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所有人赶到容嫣然的房间,只看见跌坐在门口的莫青辞,一脸的死灰之色。他幽幽然的抬头,眸光微沉的望着眼前众人,发出一声若夜鸟悲鸣的声响,通红的眼底噙着令人心酸的晶莹。
他在笑,可表情却已经痛苦扭曲到了极致。
林慕白猛然间心头一窒,突然明白了一些,颤了音色道,“进去看看!”
进得门内,空空荡荡的房间,蔷薇晕倒在侧,床榻上躺着一动不动的容嫣然。
如意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推着林慕白上前,及至床边的那一刻,便是如意也跟着惊叫出声来。
林慕白面色微白,紧盯着床榻上双目圆睁的容嫣然。
昔年娇颜,今日枯槁。
那双美眸早已瞳仁浑浊,可见死去已久。双目圆睁,浑身肌肉紧绷,便是死了也没能闭上眼睛。她的手,死死捂着心口位置,保持着临死前紧抓胸前衣襟的姿态。唇角有白色的涎液干涸痕迹,唇瓣呈现着骇人的黑紫色。
临死前的那一刻,她应该感觉到了极度的痛苦,极度的恐惧。
“师父,为何会这样?”如意面色发白。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以帕子慢慢的摁过容嫣然的头部与身体表面各处,“你把蔷薇送出去,让五月盯着她,等她醒了让她来找我。”
如意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师父这是怕吓着她,所以支开她。
心存感激,如意挥手招了人,把蔷薇送出了房间。
蔷薇应该是乍见容嫣然死状,所以吓晕了。
如意出门的时候,正巧碰到刚刚进门的容哲修和明恒,当下垂了头不敢吭声。因为容嫣然出了事,容哲修自然不会在这个地方嬉皮笑脸,摆正了颜色大步流星走进房门。
“别看!”容哲修靠近床前的那一刻,林慕白恰到好处的以掌心捂住了他的眼睛。
容哲修微微一怔,心头一暖,继而握住了林慕白的手,“她是我皇姑姑。”
“她死得不好看,你若是真的要看,得有心理准备!”林慕白低语。
容哲修点了点头,“好!”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慢慢松开自己的手。容哲修以前也是杀过人的,却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亲人,惨死在自己面前,当下身子一颤,被林慕白快速揽入怀中,低语轻斥,“让你不要看,你偏不信!”
容哲修窝在林慕白的怀里,下意识的再次扭头望着容嫣然这般死状,微微红了眼睛,颤着双唇问,“小白,皇姑姑为什么会是这样?”
曰:猝死,肌肉不陷,口鼻内有涎沫,面色紫赤。盖因其人未死之时,痰液上涌,堵塞喉腔。
说到底,容嫣然是因为临死前的心力衰竭,导致呼吸衰竭而猝死。
林慕白抱紧了容哲修,“初步判断,她应该是因为惊吓过度,从而导致死亡。她的心脉本就不好,这些日子我虽极力调养,但终究是无力回天的。我所能做的,只是尽量让她保持情绪的平稳,免教心脉受刺激。可到底,我不是好大夫。”
容哲修将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小白是最好的大夫,小白治好了我的眼睛。皇姑姑不会白死,她既然是受了刺激,那我便要知道,所谓的刺激到底是什么。”语罢,容哲修冷了眉目,小小年纪,生就一番帝王家该有的不怒自威之色,“明恒,把院子里的所有人都召集起来,挨个盘问。”
“我就不信,一个个的问过去,还问不出个子丑寅卯。”容哲修冷笑两声,“谁敢杀我容家人,我必要谁血溅三尺!这事马上呈报朝廷,上禀皇爷爷。皇姑姑,不能白死!”
