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大浪淘沙(2)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果然是软刀子杀人!徐蕴昌暗忖父亲哪里拿得出这笔钱,即使变卖家财,也凑不齐呀,便说:“小本生意,哪里有那么多钱!”

“没有赎金,别怪我们不客气。”“不客气又怎样?”

“那就——”林老板把手一砍,那分明是“撕票”之意。徐蕴昌冷笑着说:“我这条命,可不止五根金条吧!”“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斗胆请教林老板,这幅《吹箫引凤》是世传还是买来的?”“哦——你倒识得这画!买来的,你想买吗,谅你也买不起!它花了我六百大洋!其实价格不止于此,卖主急等钱用,才贱卖的。”“哼!六十块大洋卖与我,我都不要!赝品——假的!”徐蕴昌口气如此肯定,出乎林老板意料之外,惊诧之余,便问他何以见得?

徐蕴昌不慌不忙地说:“这裘鹰是明时‘四大家’代表人物之一,以工笔浓墨重彩见长,他既工设色,又善水墨白描,论画者说他‘发翠豪金丝丹缕素,精丽艳逸,无惭古人。’裘鹰因为少时当过漆工,特别注重色彩,他的画鲜艳明朗,不同一般。仿作得虽是刻意追求色彩,但笔力不逮,线条显得拘谨。这是就整幅画的气韵推断的,此其一;话说回来,若仅凭气韵,也还没有十分把握,因为同一个人,青年时的笔法自然没有中壮年的圆熟老到,生涩拘谨也是常有的。破绽就出在他用印上,裘鹰字实夫,号中洲,这‘中洲山人’的图章,是他四十岁以上才用的。请林老板想想,这青年时期作的画,用上中壮年后才启用的印,这是仿画者的疏忽。他这疏忽也就留下伪作的证据。”

林老板立即十分懊丧地说:“这么说这画毫无价值了?”“有价,但值不来六根金条。据我推测,这画大约在清朝后期中由人冒名仿作,流传于世的。至于为何推断成于清末,这得从用纸、墨、装裱用绢等诸多因素来推断,不是三言两语能讲得明白的。林老板是行当中人,想来不用我饶舌了!”

林老板沉思有倾,说:“徐先生所言确有道理,我不明白的是,你年纪轻轻,读的又是西式大学,何来如此造诣呢?”

“说来惭愧,家父是四川有名的裱画师,经他手修补过的名作以千百计,我自幼耳濡目染,拾人牙慧而已。若是林老板不介意,我倒愿效犬马之劳,权当将功补过吧!”徐蕴昌讲出刚才想好的话,静等对方答复,他知道这是自己解脱困境唯一的机会了。

“好!”林老板眼里露出意外的惊喜,“先试用你三个月,只要有所作为,一切继往不究!”

二人一拍即合,林老板庆幸自己意外地获得一名鉴赏字画的行家,徐蕴昌庆幸自己绝处逢生。当然,事后许久他才知道,根本没有什么“三姨太”,那不过是宝昌阁花小钱请来的妓女,他们用这种法子,在江轮上宰了不少好色之徒,狠发了几笔厚财。

三个多月,徐蕴昌尽心尽力,不敢怠慢,确实为宝昌阁作成了不少生意。因是战乱之时,许多收藏字画的人,都急于出手,换取现洋,以备急需之用,福昌阁趁机杀价买进,的确获得不少珍品。这一来,为辩真伪,徐蕴昌的鉴别就显得特别重要了。但他不明白,林老板对珍品只买不卖,何来如此雄厚的资本?直到有一天,林老板把他引见给日军驻汉口的最高长官龟田,他才恍然大悟,明白宝昌门牌号不过是日本人掠取中国文物的幌子而已。

当面和日本人打交道,徐蕴昌一口流利的日本话起了大作用,他深得龟田赏识,不久就被任命为宝昌阁襄理。继续从事为日本人巧取豪夺的营生。

丁信诚进入《申星报》工作后两个多月的一天,副总编把他和另外两位同事召进办公室,一位是精通英语的张英小姐,另一位则是与丁信诚同组的黄斌先生。

副总编一捋鬓角白发,神色严峻地说:“不用我多说诸位早有所闻,工部局近日频频对我报提了警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又在报馆附近出没,昨夜总编与我分析商讨多时,觉得形势严峻。看来,继《社会晚报》之后,日本人要向我报下毒手了!”

副总编把话停住,喝了一口茶,办公室里一片沉默,《社会晚报》立论鲜明,宣扬抗日救国,主编蔡钧徒正气凛然,宁折不弯,不顾主管上海报业的工部局多次警告,依然我行我素。近日他惨遭日本人杀害,他的头颅还被高悬在萨坡赛路南口的电线杆上,“以儆效尤”。这事当然震惊沪上,更给上海租界报业刮了一场飓风。有人噤若寒蝉,销声匿迹;有人远走高飞,不知所终;也有人改换门庭,苟且求生。上海《申星报》何去何从,自然成为员工们关注的焦点。可丁信诚等人推测副总编定会有所安排,便静等下文。

副总编把茶杯盖猛地一放,站起身激动地说:“士可杀不可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都是先贤们的古训,也是众多爱国书生的气节!只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一旦真为玉碎,个人生死尚不足惜,如果把《申星报》数十年的家业断送。连累我报同人受难受苦,大家失却了唤醒民众抗日救国、揭露日伪罪恶及阴谋的阵地,就真的值不得了!”

