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县试放了榜,闵清并没有闲下来,要忙的事情反而更多了。
放榜第二天,考生们按例要先拜恩师,闵清便起了个大早,和闵正两人一起去了青山书院。
到了青山书院,众人又是一番恭贺,闵清只得和众人寒暄几句,所幸代院长左夫子也早早来到了书院,众人这才放过闵清。
白玉柏自从之前消失后,听说是去远游了,就一直由左夫子代管书院。
众人跟着夫子先到了青山书院的夫子庙外面,早有几个小厮侍女在那等候。
夫子庙不是很大,此时门敞开着,正中央挂着个一人高的画像,画像上是一名身穿文人襦裙,样貌普通的中年女性,面容和蔼又不失威严,其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持一大楷狼毫悬在半空中似是肆意书写,端的是潇洒,这便是青山书院的开院院长。
两旁还挂有其他夫子的画像,都是为青山书院鞠躬尽瘁到老的夫子,供奉在这里,只有祭祀和拜恩师才会打开,受学子们拜祭。
庙前的地上摆了一个大案桌,上面有一香炉,青烟袅袅,在后些是些蒲团,众人在侍女的引导下一个个跪上蒲团,闵清则被安排在第一个。
左夫子立于香案前按例说了一通祭文和谢师语,然后清唱三跪,学子们跟着唱声跪拜三次,口中道“谢恩师”,随后从第一个起上前敬香,此后小厮便从后往前收取众人的拜恩帖,再上交给左夫子。
至此拜恩师才算结束。
左夫子扶起闵清,老怀甚慰道:“未曾想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成就,也不负昔日院长收你入学。甚好,望你此后仕途平坦,直上青云。”
他几乎是看着这孩子一步一步成长的,未曾想平时低调的人竟内敛如此,深藏不露。
闵清躬身拜谢:“学生谢过夫子,也莫不敢忘书院的栽培。”
拜恩师过后,青书学院另一上了榜的学子为人热情,或者说圆滑好拉拢人心,便向闵清何日相约去拜见县官,晚上便可庆祝了。
以往都是由青阳的人做主,如今案首出自青山书院,青山终于能出一口气,压制一回青阳了。
闵清对此自然没有意见,她也不喜去作弄这些,何况她还有诸多要事需要办妥。
至于宴会地点,最后果然定在登科楼,登科登科,这不可就是登科了吗,合该在此庆祝。
到了拜县官那日,闵清闵正两人早早去了县城,因为拜县官需要带束,两人便逛了逛街,最后由闵清决定买个一般的文房四宝便可,不华丽也不太寒碜。
看看时间到了县府,果然众人已经等在门外,便由闵清这个案首率先呈上拜帖和束,等门房送进去不过一刻钟,门房便出来带领众人往县府后院走去。
县府后院便是县官的住处,众人穿过前头的府衙,便是一花园,再走一会便到了会客大厅。
白大人已经穿着常服坐在上首等着了。
白大人已经在祁冬县连续当县官两届了,六年不曾动过屁股下的位置。
祁冬县并不富裕,只是个中等偏下的县城,作为有追求的官员来说,应当致力于往上再动一动,然而白大人并没有为此奔波。
一是祁冬县的科举率并不算高,二是当今朝廷贪腐成风,白大人相比其他县城的县官,算得上一个清官,起码没有劳民伤财做些表面功绩,因此荷包空空,无法孝敬上司。
但是在县里,却是颇受百姓们称赞爱戴。
众人列好队伍,齐齐向白大人三作揖,白大人一挥手,笑着让众人起来,道:“诸位免礼,说不得以后咱们便是同僚了,到时还要诸位多多关照,共同进退啊。”
众人人连道不敢不敢,白大人见此笑笑,又说了些场面话,便让众人散去,只留下本次县试前三。
亚元便是之前闵清考试时,在她对面的那个中年娘子郝一一,经魁则是另一名二十出头的青年郎君杨明宇。
白大人上下打量一番闵清,啧啧感叹道:“不想我祁冬县竟有如此运道,前头出了个九岁案首,后头又是一个不过十三的案首,果然是少年出英才呀,我等这般俗人是万万不能及。至于亚元和金奎,也是一朝苦读有了结果,老夫便在这里先祝贺三位,届时青云直上,金榜题名。”
白大人也是阅卷人之一,闽清的卷子便是他和学政两人共同评定。