听得这话,林慕白扭头望着跌坐在门口,一动不动靠着门框的莫青辞。他只有一个消瘦的背影,透着无限悲凉,有着难掩的漠然。
明恒领命,快速将公主院中的所有人都召集起来,一个个的盘查询问。
但始终没有异样,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昨儿个上半夜是蔷薇守夜,所以事情应该是下半夜发生的。仵作来检验尸首,可以清晰的判断出,死亡时间是昨夜的寅时左右。这个时候万籁俱寂,若有动静应该会被人发现。
可是院子里的所有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听到动静。
“这倒是奇了怪了,竟是没有一人听到动静。”明恒蹙眉,“按理说公主遇袭,应有所抵抗才是。这样毫无抵抗,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除非捂了口鼻之类。”
林慕白摇头,“我说过,公主是突然猝死,也就是说必须有什么人或者东西,能在一瞬间彻底刺激公主,导致她发不出声音,快速死去。”
“是什么?”容哲修不明白。
“因为是她最渴求,或者最惊惧的东西。”这让林慕白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死人。她扭头望着容哲修,“你还不准备拿出来吗?”
容哲修一愣,继而幽幽然盯着明恒。
明恒扑通跪地,垂着头不敢吭声,心头却明白了少许:喝酒误事。
果然酒这东西,绝然不是什么好的,喝多了酒就容易坏事误事,这不——世子爷的美人计变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莫青辞得处理容嫣然的身后事,只是林慕白觉得有些奇怪,这莫青辞平素与容嫣然这般针尖对麦芒,可在容嫣然死后却好像突然老了很多,整个人都颓废了。他不哭不笑,没有一丝表情,就好像把自己关在了心里的那个世界,时不时的站在容嫣然的房门前,木讷的望着,也不知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容哲修到底还是将东西拿了出来。
义庄内,林慕白娇眉微蹙,扭头望着摆在尸台上的纪二小姐尸骨,“你确定这是在酒坛子旁边挖到的?”
容哲修撇撇嘴,“废话,难不成还是我收藏的?当然是在酒坛子旁边挖到的,埋得很深,但我不死心,就让人掘地三尺。不过这样说来,皇姑姑也不算太狠,到底给了纪二小姐全尸,不是吗?”
断肢尚且留存在酒瓮旁边,确实算得上全尸了。
只不过——林慕白眸色微沉,沉吟了许久都未曾开口。
见状,如意不解的低问,“怎么了师父,哪儿不对劲吗?我看这骨头的接缝,似乎没什么不妥。”
“就因为没什么不妥,看上去是一副完整的骨架,所以——”林慕白犹豫了,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握着被泥土风蚀的腿骨,眸色沉冷无温。
“到底怎么了?”容哲修问。
“纪家二小姐,跟我一样吗?”林慕白这一开口,倒是把所有人都惊着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将视线落在林慕白的双膝上,这是否意味着,纪家二小姐双腿不利于行?可能吗?莫青辞这口味还真是不同凡响,跟一个双腿不利于行之人私奔,难怪会被人抓回来。
“你们看,纪二小姐的腿骨显然比一般人的短小很多,可见发育不良。是故我可以肯定,纪二小姐生前双腿有残疾,而且是先天残疾,并非后天所致。能把尸骨保留下来六年不腐,已是奇迹。”林慕白轻叹一声,抬眸望着众人,“修儿,你查一查,这纪二小姐生前的身体状况如何。看看,能不能对得上号!”
容哲修蹙眉,“这事我早前让明恒去查过,倒也没查出什么,但是这纪二小姐——”他望着明恒。
明恒也愣了愣,“回侧妃的话,卑职此前因为小公子的事,刻意去打听了一下纪家的情况。只听说这纪家两个女儿,皆生得如花似玉,貌似没听说过有什么先天残疾。”
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愣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意呢喃,“难不成,公主当年杀错人了?”
林慕白娇眉微蹙,“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如意回过神。
“你说,公主当年杀错人了?”林慕白复述了一遍,这话似乎有些道理。可又教人着实费解,若是杀错人了,那公主不该知道吗?这纪家就两个女儿,一个掉下悬崖,一个死在纪家,不是很清楚了吗?只不过这些事情,似乎都没有答案。
要知道,当年的纪家已经满门皆灭,连带着丫鬟奴才,无一活口。
就算想查,也不知从何查起。
一时间,事情好像卡在了瓶口,这被容嫣然做成人彘的女子到底是不是纪二小姐,似乎就成了关键。
猛然间,林慕白眸色微亮,“也许有一个人会知道当年的真相。”
如意幡然醒悟,“是丁香!”
