什么名字?”许久,薛如意才撑着发涩的喉咙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听到眼前的人开口说了话,那小宫女不免舒了口气,看来是人不是鬼,心中多了底气,说话便大声了些:“哼!你到底是哪个宫里的人?!宝林娘娘的名字也是你能问的?赶紧报上你的名字,不然等到皇上挨个儿宫里查起来,有你好受的!”
薛如意抿了抿唇,突然心中生起一股怒火,冷笑一声:“我的名字?既然你问了,那我就告诉你,我姓薛,名如意。你可以叫我薛如意……”
“薛如意?”小宫女皱眉有些不解,她是初入宫的,对这后宫的形式还不算了解,只是知道如今掌管后宫的是镇国将军袁将军的长女宜妃,其次便是李修仪,但是最受宠的还是冷宫里的薛妃,只是这几个人她都没见过。前几日她被派来伺候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霍宝林的时候,心中别提多不愿意了,但到了之后才发现,这个宝林却是个不简单的人物,竟是第一个怀上龙嗣的人,而且虽然位分不高,却有太后做后台呢,于是便也安了心跟着她……
小宫女不曾听出薛如意的画外音不见得霍粉蝶也听不出,她顿时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望着薛如意如冰刀一般的眼神,身子哆嗦着跪了下去,口中喃喃说着请安的话:“臣妾,给,给薛妃娘娘,请安……”
看着眼前女子弱不禁风的模样,薛如意一颗心烦躁到了极点,想要狠狠的发泄在她身上却又发现根本不用她动手,眼前的女子已经很可怜了,可以看得出,楚奕譞根本不曾给她一个妥帖的位份,甚至反而因为那个孩子囚禁了她……他在掩盖他做过的这一切……
薛如意心口如被刀割了一般疼了起来,不再看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一连几天,冷宫里的气压都是低到了极点,虽然楚奕譞来的时候,薛如意依旧是一副温和的笑脸,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有多勉强。
“意儿……你到底怎么了?”楚奕譞放下手中的茶碗蹙眉看着跟前的薛如意,这丫头从他进门时冲他笑过之后便再也不与他对视一眼,却又隔着茶碗一个劲儿地瞟他,当然,楚奕譞一点都不觉得是甜蜜,因为她的眼神太复杂,似乎揣着猜疑和一点恨意,楚奕譞并不知道从何而来。
薛如意一点都没有被抓包的尴尬,只是淡淡一笑:“怎么,你看不得?”
“当然不是,你要看我,正大光明地看个够……”楚奕譞勾起薛如意的下巴,嘴角是不正经的笑意。
薛如意微微挪开自己的下巴,看着楚奕譞僵在脸上的笑容,深吸了口气:“这几日总觉着有些累,奕譞,你还有折子要批吧?你先忙……我去歇会儿。”
这个借口一点都不好,楚奕譞心中直犯嘀咕,但看着薛如意似乎真的很疲惫的模样,心中又有些心疼,或许真的是累了……
“要不要传太医?”对着薛如意离去的背影,楚奕譞有些不安地问。
“不用了……你忘了我就是个大夫吗?”薛如意回身,无奈地一笑,虽然是在安慰楚奕譞,但那笑容里的牵强未免太明显。
“世伶!”楚奕譞轻声低喝,世伶快速地进了屋子跪在地上。
“薛妃这几日去了哪?”楚奕譞在之前坐过的位置上坐好,低眸紧紧地凝视着世伶。
“回主上,娘娘几日前去过梅园,之后便一直在冷宫,哪里都不曾去过。”世伶亦是皱眉,那日她与花俏回到梅园门口的时候,却没有看到薛如意的影子,两人吓了一大跳,立刻分头去找,好在花俏回了冷宫发现了躺在床上的薛如意,这才松了口气,连忙差人去喊自己回来,但似乎……薛妃娘娘就是从那天开始有些奇怪的……
“梅园?那日可见了什么人?”楚奕譞凌厉的双眼死死地扣住世伶。
“奴婢……奴婢不知……”世伶咬了咬下唇,不安地回答。
楚奕譞眉宇皱的更深了,口吻冷冽起来:“你怎会不知?!朕让你跟着薛妃是让你在这时候跟朕说不知道的吗?!”
