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梨涡小娘子确实极合闵清心意,她一路目送梨涡小娘子远去。
而那于非对唐颜真的礼数,这一不容易注意的地方,也被落入闵清眼中,心里寻思着这小娘子的身份,此时又突来珠县,是否和云上生要对付于家有关。
闵清身后的小孩一直注意于非几人,此时见他们远去,知道这事已了,顿时松了口气,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倒霉!怎么就突然摔倒了呢?
瞅瞅闵清注意力不在自己这里,身边另一个穿着极好的郎君更是没有注意自己,眼睛一转,小孩匆匆说道:“小子谢过姐姐救小子一命。”嘴上说着,身子便要拔腿飞快离去。
言语之流畅,语气之十足,哪有之前那般怯怯瑟缩。
然而闵清身后好像长了眼睛似的,眼看这小孩就要动作,突然回身一转,眼疾手快的素手一动,恰恰好的拉住小孩的手臂。
“既然我救你一命,怎又不能报恩呢?”
闵清笑容越发灿烂,另一只手不顾小孩挣扎,在她身上摸索一通,从后腰处摸出一个精致的钱袋子。
小孩惊恐的睁大双眼,她、她怎么知道我身上有钱袋?她仗着身子小又灵活,偷窃这么久还从未失手,今天不知道怎么的摔倒就算了,竟还被人当场搜出赃物。
路先也是一愣,这小孩还真是小贼一个,不过这小娘子也忒厉害,这是怎么知道的。
闵清得意一笑,晃了晃钱袋,谆谆教诲:“若是我没有阻挡那郎君,你被当场抓住搜出这一钱袋,怕是真小命不保矣。有道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便教了你这一句,可好?”
路先听了这新奇谚语,不由称赞道:“好一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小娘子可真是才思敏捷。”
这般随口成一谚语,看似简单,然而其中却包涵道德之理,说不得便能口口相传,流芳百世。
能够顷刻间达到如此,可谓真算慧智天成了。
闵清倒是没想这么多,她不过是张口就来,不过此下也没心思去和路先讲,只是敷衍应和了几句,再度看向被她说懵了的小孩。
小孩目瞪口呆:“我没读过书,我听不懂啊。”
闵清心下只觉得好笑,拉过她走到街边小角落,又从路先随从那里,向他要金创药。
那随从一愣,脑中想着主家都不知道他们身上有金创药,身体却已经做出反应,递上了金创药。
他们这种随从,一般是负责保护主人,还要充当打手,偶尔也会受伤,因此身上都会多多少少带着点伤药,以防万一。
又掏出干净手巾,要了随从那随身携带的水壶,倒些水淋湿了,细细将小孩额头伤口污渍擦净,将些许金创药小心的敷在上面:“别动,我且给你上了药,这便不容易被感染……不容易伤口恶化了。”
伤口被药性一激,小孩疼得嘶哑咧嘴的,却也忍着没有叫出声来,倒是让闵清两人高看了一眼。
“别想着逃跑。”
看看自己脏了的手,闵清打算清洗一番,便不大不小的威胁小孩不要趁她不注意又想逃跑。
小孩看着这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姐姐,早知道自己是小贼还是救了自己,现下又这般温柔的处理自己伤口,也没说扭送自己去报官,便乖巧的点头。
主要是旁边有两个凶恶大汉围着,怕是想逃也逃不了。
被定义为凶恶大汉的路先,适时的递过水壶,让闵清将手洗净,疑惑道:“小娘子既然早就知晓此人是个小贼,怎的还救了他,现在又为何还留着他?”
擦干素手,闵清随意道:“按说每县之地,都有官府设的孤儿所,收容那些无父无母无亲戚的十二岁以下孩童,这可是我大周圣祖陛下定下的祖制,不可随意更改,各地也莫敢不从。可是路郎君,不知你可否有注意到,这珠县,衣衫褴褛的孩子特别多些。”
这一路逛来,她东看西瞧,并不只是专注吃喝玩乐,而且有意无意观察这珠县,表面确实繁荣无比,然而躺在黑暗之处的穷苦之人,数目之多更是触目惊心。
路先略一皱眉,经闵清这么一提醒,他便也想起来这一路所见。
祁冬县也是有孤儿所的,但是流离在街头巷尾的小孩子虽然也有,却数目不多,大多还是品行极差被赶出来的。
然而就这港口所见,好像来往确实有许多小孩子乞讨。
随即反应过来,没道理这一小娘子都早就发现了,路先自己虚长了这么多岁数,观察力还不如一小娘子。
心虚之余,偏要硬着嘴问道:“万一这小贼便是品行极差之人呢?”
小孩见这大汉,一口一个小贼称呼自己,胆上心头,张口反驳,声音哽咽道:“我才不是小贼!若是有机会,我也想读书识字啊!”眼角却有些晶莹,却是不自觉的悲从心来,流了眼泪。
她也不想当小偷,可这是她能决定的吗?生为孤儿,流离失所。
世人求的吃饱穿暖,她不求那么多,她不求穿好,只求能有一口饭吃。
她不当小偷,她怎么有银钱买吃的?她这么小,又能干什么,又能从哪里获得吃食?