工科一卷,几乎是无有差错,文科策论不仅文章写的文采斐然,论点论据更是针针见血,又有新意,只是这字差了点火候,工整有余却灵气不足,还需多多磨练。
三人闻言,连忙作揖谢过,众人又闲聊了几句,白大人转了个弯便说道:“老夫还有政事在身,便不多留几位了。”
说罢便起身离去,闵清三人连忙再躬身作揖送别白大人。
出了府衙,其余人正等在外面,便一起去了登科楼。
因为之前便有招呼,所以登科楼二楼早已收拾好了一片地方,供供他们把酒言欢,庆祝中榜。
一番场面话后,各学子便开始成对闲聊对饮,所幸闵清言及自己不能饮酒,因此有一些的识趣学子,并不前来打扰她,然而总归有一些人,不知哪来的愚蠢。
那经魁杨明宇带着几人,一同各端着一杯清酒,走向闵清说道:“恭喜闵娘子喜中案首,在下青阳书院杨明宇,久闻闵娘子才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是明宇不及,这便敬闵娘子一杯,日后我等在府学,还需彼此照顾。”
伸手不打笑脸人,闵清也是知晓这杨明宇一番事迹的,青阳书院的大师兄,家世尚好,为人自负狂妄,县试之前信誓旦旦扬言此次案首非他莫属,谁知这案首花落青山便不说,连个亚元都没轮上。
端起茶杯,闵清装作惭愧道:“清谢过郎君好意,只是清着实从未饮酒,喝不得,便以茶代酒,同祝郎君一番。”
杨明宇嗤了一声,沉下脸问道:“好歹杨某也是经魁,闵娘子就这般不给我等面子吗?就连这些同窗,闵娘子莫不是也看不起?否则就一杯酒而已,闵娘子竟也这般自高。”
面子?闵清听闻此言,不由失笑,反问回去:“我不喝你的酒,便是不给你面子,那郎君如此执着逼迫我喝酒,岂不也是在驳我的面子?何况诸位同窗,是体谅我年龄尚小,便以君子之风对我,怎的经魁这般恶意揣测他人?”
“你……”杨明宇有些愠怒,区区案首又如何,大家都是秀才,没什么级别高低,若不是他发挥失常,又岂会错失了这案首名次?
只不过这话不能由他说出,杨明宇不着痕迹的望一眼身旁几人,淡淡道:“闵娘子好口才,却是我不该敬酒了。”
路人甲是杨明宇最忠心的小弟,从进书院起便一直跟着杨明宇,且杨明宇平时也对他有些照顾,因此颇为识趣的上前接过话题,讥讽道:“又怎会是杨经魁之错,杨经魁何等人物大度不与你计较。依我看,是这闵娘子一朝成了案首,便得意忘形了。不过一个农家出身的小娘子,有幸得了案首又如何,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给你脸还不要脸了,这天下是世家的天下,没有人帮衬,你便是案首,仍是要折戟沉沙!”
若是这闵清身份再高些,路人甲是万不会这样充当狗腿说案首的,只是一来这人年轻,不一定以后也会进了府试,殊不知府试才是真正的大浪淘沙。
再者有杨明宇撑腰,他若是不合杨明宇心意,这去府州的盘缠和花销他可负担不起。
“哦~”闵清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啪啪啪的鼓起掌来,顿时吸引来了其他学子看过来的目光。
巡视一圈慢慢围过来的学子,闵清似笑非笑看向杨明宇,笑道:“未曾想杨经魁和这位郎君,竟有如此明悟,好一个天下是世家的天下……”
话到此处,杨明宇突然一阵心惊肉跳,心里慌慌的,还不待他思索过来,那边闵清已经继续说道。
闵清语气突然一沉,秀眉一竖,喝道:“两位郎君是想要谋反不成!”
虽是疑问之语,然而言语陈述而出,谋反二字,犹如平地起响雷,在众人耳边炸开,顿时一吸气声彼伏响起。
大周历来言论还比较自由,皇家并不是不可讨论的,然而谋反是重罪,罪责诛九族,若是被人听到,少不得要去府衙走一遭,平时莫不敢说起。
此时这谋反一词,在这公众场所这般大声斥责出来,怪不得人人倒吸一口凉气,背部生寒。
闵清却不给众人有所反应,正所谓趁你病要你命,咄咄逼人道:“两位郎君如此看不起我们寒门子弟,一言一语莫不是暗说我等没有世家支持,便会折戟沉沙无出头之日!哼,这大周科举可是圣祖所制,是大周国法,何时由世家把持这科举进官?未曾想两位郎君竟有如此豺狼之心啊!各位同窗,清可说错否?”
