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因为这个,洛英不肯让她相送,只是离别之前又洒下一串泪珠,最后红着眼,跟在熊一样的大师兄身后,一别三回头的逐步消失在阿蛮的视线中。
阿蛮隐约觉得,她的失望,其中大概包含着未能见到周行吧。
来者是客,何况她还是卫瑄千里之遥请来的客人。可人都到朝歌了,也未见得有人相迎,这让阿蛮的心中多少也有些失落。
守卫将她带入一处驿馆中,交代了几句便匆匆离去,自此之后,阿蛮好似被人遗忘,再也没有人来过。
起先两天,她还有些忐忑,不知卫瑄那一日会忽然造访,时间长了,心中执念微微放下,反而悠然自得了。
驿站除了阿蛮之外,还有许多头戴高冠身着广袖华服的人,阿蛮瞧着装束,想起介琰曾经说的,辨认出这是齐国人。
关于各国之间从前都是听介琰提起,阿蛮救像一个拥有无数知识却被独自关在高塔的稚童,冷不防放入大千世界,对眼前一切都是好奇的。
与陈卫奢靡不同,齐国使臣看上去平易近人,身侧只有一个年岁看上去并不大的小厮,凡事却亲力亲为,鲜少假手于人。
这一日清晨,阿蛮决定用过早膳就出去走走,省的在这要发霉了。
五月的朝歌天气爽朗,阳光普照,这里的暖,不似建安,总是裹着一团水汽,处处雾雾霭霭,衣裳晾出去几日都还是润的。
而朝歌的日头是灿烂的,骄阳带着适宜的温度,照的人暖洋洋的。
阿蛮找了一张靠角落的桌子坐了下来,有侍从将饭菜端了上来,摆上桌一看,却是愣住了。
驿站里接待的都是卫国贵客,侍从们都小心翼翼的询问过客人的爱好。问到饮食时,她毫无保留的直言自己爱吃鱼。
所以,每一餐都会有一味鱼,而现在的盘中只有一碗白粥,一碟菜干,一块儿面糕。
送菜来的侍从有些为难:“姑娘,厨房里没有鱼了。”
阿蛮不是个与人为难的,何况也不是每日都非鱼不可,便爽朗一笑:“没事,正好这几日吃腻了,改改口也不错。”
那侍从松了一口气,投以感激一笑,只是还没有下去,就听到身后谄媚的声音。
“大人,这是黄河的鲤鱼,今儿一早送来的。小的知道您最爱吃鱼,特意让人给您留着,您尝尝。”
那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穿入两人耳中。
阿蛮挑眉,那侍从尴尬极了,红着脸,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扭过身子,瞧见身后的桌子坐着一个身着青衣的中年男子,正是齐国使臣。他身侧坐着那个年月十四五的小厮,穿着一身石青弹墨衣袍,侧着脸。
好似察觉到什么一般,那小厮陡然转过脸,正巧与阿蛮的目光相撞。
四目相对,阿蛮龇牙咧嘴一笑,然后转过来。
那小厮莫名其妙,不知自己何时认识这么一位姑娘,在脑中思索半日,终究放弃,改为仔细研究起面前的鱼来。
使臣察觉,点头:“多谢,有劳了。”
阿蛮抬眼,见自己身侧小厮依旧站着,不禁问:“你怎么还不走?”
“姑娘,这早膳.....”
不见她吃,这颗心始终放不下。
虽说这位姑娘看上去衣着十分寒酸,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可送她来的守卫可是周将军的人,不可怠慢。
他这会儿在心里都将自己同僚骂了八百遍了:你讨好人不要紧,也不能踩我啊。这下好了,若是这位姑娘将气都撒我头上,回头我第一个就饶不了你!
心中忐忑难安之际,只听见幽幽一句:“你杵在我身侧,目光灼灼,实在难以下咽。”
侍从抬头看了一眼阿蛮,见她托着腮望着自己,这才发现他果真一直是目光切切的盯着,脸一红:“姑娘慢用,我先去忙了。”
赶紧溜了。
见他慌不择路,阿蛮一笑,觉得这里的人虽说衣食住行比建安要好的多,可规矩太多,人也没有自由,远不如碧山一花一木。
思乡之情涌起,饭菜也没了滋味,若非怕那小侍从再担惊受怕,她是一口也吃不下的。
胡乱用了两口,阿蛮放下碗筷,站起身,预备直接出去采风。
刚走两步,尚未出门,就听身后桌椅响动。下一刻,一个身影上前,问道:“姑娘可是要出城?”
阿蛮扭头,原来是那使臣身侧的小厮,有些不解:“是,有什么问题吗?”
那小厮不知为何,在室内居然带着斗笠,遮去额头,却露出一双浓密的眉和俏皮的眼,这会儿兴高采烈咧着嘴:“太好了,我也要出城,不如我们结伴如何?”