“为保存力量,另作他图,经本报董事会商定:三日后《申星报》停刊、编辑、记者分派香港、桂林、重庆、天津等地建立《申星报》办事处,继续出报。《申星报》将一如既往地面对国人!看日本鬼奈我其何!”丁信诚一面暗自为董事会的决定叫好,一面在思忖自己去向何方,谁知副总编话锋一转,说:“但是,我堂堂一个《申星报》,也不能这样偃旗息鼓,草草收兵,一走了之!董事会决定:转入地下,出上海号外版,不定期。由我挑选得力的干才担任采编、印刷、散发等工作,后两个环节我已经安排好了,关键是采编三人小组,斟酌再三,我以为三位勘当重任!除了业务水准之外,必备的干练、机警、敏捷等素质你们都有,更兼在上海无家室之累,行动方便,无后顾之忧。这是许多人没有的。但是我要特别指出:去留自便,一旦担当此任,就有极大的危险性,请诸位三思后今天下午再答复我。”

这消息使他们颇感意外又兴奋不已,丁信诚当即首肯,张英与黄斌也同意了。

副总编高兴地说:“看来我眼光不错,也感谢你们信任我。因事涉机密,不足为外人道。下午报社发表填写去向志愿,你们只填‘自行谋职’一栏即可。”接着他又说了一些激励勉励的话,就把丁信诚留下来,让那两个出去了。

“丁先生,你应聘本报时间不长,但表现极佳,除精通英语、法语之外,又精通日语,且有胆有识,确是负责采编小组的最佳人选,我想你不会推辞吧?”

丁信诚点头称是,副社长接着交给他一个信封说:“这信封里,有《申星报》改版告上海市民书和部分稿件,有与印刷组联系的地点及方法,有工作守则等等,你拿回去仔细过目,并将守则转告张、黄二位。因为是单线联系,不该知道的人就不必知道。今后你们的活动经费,一切从这商号支取。你也要在商号挂个雇员的头衔,以作掩护。”

丁信诚接过副总编单独送来的名片一看,不禁笑了。副总编也笑着说:“信诚,我们早已得知,通宝商号的经理与你是至交,以后就通过他和我联系好了!”

名片上印的不是别人,正是“周治仁”三个大字。数天后,上海《申星报》在爱多亚路的总社人去楼空,号外版问世,头版头条以醒目的黑体大字刊出《告上海市民书》,由此揭示《申星报》新的一页。

日本人震惊了,他们对《申星报》号外版的内容怒不可遏,告市民书中居然号召中国人民拿起武器把日本帝国主义赶出中国去,四版中的《大刀进行曲》更是直截了当:“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看准那敌人,把他消灭!”他们不能容忍在他们枪口下居然出现这样的文字,于是展开了严密的搜捕。

上海工部局通知所有的巡捕房,全面出动,搜查号外版的编辑者、印刷者、投递者……丁信诚他们的活动变得异常艰难了。艰难危险之中,使他们更加品味到自己工作的价值。号外版仍一期期地出,他们由此结成的友谊日益加深。一天下午,丁信诚正和张英在小房间里校对稿件,只见通宝商号的小伙计寻来告之,说有一个自称是夏老四的人定要面见丁先生,有急事相告。丁信诚收拾好桌面上的东西,便叫领他进来,夏老四一副短打扮,见到丁信诚就望了张英几眼,丁信诚说:“这是阿拉的同事张小姐,你有什么急事但讲无妨。”

“丁先生,是薛老板派阿拉来告诉你,说今晚日本人有一条货船在吴淞口码头停靠,有很重要的东西转运到日本,丁先生若想知晓,恐怕得亲自跑一趟。”

“这船是从日本开来的?”“不是,是从汉口码头起的货。大约晚间十点钟到,现在日本人已派兵戒严码头了,好像蛮大个事的。”丁信诚警觉起来,是运军火?还是金银财宝?或者是什么重要的人犯?揭露弥彰,正是报纸的责任,这比一枪一弹的威力不知大多少倍,是让那些满口“共荣”、实际坏事做绝的日本人最为害怕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决定今晚去闯一回!

他们又和夏老四商议了一番,这才定下来。晚饭后,丁信诚如约找到夏老四,夏老四把他领到一户人家里说:“在这里的老李是码头搬运工,他也是我们青帮的兄弟,他身材模样和你相仿,你今晚就拿他领的牌子进去,今天发了0个牌,日本人只点人头,不看面孔,你大胆进去好了。万一有什么意外,也不要慌,搬货柜的人全都是挑选过的自家兄弟,工头我也打点好了。”

丁信诚于是换好老李的衣衫,戴上毡帽,再把脸抹黑些,连在一旁帮忙的张英也说:“还真和老李差不多!”

