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奕譞醒来的时候,正看到趴在床头睡着的薛如意,微微蹙起的眉头让人知道她睡得并不安慰。楚奕譞轻轻地翻了个身,对上她清丽俊秀的容颜,想笑,却又感觉满是苦涩,她一直想要离开他,为了死去的薛如归。他却使尽办法要留住她,可这一来一去之间,几乎耗空了他们的心神,让他疲累不堪,亦让她心力交瘁。
“何苦……”楚奕譞轻轻触上她的眉宇,想要抚平那一双柳眉,却不想薛如意睡得并不安稳,霍地一下睁开了眼睛。
楚奕譞离她极近,赫然看得见她眼中满布的红色血丝和无可遮掩的疲惫,楚奕譞心疼地抚上她的脸,轻声道:“意儿……不要折磨我了好么?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不好么?”
薛如意渐渐地清醒过来,看着楚奕譞满眼的心疼,微微湿了眼,她想要点头,为这个苦苦哀求她留下的男人妥协,可是她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阻止了自己,因为她知道,如果答应了,便再也出不去这皇宫了……
“奕譞,我累了……让我上去躺会。”薛如意终是不能下定决心,只得无奈地逃避了,楚奕譞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看着薛如意吃力地直起身子,双腿因为跪坐的时间太长而酸麻不堪。
大手一伸,楚奕譞轻松地将薛如意抱进了大床内,扯了棉被将两人紧紧地裹了起来,薛如意安静地靠在他的胸口,听着那沉稳,强健的心跳声在耳边扑通扑通地响着,心里是别样的安心。
“你恨我吗?”薛如意蹭了蹭楚奕譞的肩头,闻着他身上依旧清冽的梅香混合了药味儿,一只小手却摩挲着握上了楚奕譞的左手。
楚奕譞将自己的身子靠在床栏上,好让薛如意和自己都更舒服一点,感觉着左腕上轻柔地触摸,微微一笑:“不,我不恨你,相反,我很感激……”
薛如意一顿,抬头,不解地看向楚奕譞:“为什么?因为我惹怒了姐姐,你才会被她如此折磨的……”
楚奕譞失笑,将薛如意的脑袋重新按在了自己怀中:“是的,可在那之前,我从来不知道你爱我爱的这么深……意儿,跟你相比,我觉得很惭愧,我给你的爱情掺杂了太多,不能像你一样爱的那么热烈和真挚,可是你要相信我,我对你的心与你对我的心是一样的……我只是,担了太多的责任,如果我倒了,意儿,太多人会因我而受牵连,母妃会死,流苏言卫他们会死,世伶初玉他们会死,可能你……也会因我而受到伤害,这么多人站在我身后呢,我只有让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保护他们,才能将你揽在怀中,你会明白我的,不是吗?”
薛如意深深地叹息了一声,是,她理解,她无法改变,可她却不能接受……沉默了许久许久,薛如意才淡淡地开口:“奕譞……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你说……”楚奕譞在她发顶落下一吻,惬意地闭上了眼睛,却没能看到薛如意眼底复杂的神色,“只要你不离开我……”
“如果你真的想要我在身边……”薛如意退出楚奕譞的怀抱,笑的有些凄凉,“那就答应我,如果我有一天变得冷酷无情,算计谋划,丑陋不堪的时候……赐我一尺白绫。”
楚奕譞狠狠地皱起了眉,脸色亦是冰冷了起来,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薛如意的小手堵上了嘴巴,星子般的双眼望进了那两潭幽泉之中,那里正唱着忧伤的歌:“你会登基为帝,整个大齐都是你的,你身上肩负着这么多的责任,不仅仅是太妃娘娘、流苏、世伶他们的,还有这大齐千千万万百姓的,我知道你有多累,也知道你的不得已,我都明白……所以,如果有一天,我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变得不择手段,你一定要阻止我……奕譞,我虽然不是个大夫,但却梦想着有一日可以悬壶济世,我这双手是要救人的,我不能……再杀人了……”