阿蛮觉得有些奇怪,看了一眼那使臣,发现他放下了筷子,盯着这边,却没有起身的动作。
“我为何要与你一路,素未相识。”阿蛮直接拒绝。
那小厮转过身子,背对着使臣,冲着阿蛮做着口型,挤眉弄眼。然后,陪着笑:“城外有一处风光独好,我可带姑娘四下游玩。”
阿蛮看懂了他的意思,虽然还有些疑惑,不过见那使臣始终不上前,这小厮又苦苦哀求,只有应了下来:“我不坐马车,你若是不嫌累,便跟上来。途中无趣,可自行离去。”
左右将他带出门即可,之后分道扬镳,自行方便。
得了保证,他笑眯眯的跑回去,对那使臣鞠躬:“大人,您听到了,姑娘相邀拒绝可非君子所为,那我便去啦。”
一溜烟跑过来,也不让阿蛮说话,直接咧着嘴,一躬身:“请!”
阿蛮望着他那口白牙,恨得牙痒痒。
出了门后,阿蛮没好气:“行了,这会儿也没人盯着你,你可以去约会你的情人。”
小厮笑道:“驿站就在身后,若是叫人看见总不好。左右我们也约在城外,不如姑娘再掩护我一程?”
“你还吃定我了?”阿蛮不禁发笑,忽想起什么一般:“若是一会儿你的情人瞧见你与我一起,我可说不清了。”
小厮哈哈大笑,就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打量阿蛮上下,目光看的她极为不舒服,快要不悦时,终于停住了笑:“姑娘请放行,我保证,她们定然不会对姑娘有别样想法的。”
“她们?”
阿蛮敏锐的捕捉到这个词:“她们?莫非,不是一个人?”
他大方承认:“嗯,三人。”
什么?
居然有三个情人?
阿蛮这才重新打量眼前人。
这小厮大概也就十五岁左右,身量不算很高,与自己相当,不过很结实,宽厚的背脊撑得衣服很好看,蜂腰窄臀,长腿从袍子里露出,脚上蹬着一双鹿皮的短靴。
可能是见了卫瑄和陈恒在先,这会儿在瞧别人,都极为一般。他的容貌算是周正,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若非要挑出一彩来,便是那双如星辰般的眸子,笑时灿若骄阳,静时目中含星,总让人挪不开眼。
啧啧啧。
齐国的小厮,在卫国居然有三个情人,单是这点,都叫人咂舌了。
不过,她也产生了一丝好奇之心:“你同时见她们三个,莫非就不怕她们打起来吗?”
他皱眉:“为何要闹?我难得出来一趟,能相见已属不易。”
好吧。
阿蛮觉得她不大懂外面的感情世界,总之她心上人若是勾三搭四,不,要不了三四。勾一搭二,她都会狠狠的弃了他,转过身寻找新的世界,再也不理他了。
想到心上人,卫瑄那温润的笑容就浮现在眼前。
来卫国已经五日了,却始终没有见到他。
脸上的笑容也因为这个而消失,心头升起一股淡淡的哀愁。
就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驿站到城门并不远,出了城后,他果真不再纠缠,跟阿蛮拱手告别,向着另一条小路,悠哉离去。
阿蛮望着他潇洒的背影,哂笑之后,也转过身,径自往另一条路。
也不知走了多久,有些累了,见眼前这一处风景还算不错,算找了一块儿干净的草地坐了下来。
此时桃李花期已过,但草坪上却有星星点点不知名的紫色小花,倒也美丽。
阿蛮望着面前,绿草尽头,一条尺把宽的小溪潺潺流过,溪边几株杨柳倒垂,长条婆娑。不远处有一山体横距面前,两岸石土皆褚色,延伸远处才见青山隐隐。在这褚色岩崖上,多有碧藤绿萝,野花,小草来点缀,甚至倒垂下来,宛如峰峦的流苏。
阿蛮觉得心中廓然开朗,心中一动,想上前折了那翠柳来玩,上前一瞧,却见脚下溪水异常曲折清澈,绿柳倒垂,掩映溪面,水光树色,幻成一片碧琉璃。
而她的容颜,就在这一片碧色中,时隐时现。
水中姑娘俏皮可爱,下巴尖尖,略瘦了些。阿蛮想起洛英,先身子往前探了探,发现还是平坦一片。
不免有些气恼,从地上捡了石子,扔入水面,顿时激起一阵涟漪,久久不得平静。
这柳树下倒是一个绝妙之处。
枝叶繁茂,绿柳成荫。
阿蛮靠在粗壮的树干上,翘起一条腿,口中叼着一根羊茅草,上下晃动。双手放在脑后,抬头仰望,阳光零星从绿叶缝隙细碎抖落,星星点点擦在地上。
嗅着青草芳香,宛若碧山风光。
出来数月,这还是头一回心情如此轻松愉悦。伸了个懒腰,渐渐的,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