当年这件事,除了容嫣然还有谁会知道得更详细呢?
容嫣然,莫青辞,金凤,元青还有丁香。
纪家的人死光了,还有这些人。
这些人之中,莫青辞是不可能提及纪家之事的,而丁香虽然疯了,但疯言疯语之中不乏对当年的真相夹杂。听着有些乱,但细想之下,也许还能揣摩出个所以然来。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点了头,“公主的事,暂时别刺激丁香,我怕她会闯祸。”
如意颔首,“明白!”
正说着话,五月从外头进来,“侧妃,蔷薇姑娘醒了,已经教人带来,此刻就在外头候着!”
林慕白看一眼尸台上的尸骨,“去外头吧!”
容哲修开了口,“明恒,让人过来守着义庄,以后没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许踏入义庄半步。我这任何人还包括了莫青辞,懂?”
“是!”明恒颔首。
蔷薇仍是面色发白,见着林慕白出来,当下跪在了地上,身子依然轻颤不已,“侧妃恕罪,奴婢失职,奴婢没能看好公主!是奴婢该死!请侧妃饶命!”
“起来说话!”林慕白轻叹一声,“有些东西,不是你想防住便能防得住的。”
如意上前搀起了蔷薇,“你自己都吓着了,没事吧?”
蔷薇是真的吓着了,战战兢兢的站在那里,半晌没敢开口。她感激的望着如意,而后身子缩了缩,垂头道,“奴婢去的时候,公主已经不行了,奴婢只看了一眼,就吓晕了。”
说起来,她也觉得自己好没出息,就看了一眼,直接吓晕了。
“算了!”林慕白道,“我且问你,你守夜的时候,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异常?
蔷薇蹙眉。
如意道,“你好好想一想,比如公主与平时有什么不一样,或者房外头,房间内与平时有什么差别。”
“差别?”蔷薇仔细的回想,面色发白的转动眸子,蓦地,她突然抬头,“好像有。”
“是什么?”容哲修忙问。
蔷薇道,“昨儿个夜里,公主睡得不是很舒服,外头时不时的有夜猫子叫。那夜猫子叫得很渗人,奴婢出去赶了几回,但都没找到夜猫子所在。后来到奴婢快要离开的时候,公主才睡着,估计也是累着了。”
“夜猫子?”如意撇撇嘴,“这个季节夜猫子发情,也该过了吧?何况这是公主府,大半夜的猫叫,不太可能吧?”
“是啊,奴婢当时也觉得奇怪,自从丁香发了疯,公主性情大变之后,公主府内就再也不许养那些猫啊狗啊的,怕惊了公主。所以昨夜猫叫,奴婢便觉得好吓人,但——除了这个,便再无其他。”蔷薇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异常。
猫叫,应该也算其中一个异常吧!
猫叫声惊扰了容嫣然,但应该不足以把她吓死。
事情应该发生在蔷薇离开之后。
按理说,公主虽然安睡,但门外仍会有人值守,所以歹人若想进入容嫣然的房间,就必须爬窗户或者——走暗门之类。可房间内,五月和明恒也都找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密道暗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了蔷薇。”林慕白突然道,“你知道纪二小姐身上有什么特征吗?比如残疾之类的。”
蔷薇许是没想到林慕白突然有此一问,当下愣了愣,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好像不曾听说。奴婢当时没能随在公主身边伺候,对这纪二小姐也只是有所耳闻罢了,着实没接触过,也没能见上一面,是故真当不知情。”
“那丁香呢?”林慕白问。
蔷薇道,“丁香长日随在公主身边,是公主的亲信,是故她是见过纪二小姐的,而且——当日纪家灭门,丁香也跟着公主一道去了。”
“这么说,纪二小姐被施以极刑的时候,丁香是在场的。”林慕白蹙眉。
蔷薇点了头,“回侧妃的话,丁香在场,听说是亲眼看着公主对纪二小姐行刑的。”
“当时还有谁在?”林慕白问。
蔷薇想了想,时隔六年,她又不在现场,是故知道的也不是很多,只能凭着记忆慢慢的搜索,“好像金凤姑姑和元青都在。”蔷薇道,“似乎还是金凤姑姑提议的,说是此前有什么戚夫人之类的,惹怒了吕后,最后就被做成人彘。奴婢不知人彘是什么,后来丁香才告诉我,说是把人的手脚剁了,眼耳口鼻都剜去,最后躯干泡在酒坛子里。”
“奴婢当时吓了半死,就没敢再问。丁香那几日也睡不安稳,后来她告诉我,当时没人敢下手,还是元青奉命亲自动手的。当时血溅三尺,把那纪家的石柱都给染红了,纪二小姐痛苦的哀嚎着,场面很惨烈。”
“丁香也劝过公主,杀人不过头点地,没必要如此折磨。但金凤姑姑却执意如此,还挑唆了公主,公主才会那么狠心,把纪二小姐做成了人彘。最后一把火,烧了整个纪家。”
林慕白眸色微恙,“丁香劝过公主?”
