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薛如意将一筷子爽口的凉拌黄瓜夹到了楚奕譞的碗中,看他将黄瓜吃完才微微一笑,埋头吃自己的东西。
楚奕譞抬眸,望着薛如意碗中比平日里多了些的饭心中窃喜,小心翼翼地问:“今日怎么吃得比平日里多了些?”
薛如意抬眸,看了看自己的碗,脸色有些红,赌气地道:“是嫌我多吃了你的么?”
楚奕譞被噎了一下,讪讪地撇了撇嘴:“我可没这么说……我巴不得你每日里都吃的多多的,把身子养的棒棒的。”
薛如意失笑:“我又不是母猪,哪里需要每日里都吃的这么多?我早上忙着院子里的药草忘了用早膳,这会吃得多些又有什么?”
楚奕譞一颗心落了半截,心中不由叹气……还是没有怀上吗?不由有些着急:“意儿,今日太医来过了吗?”
薛如意脸色有些僵,避开楚奕譞的眼睛,点了点头。
“太医怎么说?你身子还是不见起色吗?”楚奕譞搁了碗,将薛如意的小手拉过攥在自己手中。
薛如意一阵心慌,强压下心中的不安说道:“也没说什么,只是说我有些体虚罢了,不碍大事。”
楚奕譞叹了口气,伸手抚上薛如意的小脸,心疼不已,他是不是给她太多压力了?扯起嘴角笑了笑:“那你就好好养着,我们不用急……”
薛如意最怕楚奕譞这般模样了,心中一慌,开始口不择言:“你是不是只是想要我给你生孩子啊?你心中根本没有我!”
楚奕譞一愣,这个罪名可大了,冷了脸,低喝:“你胡说什么?!”
看着薛如意脸上阵红阵白的模样,又不由有些心软,叹了口气:“我的心思你还不明白吗?如果我单纯地只是想要个孩子,这后宫里多少人可以给我生……”
“那你去找她们啊!”没来由的,听到这句话,薛如意心中一阵翻江倒海的疼痛,红了眼眶,是啊,他要是要孩子,这后宫多少人等着给他生呢,又何必非要在她这里受气!使劲儿地甩开楚奕譞的手,薛如意站起来就要走,楚奕譞哪里会放过她,大步一迈,那不听话的小女人便又落入了他的怀中,点着她的鼻子道,“又吃醋……你怎的都不让人把话说完的?不管有多少女人愿意为我延绵子嗣,意儿……我只要你的孩子……”
薛如意觉得心中有些泛酸了,窝在楚奕譞的胸口皱起了小脸,黑葡萄般的眼眸中凝聚了沉重的泪水,她或许不该再坚持了……或许他真的可以做她的一心人,就算后宫佳丽无数,这几个月来,他不是一样不曾将自己冷落过吗?甚至……这些日子是她短暂一生里最快乐的时光,在这一方冷宫中,他只是她的夫,她只是他的妻,没有朝政,没有斗争。他每日早期早朝就如那平常百姓家中,丈夫外出种田一般,离开自己的妻子,午时回来用膳,晚上两人抵足而眠……
轻轻地一声叹息自她头顶传来,楚奕譞万般无奈地捧起薛如意的小脸,拇指轻轻扫过她的脸颊,将那一串泪珠捻在了指尖:“怎么又哭了?别哭……我心疼……”
一句话让薛如意羞红了脸,推开楚奕譞跑进了内室。
上次拒绝了董元太后,一连几日,董元太后都不曾再派人来请楚奕譞过去建章宫用膳,这让楚奕譞心中有些说不上来的复杂,他只听说当日他差人将御药房的百年山参全送去了建章宫,董元太后见了不曾言语,只是双膝跪了谢恩,口中高呼吾皇万岁……表面看是给足了楚奕譞面子,实际上却是对他万般讽刺,哪有母亲给儿子下跪谢恩的,更何况,这个母亲不是别人而是这一国太后。
楚奕譞将毛笔搁在一旁,揉了揉眉心,韩永寿眼疾手快地将一碗不冷不热的清茶放在楚奕譞手边,楚奕譞却没有喝茶的心思,微微抬眼,看向韩永寿:“太后这几日在忙什么?”