翻垃圾堆?她抢不过那些大孩子。
她不偷东西,她就得饿死,死在哪个疙瘩角落里,身体发臭,也没有人来给她收尸,就那样随意的摊着,还可能被饿的发荒的野狗,来寻了尸体吃了她的肉。
她曾经在一个巷子里,想要去翻那垃圾里的食物吃,就看到一个尸体,干瘦干瘦的,但还是有几只野狗围着他,在啃他的尸体,连骨头也不放过。
小孩认得那个男孩子,因为他很老实,从不跟着大孩子们去偷抢,他从没有吃饱过,所以明明十岁的人了却还像个五六岁,身体干巴巴的,又瘦又小。
她知道,那个男孩子是被饿死的。
或许是这位姐姐太温柔,也或许是她不想被人定义为品行差的小贼,小孩第一次道出这不公的事。
“我不偷,我就得死,还有弟弟妹妹们,也会死。”
小孩平静的说道:“天道不公。”
这是她有一次乞讨时,有几个书生打扮的人走到她面前,开口就说了这四个字,或许是知道她听不懂,还特意解释了这个成语。
但是这群人对着她唏嘘半天,可怜的话也说了很多,就是不可怜可怜她可怜,连个铜板都没施舍,小孩就记住了这个成语。
我也是读过一点书的人啦。小孩那时很是得意,现下说出来,只觉得心里堵堵的。
听了这小孩有感而发的遭遇,众人沉默半响,无言以对。
闵清心下一叹,问道:“你说你还有弟弟妹妹们?”
小孩摸摸额上的伤口处,有些疼,又瞅瞅闵清好像在这些人中处于领头一样,纠结半响,下定决心道:“还请姐姐跟我来。”
便率先往外走去,随从一挪身子,挡住去路,第一反应看向闵清,闵清自然的点头,示意放行。
随从刚要一动,随后连忙反应过来,赶紧看向路先,额头不由冒出冷汗。
他可是路先的随从,该死的,怎么就下意识的先看闵清如何示意呢?
原来不知不觉中,闵清那自然流露的气势,有些压过了路先,他就下意识的以闵清为先了,这小娘子真邪乎。
路先也是人精,他也有所感,这闵小娘子几乎每一天都在变化,越来越有气势,连他有时候也不自觉的被带进去。
实在更怪不得这随从。
暗自琢磨了一眼闵清,说道:“且跟随她去。”
随从这才挪开身子,让出去路。
小孩撇撇嘴,偷瞧了闵清一眼,见她面带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便率先往一巷道走去。
闵清几人自然也是跟在后面,只不过闵清最后又回头瞧了瞧那港口。
一河之隔,也不知何时能再见到青弥和白露两位好友……
几人跟着小孩在狭窄的巷道里左拐右拐,兜兜转转几回,越走越偏僻,这般过了一刻多钟时,来到一巷道尽头的一处房门前。
这里采光不是很好,明明是大白天煌煌大日高挂,但是这里却很是昏暗,照射不到阳光。
闵清眯眯眼睛,适应这般亮度,打量面前景象。
这处房子墙壁斑驳,上面还长了许多蔓生植物爬山虎。
下面的一扇木门破烂的摇摇欲坠,被人又在上面用木块打了好几个补丁,总算看起来结实了一点。
但若是推门动作大些,闵清毫不怀疑它肯定会掉下来。
“砰砰”“砰砰砰”“砰砰”
小孩上前以二三二声的规律敲门,还敲的颇为重且响亮,敲的那木门都有些摇摇晃晃,闵清眼尖还看到有木屑飘落。
“大毛,二毛,三毛,四毛,我回来啦,喵喵。”
随后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响起,里面的人来到木门后面,稚嫩的声音欢快的道:“喵喵喵喵,这里没有毛毛。”
然后另一个稍稍成熟但也稚嫩的声音传出:“笨!你暗语都讲错了,是这里没有喵喵啦!”
小孩听得倒是高兴,嘴巴一直裂着,骄傲的向闵清他们炫耀:“这是我们的开门暗号,答对了才会开门哟,这样就不怕有大孩子来抢我们的房子了。我是毛毛啦,快开门。”
闵清莞尔一笑,赞许点头:“很聪明的法子。”这木门烂成这样,她一脚都能踹开,不过这防范的心思却是极好的,值得鼓励。
门里的人闻言,顿时欢快的叫嚷起来:“是毛毛姐姐,毛毛姐姐回来啦。”
宛如一群小鸡仔等着喂食,闵清心里想到。
然后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木门吱嘎一声,缓缓打开。
出乎意料的,门里面却是阳光正好,一片光亮。
闵清眯眼看去,瞳孔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