“是,丁香是这么说的。”蔷薇面色越发白了一些,许是想起了丁香当年与她描述的那个场景,只觉得脊背发寒,整个人都抖了抖,“丁香说,公主当时就跟着了魔一样,非得听金凤胡说,说什么只有这样,才能让人永世不得超生。”
“公主深爱着城主,所以对纪二小姐本就怀恨在心,下手的时候自然不会犹豫。”蔷薇长长吐出一口气,“不过丁香真的没说过,纪二小姐有什么残疾之类。只说当时纪家屠门,到处都是血,公主进去的时候,纪二小姐其实只剩下了半条命,浑身都是血。”
“是因为在公主来之前,已经有人对纪二小姐下手了吗?”林慕白问。
蔷薇捏紧了衣袖,“奴婢不知道,这些还都是当时丁香告诉我的,其他的——奴婢吓都吓死了,哪敢多问呢!”
“那莫城主当时身在何处?”林慕白道,纪家发生这样的事,他不该无动于衷才是。尤其这纪二小姐,还是他心心念念的心上人。
这可不像他莫青辞的作风。
蔷薇深吸一口气,“听说当时莫城主并不在城中,至于去了哪里,奴婢没问过丁香,所以也不太知道。但当时公主回来后大发雷霆了一顿,倒是真的。”
容哲修道,“皇姑姑为何大发雷霆?这般手段狠辣的杀了自己的情敌,难道不该庆祝吗?为何还要生气呢?”他不懂,林慕白也不明白。
“回世子爷的话,奴婢不知。”蔷薇垂眸,“奴婢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林慕白突然对莫青辞的行踪感兴趣了,这纪家灭门,他这险些做了纪家女婿的城主,怎么会无动于衷呢?容盈说过,当时纪家大小姐坠入悬崖,而后被人救了。
也许,正是莫青辞的安排吧!
那么,纪家大小姐既然能逃脱,二小姐为何不能逃脱?莫青辞救得了老大,不是也能救老二吗?放着自己的心上人不去救,反而去救心上人的姐姐。
这怎么说,似乎都说不通。其中到底有什么缘故?
难不成,掉下悬崖的不是纪家大小姐,而是纪家二小姐?所以此后,被莫青辞所救,偷偷藏起来。可——死的那个到底是谁?没听说纪家有个残疾的女儿!
容嫣然再蠢,也不至于连自己杀的是谁,都不知道吧?
林慕白觉得头疼,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怎么就对不上号呢?要是容盈在就好了,这般狡猾腹黑,想来会给她一个最为中肯的解释。
这么一想,林慕白的头就更疼了。恍恍惚惚的,满脑子都是容盈那邪魅无双的笑,还有那双足以让人泥足深陷的幽邃瞳仁。
这会子,他又在哪呢?
只不过,方才蔷薇提及悬崖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脑子里猛然一刺,生疼生疼。
“师父你怎么了?”如意察觉林慕白的面色不太好。
林慕白轻叹一声,扶额道,“没什么,就是有点头疼,去找丁香!”
有一双手,力道微沉的压在她的双肩上。
她的身子,微微一僵。(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