一切收拾停当,老李就把丁信诚带去和几名弟兄会合,然后同往码头。码头上果然岗哨林立,警卫森严,如临大敌,丁信诚尽管把生死置之度外,当下也暗暗吃惊。十一点一刻,门卫才开始放工人进去,还比往常多了道搜身的过程,所幸刚才在老李家,丁信诚把钢笔手表都摘掉了。轮到丁信诚了,身后的一名工友说:“李哥,该你了。”丁信诚掏出牌子,很从容地让门卫检查,然后把披肩的黑布搭在膀子上,卫兵看丁信诚的面也似有些陌生,在一旁协助验牌的工头一拍丁信诚的肩膀,说:“阿三,今晚叫弟兄们卖力气干!明朝阿拉拿瓶酒到你家碰碰杯!”丁信诚点头答道:“好嘞!”卫兵见状,不再有疑,让丁信诚顺当过了关卡。

过了关卡,丁信诚松了口气,其他地方的灯光没有那么明亮,他不用担心被认出,再说,他体格健壮,身子结实,搬运货物没有问题。他们0人被安排到码头边集中等候,不准乱走。

半小时后,果然有一艘货船驰来,既不鸣笛,全凭信号灯光联系,不久即靠岸泊住,丁信诚和一干搬运工人,被一名日本军曹领上船搬运。

走在最前的是一名日本军官。

掀开帆布罩,舱上整齐地摆放着0个坚固结实的箱子,丁信诚目测片刻,发觉有六只是做工精致的木箱,余下皆为铁箱,都上了锁,贴了封条,写有日文。

军曹正要指挥他们搬箱子,船舱里突然走出两个人拦住了,一名是挂刀的日本军官,另一名是位中等身材的中国人,日本军官吼了几句话,丁信诚听出是要军曹请接货的军官来办交接手续。正讲着,从码头上来了一名军官,与船上的军官敬礼握手,然后叽哩咕噜地讲起来。气氛严肃,场面安静,尽管船上的机器没有熄火,丁信诚还是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小林君,能在这里见到你很高兴!”“川本君,能告诉我接受的是什么货物吗?”“这些支那工人听得懂我们的谈话吗?”

“听不懂,你尽管讲好了。”“这是一批珍贵的财宝,除了金条银元之外,那六个大木箱装的都是中国古代的字画杰作和古玩,有玉器、牙雕、瓷瓶等等,相当值钱,也十分娇气,你们一定要小心轻放。”

“好的,谢谢你!我应该在哪里签字?”“这里。这批货什么时候运回国?”“星期五上午九点开往长崎的‘樱之丸’货轮。你尽管放心好了。”“我还要向你介绍一个人,他是大佐极力推荐的行家。”谈到这里,从舱里出来的中国人上前跨了一步,学日本人的样子鞠了九十度的躬。

丁信诚在暗处看见这人,不由吃了一惊,他正是阔别多时的徐蕴昌!船上的日军官继续说:“这是徐蕴昌君,是中国古字画鉴定专家,跟皇军合作得很好。这次龟田大佐特地推荐他进入日本国陆军士官学校深造,你为他在‘樱之丸’上安排一个铺位,他将随这批珍宝同到日本,拜托你!”

“请放心并转告龟田大佐,我一定办到!”他们啰嗦完毕,这才下令搬箱子。那中国人扯起嗓子吼道:“轻搬轻放,摔坏了砍你们的脑壳!”听了这四川口音,丁信诚更确信这认贼作父的汉奸是徐蕴昌无疑,他怎么也想不到当年一起玩乐的朋友,竟堕落到如此地步!他恨不得立即扑上去把这个卖国贼掐死!但他克制住自己,只把拳头捏得格格作响。咬着牙埋头去搬箱子。

丁信诚心如雪亮,一切都已明白。但他此刻不能骤然离去,他得耐着性子和工友们小心翼翼地抬那些珍贵的箱子下船,直到把它们整齐地摆放在仓库里。

凌晨三点多,才把这些事做完。当丁信诚离开码头时,又盯了被荷枪实弹的日兵把守的仓库一眼,他为那些箱子担心,他不知以自己的力量,能否保得住它们,但他一定要揭露这个丑闻,他要让日本人知道,休想轻而易举、无声无息地抢走炎黄子孙的财富而不受丝毫惩罚!(未完待续)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农家娘子美又娇女配她天生好命我收了幼年大佬们做徒弟她的4.3亿年重生后我回苗疆继承家业弥天记穿成绿茶女配后我出道了嫡女娇妃命之奇书恣意风流
相关阅读
逍遥游唐末逍遥游宅神攻略最女神劫个罪仙来恋爱挡不住的缘份全民偶像之女配有毒灵界归来老宅里的新娘书中读出颜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