韩永寿弓了身子,轻声道:“回皇上话,太后这几日一直都待在佛堂,未曾出来半步,连一日三餐也是着人送进佛堂的。”
楚奕譞眉头皱的更紧了,说实在话,他十二岁便离开京都,一去十二年,与董元太后也算是分别了十二年,他身为皇子,因为皇家规矩本就不能多与生母亲近,一别十二年后更是与董元太后生疏了,他并不曾真正的了解过他的母亲,只是从白梅卫传来的只言片语和先帝生前的种种描述知道他的母亲妩媚迷人,对权力有着无比的渴望……但如今,她却能静下心来去佛堂,未尝不让他觉得有些迷糊,原本他虽敬着她,但也防着她,可如今……
“什么时辰了?”楚奕譞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该用晚膳了……”韩永寿毕恭毕敬,他已经着人去冷宫通知薛妃娘娘备膳了,就等着皇上批完奏折就起驾呢。
“摆驾建章宫。”搁了茶碗,楚奕譞不顾韩永寿诧异地脸,径自起了身。
韩永寿心中一凛,看着楚奕譞信步离开的背影,匆忙招手将一旁的小太监叫到身边:“赶紧去冷宫那边给薛妃娘娘打个招呼,就说皇上今晚不去用膳了,去了建章宫。”
“是!”小太监听完,一溜烟儿地从朝政殿的侧门跑了出去,韩永寿这才抬起步子跟着楚奕譞而去。
建章宫的佛堂不小,空荡荡的大殿里正中间立着一尊释迦摩尼佛像,半敛的眼眸带着悲天怜人的光芒望着座下蒲团上虔诚祈祷的女人,在他的两边分立两尊菩萨,亦是悲悯的目光,夏日里天暗的晚,就算已到了晚膳时分,这大殿里依旧有些余光,用不上烛光。
董元太后一身佛衣,披散的长发上没有一簪一钗,保养得极好的青丝倾泻在肩头,看得出楚奕譞的那一头墨发便是来自这个女人。
“母后在佛堂求什么?”身后,突然而至的声音吓得董元太后心头一跳,有些惊颤,微微喘了几口气,董元太后才慢慢地起身,回身望着暗影里依稀可辨身影的楚奕譞道:“求我儿一生平安,求皇家子嗣延绵……”
楚奕譞微微抬起下巴,面上是不可遏制的不屑和轻慢:“朕是一国天子,大齐九五至尊,朕的平安何须一尊石像来保?子嗣上母后更不用担心,只要母后不煽动朝臣在大殿上给朕难看,朕就心满意足了。”
董元太后蹙眉,有些不悦:“皇上怎么可以如此轻待佛祖?!不管是子嗣还是皇上龙体,哀家都是十分看重的,皇上可以不信佛祖,但皇上不该如此无视一个做母亲的心。”
楚奕譞抿了抿嘴唇,不再言语,一时间大殿陷入了一阵沉默,只有两人微浅的呼吸此起彼伏,许久,楚奕譞终是在董元太后伤心、愤怒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叹了口气:“朕今日是来与母后一同用膳的,母后莫不是要朕在这阴暗的佛堂里用膳吗?”
董元太后眼中闪过一丝喜悦,嘴角是忍不住的笑容,竟是激动地有些不知所措,绞了手中的佛珠,连忙道:“出去吃,出去吃!哀家,哎呀,哀家这幅模样可怎么好,皇上先去正殿,哀家换身衣衫这就来。”
楚奕譞面无表情,点了点头反身出了佛堂。
看着楚奕譞离开的背影,董元太后眼中露出了一丝难过,但转瞬即逝,她慢慢回身,对着石像的方向淡淡地问:“要你做的,可都做好了?”
“做,做好了……”石像后面,一道怯懦的声音传了出来,似乎带了恐惧的颤音。
这个女子实在不如她的意,董元太后狠狠地凝眉,低声厉喝:“怕什么!天塌下来有哀家给你撑着呢!这是哀家给你求来的机会,要是失了这次机会,不但皇上不放过你,哀家也不会护着你的!”
“姑,姑母……”石像后的女孩儿轻声啜泣了起来,她真的害怕……
董元太后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咬牙道:“你们霍家的荣辱系在你身上了,成则荣华富贵,败则抄家灭族……你想清楚了,哀家不是非要你不可,这后宫佳丽,想要哀家出手帮忙的多了去……你若反悔,现在还来得及……”
女子哆哆嗦嗦地从石像后面走了出来,一身粉色衣衫将容颜衬得更加娇媚,白嫩嫩的小脸因为哭泣染上了一层红晕,只是那双眼睛失了灵气,带着怯懦和恐惧。俯身跪在董元太后身前,咬紧了牙关,道:“臣妾,臣妾定不负,负太后和爹爹的期望……”
“但愿……”深深地叹了口气,董元太后强压下将她遣回去另觅他人的冲动,挥了挥手让她起身,自己率先出了佛堂,往寝宫走去,她浪费了好些时间了,得抓紧梳洗才是。
大殿里,就在楚奕譞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时候,董元太后终于姗姗来迟,一身紫色的衣裙将她的气质衬得淋漓尽致,不若二八少女压不住台面,只有董元太后才能将这紫色传出它的味道,妩媚的脸上笑容灿烂,楚奕譞的容貌较多地沿袭了他的母亲,但那双灿若星子的眼眸却得了先帝的真传。
董元太后在桌边坐下,楚奕譞挥了挥手,韩永寿会意,轻轻退了下去,不多时,一道道精美的菜品便陆陆续续地被端进了大殿。
楚奕譞给董元太后满上了一盅酒,低垂的眼眸盯着手中的酒杯,不去看董元太后,薄薄的唇角紧紧地抿了片刻,才开口:“母后还记得父皇的模样吗?”