楚奕譞呆愣了一下,猛地有些高兴,却在下一刻僵住了嘴角,他的意儿那么在意他这让他几乎想要欢呼雀跃,可下一刻,他却蓦地发现,薛如意的担忧是那么的现实,楚奕譞狠狠地皱了眉,想要开口承诺,承诺给薛如意一个没有后宫三千佳丽的未来,可一张嘴却发现这个承诺是多么的难以述说,他答应她的都会做到,可做不到的呢……做不到的事情他如何给她承诺?先帝一直温润柔和,甚至有些怯懦,所以此时的大齐在经过了一个懦弱帝王的洗礼和他强悍的几个儿子的折腾,已是千疮百孔,百姓离苦,朝堂离心,丢在他手里这个烂摊子需要靠他一点点地收拾起来,而联姻是最好的笼络朝臣的方法,只有稳固了朝堂,才能施政于民,才能让大齐强富起来,可若他不愿意……
楚奕譞耷拉了眼皮,苦笑了一下,意儿比他看得还透彻,她必是看到了他的无奈和掣肘,才会想要在一切都未发生时抽身离开,先不说朝堂联姻,就算他要封薛如意一个名分,都要再三斟酌,她是薛相之女,薛相虽然帮他,却与薛如归一般是他迷惑世间的烟雾,众人只看到他的逆臣之心,扶持薛如归垂帘听政,却没人知道他暗度陈仓将五万边成军安置在京畿附近,都以为那是他老眼昏花,被英明神武的祈王爷设计钻了圈套,更何况……楚奕譞抿了唇,他永远都无法原谅薛相对母妃的觊觎,他绝不会再给他机会接近母妃,亦不会让母妃在接近他了……可若如此……
楚奕譞低头望着一脸动容的薛如意,心里烦乱极了,若如此,他得意儿便注定是罪臣之女,莫说为后了,就是封妃亦是会被人百般阻拦的……而宫里的勾心斗角,他何尝不明白?在必经在这皇宫生活了十二年,哪里还眼明心净,真真是看多了这隐藏的丑陋和血腥……
楚奕譞将薛如意的手握在手中,攥了攥,深吸了口气,才道:“意儿……你是对的,呵……枉我痴长你几岁,竟是还不如你看得透彻……这皇宫会毁了你的。”
楚奕譞说的平静,薛如意却心里一惊,微微地敛下了眼睑,他想通了要放她走了么?这本是她想要的,却为何……心口这样疼,又这样空?
“意儿……我怕你觉得委屈,可若不如此,我却不晓得要如何安置你……你,你可愿意去……不,不行!”楚奕譞还未说完便自己给否定了,他不能忍受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可如果不把她送出去,她又会有潜在的危险……
楚奕譞紧皱着眉,微阖了眼眸,修长的手指轻轻地触上床栏,有节奏地扣着,薛如意虽然很是迷惑,却知道不好打搅,遂也不吭声。
猛地,楚奕譞睁开了眼睛,眼中闪亮的是一股兴奋的光芒,握着薛如意的手,轻轻地道:“若是住在冷宫……你会不会觉得委屈,意儿你别误会,只是住在冷宫而已,我会让人打点好你的一切,我让初玉将花俏给你带进来,还有,世伶也护在你身边,再给你挑几个得力的宫女,我不会委屈你的,只是……先住在那里,等我将朝政稳住了,我就接你出来,立你为后!”
薛如意微微有些动容,心中亦是明白楚奕譞的考量,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奕譞……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不在乎名分,我在乎的是……”
“我知道,我知道你在乎什么!”楚奕譞急切地接过话,攥紧了薛如意的手,“相信我一次,好么?相信我这里……”
楚奕譞拍着心口,一脸深情地望向薛如意:“这里除了你,没有一个人进的来……”
薛如意觉得双手已经被楚奕譞握的没有知觉了,但嘴角却是一股笑容,他的承诺……好难得……
“好……”终于,薛如意还是对自己爱他的那份深情垂下了头,妥协了。这一刻,楚奕譞就如一个盼着过年而终于到了年关而孩子,傻傻地笑了起来,猛地翻身将薛如意压在了身下,一通乱吻,让薛如意羞红了脸,却是轻轻地推他,嗔道,“小心手!我刚给你上了药!”
