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而又凌乱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于非左摇右晃的出了酒楼,汇入街道人流慢慢隐去行踪。
柳长渊躲在窗后,见再看不见于非身影,这才回头,走向屏风后欣喜说道:“先生,于非走了。”
“嗯。”
位于屏风后之人,乃是一束着长发,身穿青色宽袍,腰间负一短剑,面容清秀又不失英气的小娘子,尤其一双眼眸,神采灵动,细看下却又如深渊无比深邃,直让人不由心悸。
如此风灵玉秀的小娘子,却正是闵清。
自从柳长渊和王大富几人,打算跟随闵清后,本一口一个主上见,闵清却让他们只叫自己先生便可。
闵清嗯了一声,转身看向断臂少年柳长渊,满含称赞道:“不错,长渊,你的口技大有进步,可谓是模仿的惟妙惟肖,若不是我亲眼所见,只怕也难以置信。甚好甚好。”
收到闵清那满是赞许的目光,青涩的少年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此番既能被闵清分派如此重任,并且又圆满完成,柳长渊心里又十分骄傲自豪,微红着脸变换声音说道:“不过逗人欢乐的讨生技艺,上不得台面,倒让先生见笑了。”
短短三句话,却是三个不同的声音。
若是于非在此,便又能听到他曾经的狗腿子,胖郎君等人的声音,然而此处小小雅间内,却只有闵清和柳长渊两人,再无他人。
闵清摇头道:“非也,如此能力,也远比常人胜上几分。”
得到如此肯定,柳长渊心下大为感动。
曾经捡到他的干娘,本是一杂耍团善口技的技师,只是后来途径一县,被那县官敲诈勒索,夺去了全部身家,杂耍团的人非死即散,他干娘也只得流浪天涯,因身染重疾,才落魄到以乞讨为生。
后又阴差阳错救了柳长渊后,见柳长渊总是被噩梦惊醒,这便用口技说故事哄他,幼时的柳长渊只觉神奇,大概又有此天赋,耳濡目染下便将这一技艺给学了下来。
没想到,偶然被闵清发现后,能得她看中。
柳长渊按耐住内心激动,又念及这一场演戏,不由好奇问道:“先生,我们为何扮这一场戏?”
闵清却莞尔一笑,反问回去:“你说为何?”
说罢,甩甩衣袖便离开此处,柳长渊只得顶着满头疑惑连忙跟上。
出了酒楼,闵清选了一条与于非相反的方向,慢慢悠悠的闲逛起来。
她的伤早已恢复好,说来也怪,明明她的伤处比云上生的还要重些,然而两人竟差不多同时恢复好,并且闵清的肩膀处已能活动自如,而云上生却仍有些晦涩。
云上生还为此嫉妒了一番。
珠县一如她第一次来时那般,繁荣无比,甚至更胜。
只是天气有些凉。
闵清拢紧身上的皮毛披风,随意的走至一巷口停下,那幽深的巷道里,有几个穿着灰袍劲服的人拿着几口大大的麻布袋,正在往里装着什么。
而随着寒风从巷道里窜出,隐约还能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柳长渊很显然知道那些人是什么人,他们在干什么。
“今年的粮食又涨了一点点,而冬天太冷了,为了不饿,就想睡觉,但是睡着睡着,就会醒不过来。不过梦里,有温暖的床被,还有热乎乎的馒头。”
有一年冬天,大猫也差点睡过去。
而那些被赶出孤儿院的孩子,没有食物和避寒的地方,睡过去的更多。
柳长渊有些低落,可能今年那些睡过去的人里,也有他认识的。
并且若不是闵清救助,他们五人,也极有可能在这个冬天睡过去。
想到这里,柳长渊心里好受了些,又看闵清这般人物,可能不知晓这些,扯着嘴角说道:“这些人是官府雇佣的,每年冬天都会因为寒冷和粮食,冻死或者饿死一些人,且这些人大多是穷苦人家,若是死在偏僻角落无人收尸,极可能会发生瘟疫,因此官府会雇佣一些人来往这些地方进行清理。而这些人,往往也是穷苦人家,没有办法才来干这种收尸的晦气活。”
闵清微微颔首,并不答话,只站在巷口望着里面,面容平静如水,而目光幽深意味不明。
等灰袍人收好那几具尸体,靠近那收尸处有一小木门,吱嘎一声打开来,露出一个小厮的脸。
“赶紧的把这些尸体给收走,真是晦气,这帮子穷酸鬼好死不死的,竟然死在我梁府的偏门处。你们赶快走赶快走。”
小厮皱着眉头一脸嫌弃,抱怨了一通,又凶神恶煞的驱赶那些灰袍人。
灰袍人们一看那小厮穿着打扮,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仆从,他们人小言微哪敢得罪,只得连忙佝偻着身子,背着装有尸体的麻布袋避开。
远远的,还能听见那小厮呸了一声。
眼见那些灰袍人窜进其他巷道,不见身影,闵清这才吐出一口白气,转身继续溜达。
“长渊,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何,但大概,便是为此。”
风带来闵清那略有迷茫的轻声细语,柳长渊有些愣住,他此时所看见的先生,有些不一样了。
不过先生都想不明白的事,柳长渊想了很久,发现他也想不通。
直至多年之后,柳长渊不再是乡野一无名之辈,他位高权重时,当后代问他怎的这般忠心那人,他才明白。
……
皇都长安。
奉天殿中。
由九根金龙盘旋的巨大石柱做支撑的朝议大殿,金碧辉煌,大气磅礴。
而九级阶梯的高台上,有一身穿黑色龙袍,面白无须的俊美中年郎君端坐在龙椅上,不怒自威,气势威严,让人胆寒不敢直视。
大殿内,高台下,处于整个大周权利中心的众臣子们,在宦官的唱词下,躬身向这位大周天子,天下最尊贵的人行君臣之礼。
承帝高高在上的看着下面这群把控着大周各处的高官们,此时此刻都犹如一只只羔羊,温顺恭敬的向他低下头颅,弯下身子,呼喊着陛下万岁,心里极是惬意。
九五至尊,天下之主。
若是这些人再安分些,便再好不过了。
承帝微眯双眼,望向从众臣中出列的一臣子。
哦,宋国公那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