董元太后双手攥着酒杯,破天荒地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意:“忘不得的。”
楚奕譞抬头,皱眉看向董元太后:“母后可曾真心爱过父皇?”
董元太后似乎很诧异楚奕譞的问题,但对上楚奕譞认真地眼睛,心中很难过,动容地缓缓伸出一只手,轻触上楚奕譞的眼睫,眸中有了一丝湿意和向往:“爱……哀家这辈子最爱的人就是你的父皇……可是他却把哀家丢了……哀家心中的爱变成了恨,恨他爱上了别的女人,恨他抛弃了哀家……”
楚奕譞心中有些酸涩,轻轻避开那抚摸着他眼睫的手,依旧皱了眉头:“父皇将您囚禁在业德庵是因为什么,母后你至今还不明白吗?”
董元太后微微挑眉,面庞上是无法掩饰的嘲讽和不解。
楚奕譞叹了口气:“父皇对您的爱并不比朕对薛妃的少,只是……母后您不该让霍家掌权,更不该自己干政。”
董元太后微微眯了眼,许久才呵呵笑了起来,渐渐地变成了大笑,楚奕譞皱眉看她,直到她笑够了,才渐渐地止住,对着楚奕譞道:“这是你父皇说的?呵呵……当初哀家初入宫闱,何尝想过要掌权弄政?哀家不过是与每个宫里的女人一样,期盼着一点君恩罢了,是你父皇看重了哀家,他宠爱着哀家,就如你如今宠爱薛妃一般日日同桌而食,同塌而眠。有批不完的奏折,就拿到哀家宫里批阅,他说他喜欢在哀家身边,看着哀家就好像看到了美丽的风景,连枯燥的奏折都变得有趣多了……你父皇生性怯懦,幼年登基受尽了辅政大臣的掣肘,是哀家给他出的主意铲除了碍事的杂草让他成为了真正的皇帝!第一本奏折,是你父皇拿给哀家看得……”
楚奕譞脸色有些阴郁,看着沉浸在回忆里的董元太后,狠狠地拧了眉:“父皇或许该感谢您,但您不该为了一己之私举荐霍启光和霍思远!他们贪赃枉法,强取豪夺!”
董元太后看着义愤填膺的儿子摇头失笑:“皇上,彼时的哀家就如现在的薛妃一般,没有背景,没有子嗣,朝堂上对哀家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多,对你父皇独宠哀家越来越不满……是啊,当初你父皇的处境与你现在何其相似,告诉哀家,你要如何保住薛妃?”
楚奕譞一顿,心头五味杂陈,他这段日子为了薛如意费劲了心力,却依然不得要领,反对薛如意的声音越来越大,他真怕有一天他们会逼着他杀了意儿……
董元太后看着楚奕譞纠结不已的眼神和心痛的模样,心中叹了口气:“便是如此,你父皇亦是不知如何是好,将哀家揽在怀里哭了好久……于是哀家下定决心,不管如何,都不会放弃,要站在你父皇身边,不要他再为哀家为难……但要在朝堂有一席之地,哀家需要后盾,霍启光与霍思远便是哀家这世上仅存的血脉亲缘,哀家不依靠他们还能依靠谁?霍思远确实是哀家看走了眼,但霍启光不同,他虽贪,却并非没有做过实事的,只是官做得越大,心思便越多罢了,原以为哀家终于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不再需要你父皇费神了的时候,他却转身去了别人的宫殿,将哀家抛在了脑后……”
楚奕譞将手中的酒盅凑近了唇畔,辛辣的酒水顺着喉咙滑进了胃里,一只手执起白玉酒壶又斟满了一盅,心头繁复芜杂:“朕和薛妃必不会如您与父皇一般的!”
董元太后微微挑眉,嘴角布满了冷笑,眼眸中却充满了怜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