五月的仲春就快要过去了,这年初夏的第一天,大齐迎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祈王楚奕譞携先帝遗诏登基,祭拜宗庙,宣告祖宗后入主紫宸宫,号武帝,改年号为宣武,宣武元年即从夏初的第一日开始。
帝年二十有四,登基后杀伐决断果敢,撤立朝堂一品大员五人,二品及其以下朝臣近上百人,朝堂一时风云涌动。而后宫中空,废先祈王妃薛氏入冷宫,除薛氏一人外再无妃子。一时为朝堂众人所视。
朝政殿里,楚奕譞一身明黄龙袍,端坐在雕了百龙腾云图案的龙椅上望着台阶下匍匐在地的众多大臣,看着他们臣服在自己脚下,楚奕譞心中一阵激荡澎湃。
“朕在位三十余年,实赖天地、宗社之默佑,非予凉德之所致也。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修养苍生。公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体群臣,子庶民,保邦于未危,致治于危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严宽相济,经权互用,以图国家久远之计巳。
今皇九子奕譞,兹朕体察,德馨兼备,文武亦全,朕欲与百年之后传位于九子,愿尔等大小臣邻尽心辅佐,以求我大齐百年昌盛。”
宣读完先帝遗诏,礼部尚书颤巍巍地将依照捧在手中步下金銮高坐旁的阶梯,将遗诏递给了一等大臣传阅,确认真伪。
右相张致恒仔仔细细地看了诏书上依旧殷红的印尼,粗糙的手指轻轻地滑过每一处笔画,许久,才展颜道:“此遗诏是真的,臣,恭贺皇上登基!”
有了张致恒的确认,身后的大臣们也都纷纷附和起来,不一会便跪倒了一大片,恭贺吾皇登基的喊声震撼着整个朝政殿,似传出了百里之远。
楚奕譞微微起身,伸出双手虚扶了一下众人,低沉磁性的声音轻轻地回荡在朝政殿内:“众爱卿平身。”
于是,宣武元年六月的第一天,楚奕譞走上了他帝王生活的第一步,伸出了双手触摸了将权力的一角,澎湃了心潮。
而彼时薛如意站在冷宫清凉的院子里,望着门口那个一身风尘仆仆却脸色红晕的女孩儿,忍不住喜极而泣:“花俏!”
“小姐!”花俏亦是扔下手中的行李,冲着薛如意跑了过去,而她身后默立的世伶依旧是一脸平静无波的模样,只是那一向无什么情绪的眼眸里,多了一丝温柔。
“玄儿大齐祈王即位称帝,你刚从大齐回来,可有什么见闻?”明唐东宫内,圣帝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眼前若有所思的大儿子。
“祈王登基啊……”李玄微微蹙眉,想到那个高高在上将他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出薛如意闺房的男人,咬了咬牙,但下一刻,那张温柔清秀的脸也随之浮上了眼前,让他有些恍惚。
“玄儿?”圣帝微微蹙眉表示不悦,李玄赶忙回身,尴尬地低了头,认真地道:“回父皇的话,儿臣此去大齐曾见过祈王,此人狠厉,冷酷,却聪明沉稳,城府极深,善于谋划,是个难得的对手。”
圣帝挑了挑眼眉,勾唇一笑:“听起来倒是比朕的儿子还要好上几分,怎么?这么快就被人打击了信心不成?”
李玄失笑:“父皇,儿臣并未失去信心,大齐先帝懦弱无能,让外戚把持朝政多年,虽后夺回皇权却又不善经营,今年又是八王起事,大齐必然元气大伤,祈王虽善谋划,但须知守天下不易的道理,单看他能不能将大齐朝堂治好,便可观此人能不能治理好大齐了。”
“哈哈,好,看得还算透彻,没有让朕失望。既然大齐新皇登基,我明唐又一向与大齐交好,依玄儿之间,该送何贺礼?”
李玄略一思索,才淡淡地道:“送一个人过去……”
圣帝皱了眉:“不好,我们虽与大齐交好,但也要懂得审时度势,祈王尚未站稳脚跟,我们又怎么能眼巴巴地把他送出去?万一那日他翻了身,那我们岂不得罪了他?”
李玄微微一笑:“父皇,儿臣所言并非晋王,而是……联姻。”
圣帝怔了一下,呵呵笑了起来,抚了抚自己花白的胡子,点了点头:“对,送个和亲的公主吧……莫要怠慢了大齐新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