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县。
半夜,年轻的县官孙旭带着县尉县丞及书吏送走惊慌的诸位乡绅,坐于大堂之上,单手撑着头颅,面色疲惫。
今日里,县城里突然来了从皇都来的巡案,虽说那巡案只是个年轻娘子,又不过只带了十几人,也只是客气的在县衙召见了他及众官员询问富县民生等事,然而光是巡案两字,便能将其他乡绅士族给吓的半死。
因此日头刚落,他安顿好了那个巡案,那些乡绅便听闻了消息匆匆赶来密会。
……
昏暗的房屋内,烛火摇曳中,整个富县里最非富即贵的那群人,个个穿得光鲜亮丽齐聚一堂,然而个个无言相对,气氛低沉,颇是压抑。
富县的粮食富商李东家面色沉郁,扫视一圈,见众人皆是一副想开口又心慌害怕的表情,频频望他与首位上的孙旭,心里闪过得意,轻咳一声,才沉声问道:“孙大人,这巡案今日突然又出现在此地,这是何故?”不是说潜林寨的人已经答应了吗?
李东家是富县前些年新起的富商,他原本只是富县一个小小粮店的掌柜,但随着鹿郡郡守初来此地,整合县城里那些不服或是不愿同流合污的时候,李东家倒是狠辣,投于县衙,倒手就将自个的东家出卖,被匪贼乱刀砍死,自己捡了原东家的家业,一直和县衙勾搭,低买高卖控制粮食,又心狠手辣排除同行,这些年来,倒是一跃成为富县首富。
见他开口了,其余人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也不在憋着,另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率先急道:“李东家说的且是,那巡案前些日子不是已经离开富县了,怎么的又回来了?孙大人,平日里你可没少收我们的孝敬,这巡案大人来了,你可得从中斡旋一番才是。”
“是啊,方掌柜言之在理,若真被巡案大人查出什么,我们逃不了,其他人也别想逃了……”
“查什么?”
孙旭本是和煦的脸,瞬间阴沉下来,手中茶杯重重放置桌上,发出嘭的声响,打断了原本七嘴八舌的声音。
孙旭不高兴的看着这群或富或贵的人,慢条斯理道:“本官两袖清风治理富县,有何可查?不说让百姓们衣食无忧,但也兢兢业业为民奔波,让其幸福和乐,如此苦劳,就算巡案大人来了,亦是可看得见听得着的。”
孙旭站起来,对着中州长安方向作揖道:“本官身为天子门生,圣上之臣,坦荡为官,心正身正,诸位……”
孙旭负手而立,微眯众人:“可觉如何?”
他能凭着寒门出生,年纪轻轻坐到一县父母官,把持富县近六年,还怕这些满脑子肥肠的蠢货要挟?
那妇人方掌柜便是聚宝阁东家,本地仅有的世家出身,只是祖上没落,她也不是读书的料子,但人可不蠢,不然也不会凭着空有的名头,忽悠娶了一富家子弟,还将那夫君家的家产谋成自家的。
一听孙旭这些话,便知孙旭是想撇清关系了,怎么着,这是欺负他们没姓孙的把柄么?
方掌柜拍案而起怒道:“孙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想撇清关系,拿我们做人情给那巡案?”
其他人一听,那还得了,富县这些年每况愈下,且齐州挨着边境,羌人又强势,时不时小股羌匪越境抢劫一番,导致齐州境内真正有权有势的,莫不是在安全的州府,便是去了中州等地,否则他们怎敢瞒着朝廷,和官府勾结一起养贼自重。
如今这皇都巡案来了,孙旭若是不想法子斡旋,他们这些只在本地敢作威作福的人,一旦被查出来那些肮脏事,哪能逃的过,不禁更加慌乱,纷纷或是恭维或是哀求孙旭。
李东家将众人各一姿态尽收眼底,很是不屑。
孙旭算盘是打的好,一直以来是充当老好人的角色,虽然明面上是个百姓嘴里的好官,然而糊弄那些愚民倒还可,若是那巡案大人真是个角色,孙旭伪装的再好,也要被扒下一层皮来,露出真面目。
“都慌什么,安静。”
李东家喝住其他人,转身对孙旭笑眯眯的恭敬道:“孙大人是本县父母官,鼎鼎有名的青天大老爷,爱民如子,我等也皆为大人子民,犹如一家人,早已难分,我等且听大人的便是,大人,你说是也不是。”
一家人,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逃不了干系。
李东家的话外之音如此明显,孙旭如何听不出,但李东家向来知趣,是个少有的聪明人,他虽偶尔不喜李东家的高傲,不过这人奸诈心狠,也为孙旭出了许多计策,比如那一不做二不休的毒计……
“方掌柜慎言。”孙旭斜眼一瞟方掌柜,昂首道:“还是李东家明白,本官诸位也且放心,那巡案大人本官今日也见过了,不过是个新晋进士的年轻娘子,没什么见识,想来是哪家的子弟搞个名头出来。”
他看不起这些只盯着自家三分地的人,然而若不定了他们的心,若是某些人犯起蠢来,闹将到巡案那里搞个鱼死网破,那也不妙。
孙旭不得不说了一番话,随意安抚一番,又叫来县尉等人保证会商议,这些人才稍微定心,匆匆离去。
……
一群蠢货,就知道给他添麻烦!
孙旭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心里颇是埋怨。
县丞是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郎君,见此忙砌上一壶茶水,给孙旭上茶,八字胡一抖一抖的道:“大人喝口茶歇歇,大人心系民生,白日里奔波劳碌且是辛苦了,夜晚还要忧心治下,确是我富县百姓之福啊,还请大人务必要注意身体。”
如此一番溜须怕马,孙旭自然受用,心情不由舒畅不少。
一旁的县尉娘子看的老大不爽,她是行伍出身,向来豪爽,自是看不惯县丞这等人。
一屁股坐下,直道:“大人不必忧心了,那小娘皮不过带着十几人,有何惧之,不如干脆点,今夜便由本县尉带人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