现场寒门子弟听此亦是同意,若是国法不将国法,他们永无出人头地,自然是希望公平科举。
而权贵子弟,尽管心里不愉,现在也不会当众反驳,这闵清左右把话都给说满,若是跳出来,说不得被冠上世家联手之谋,也跟着这杨明宇一起倒霉。
也有看不惯这杨明宇平日里高傲自大的,都暗爽还来不及,更加不会出声。
杨明宇一颗心陡然沉下去,而那路人甲更是脸色煞白,冷汗直冒,哆哆嗦嗦道:“你……你血口喷人!我……我没有,杨师兄……”
杨明宇也不愧能众多人里取得经魁,瞬间冷静下来,截断路人甲的话,退后一步高声道:“人甲!你怎会有这般不臣之心?昔日我见你诚恳好学,便与你结交朋友一同进学,未曾想你竟私下里如此,罔顾天恩浩荡啊。”
说着便有些涕泪交加,以袖掩面心痛道:“我杨明宇素来正直,忠心天子,如今路郎君你这般……哎,恕我耻与君为伍,今与尔恩断义绝,日后各不相干罢。”
真真是一副为好友不堪痛心疾首的懊悔痛苦。
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如此,便也附和一同讨伐路人甲,曾和他有关系的都纷纷为了撇清关系,将他以往的不当之处,如倒豆子一般都抖出来。
路人甲震惊之余,更是心凉无比,脸色灰白没了朝气:“杨经魁……你……”
他明明最开始是为的杨明宇啊,这出了事来,杨明宇竟然这般弃他如野草,不管他死活?!
今日这事已经在他身上打下印记,日后不管是进学还是为官,怕都是前途堪忧。
若是现场有人再歹毒些,说不得就得报官查办,人证俱在,不死也要脱层皮。
他,可算是废了。
闵清见这杨明宇竟如此机敏,自导自演一出好戏脱离关系,不由暗道一声果然厉害。
再看那路人甲,虽然被她一击打入深渊,但也是自作孽,不过逃了大的,这小的杀了也无用,还不如利用一番。
暗下里对闵正打了个眼色,又看一眼路人甲,闵正嗤了一声,颇不情愿。
从人群里走出,闵正长叹一声,上前道:“在下青山书院闵正,对这位人甲郎君为人,我素来也有耳闻,为人憨厚勤勉,又有一颗赤子之心,今日说不定是心直口快了。常言道,人非圣人孰能无错?”
人群里的郝一一,出乎意料的也出声道:“正是,诸位同窗也有犯错之时,这位郎君亦是情有可原。”
微看一眼这不显山露水的郝一一,闵清颔首,没了那副疾历声色,温和笑道:“二位说的是,这说错话是常有的事,我这般一惊一乍,却是对不住这位郎君了。”
二人一唱一和,不仅众人讶异,路人甲也未曾想到这闵清这般容易放过她,心下大为感激,只要这闵清不追究,便是表了个态,他人也不好再发作。
路人甲感激涕零,对着两人躬身长作一揖,劫后余生惭愧道:“人甲多谢闵案首和闵郎君,闵案首这般为人大度,实乃大才之人,却是人甲惭愧,有眼不识金镶玉。”杨明宇!他路人甲日后必定报此一仇!
本是剑弩拔张的一场祸事,又顷刻间这样不动声色的化去,众人也是松了一口气,暗赞这闵案首果然有一手,唯有杨明宇是怒不可揭,赔了他人又折兵,并且他的名声,怕是也会有诟病了……
听着周围人小声的称赞,闵清上前扶起路人甲,眉眼弯弯道:“郎君赤诚,祝郎君日后忠君卫国,平步青云。”
众人见此,再度恢复常态,现场又是杯酒交错,好不热闹。
倒是闵清身边人又更多了些,言谈之间多数推崇闵清,众人说说笑笑一番,不知谁说到了那登科楼三楼神秘之人出的对联,至今无人在此对出。
闵清心中一动,叫来小厮拿了纸笔,挥手写下……
至此,闵清一名,从这小小的县城开始为人乐道,逐步名扬天下。
全剧终。
end
(当然不可能啦哈哈哈\^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