“奴婢该死!”世伶身子整个伏在了地上,心中不曾有过恐慌,只是不断地自责,是她大意了,她应该寸步不离地跟着娘娘的……
“起来!你死又有何用?!给朕查清楚!还有,必要的时候给朕动用白梅卫!”楚奕譞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桌面上。
世伶微惊,有些不赞同:“主上,白梅卫除了皇上近身保护的禁军卫队,其他全数分散在三国……”
“你对朕的话有异议?”楚奕譞微微眯了眼瞥过世伶,世伶立刻噤了声,低头领命。
袁若怡挑眉,看着眼前站着的女人。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来到她的地盘,整理好脸上的笑容,袁若怡请薛如意入座。
“姐姐如何有空来我这里坐坐了?”
命巧湘沏了好茶,亲自端了一杯给薛如意,两人坐定后,袁若怡不紧不慢地品了起来。
薛如意亦不言语,只是闭眼品了茶之后,才似乎满足地叹息了一声:“上好的铁观音,这是今年的秋茶吧?都说春茶汤好,秋茶味香,果真不假。”
袁若怡笑眯眯地接口:“可不是,这是皇上特地赏的,怎么姐姐宫里没有么?”
薛如意抬眸,瞥了一眼袁若怡,冷笑:“皇上知道,本宫不爱喝铁观音……”
袁若怡嘴角的笑意顿了顿,继而犹自展开:“看姐姐是品茶的高手,还以为姐姐必爱这铁观音呢。看来是妹妹眼拙了,不知姐姐喜欢什么茶?”
“本宫爱喝大红袍……只说是在明唐一座生在海里的山头上有那么几株,味道甘浓甜涩,入喉苦而后味甘……是茶中的皇后……”
皇后一词,薛如意算是念在了舌尖,虽然轻盈却狠狠的撞击了袁若怡的心。
袁若怡眼神冷冽的看着薛如意,心中翻着思索,这是来给她警告的么?看来薛如意你也并非无意于后位啊……只可惜,你爹如今远在边境荒蛮之地,你无身份背景,如何与我斗?!
“姐姐今日来……到底有什么事?”终于,袁若怡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薛如意心中冷笑,但面上却益发平淡,只是觑着袁若怡道:“本宫只问你一件事,这后宫中位份在宝林,有被禁足的是何人?”
袁若怡皱眉,不解地看向薛如意,在对上她的认真后,不由自主地回答:“是霍宝林……”
“霍宝林?”薛如意看向袁若怡,那眼神分明在让她说得清楚些。
袁若怡抿了口茶,平静了一番心绪,脑海中瞬间将霍粉蝶与薛如意可能有的联系想了个遍却依然摸不出所以然,只得投石问路,走一步算一步:“霍宝林原本无资格入选秀女,因为她的父亲是先帝年间的罪臣。”
“可她依然进来了……”薛如意抬了抬下巴眼眸眯了起来。
袁若怡一笑,笑容里多了几分苦涩和不甘心:“是啊,她当然进的来,因为她是太后的侄女儿,当初她父亲也是因为太后才获罪于先帝发配流放的……”
薛如意放在膝头的手猛地握了起来,董元……又是你!
“那她为何被禁足?”薛如意问的有些急促,袁若怡讶然地看着薛如意的模样,摇了摇头,“我并不知情,她本只是个小小的宝林,我能处置,皇上太后亦能处置,我平时并不曾注意过她,因为她胆小怯懦得很,为人也还算本分,只是不知何事惹恼了皇上,我只知道是皇上禁的足,连太后的求情都不顾……后来甚至连太后都被关在了佛堂……”
薛如意猛地垮了双肩,心中矛盾不已,恨自己为何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为何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真相摆在了眼前,叫她如何做?
望着薛如意失魂落魄离开的背影,袁若怡自然优雅地,轻轻地端起茶碗啜了一口:“本宫的铁观音确实不错,妹妹果真没有兴趣尝一尝吗?”
“姐姐,铁观音是不错,只是……姐姐不想尝尝那入喉苦而后味甘的‘皇后’么?”帐帘后,一双嫩绿掐金丝的绣鞋迈了出来,李沁小脸上莹着一股志得意满的光泽,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口微微冷笑。
“不管你为何帮我,这份情本宫算是记下了。”袁若怡起身,回头望着冲她笑的甜美的李沁,冷然道,“只是……不要妄想从本宫这里得到更多的。”
“姐姐说的哪里话?沁儿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姐姐手里玩花样啊……”李沁笑的很是无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