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眠春讽刺起人素来就是不遗余力,说话不带脏字,张守备被他骂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却是敢怒不敢言,只敢点头哈腰:“不敢劳烦国舅爷,此人涉及两桩杀人大案,今日下官一定得将他带走……”
江宁县外柳家灭门的案子,以及那无名盗匪的案子。
“这么说来,你们已经找到证据说明这位陈艺学牵涉进两桩杀人大案了?”
孟眠春这般反问。
这半路杀出的张守备闻言顿了一下,回道:“这是宪司的事,下官只负责抓人。”
官府有权力逮捕只是具有嫌疑的人,至于之后的事,自有宪司取证裁决,陈正道自然也可以请讼师自辩,这些就不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内了。
孟眠春和柳照影哪里还能有什么不明白。
张守备根本就是跟着孟眠春来的。
知道孟眠春在查这两桩案子,他们就搭了个顺风车。
有时候官府做事真的是挺让人恶心的……
尤其是孟眠春和柳照影还知道金陵的官府可能暗中早已与江湖势力勾结了,府衙乃至军监,有多少人是干净的,他们也没有个定数。
孟眠春不是愿意吃亏的人,不过今天却很好说话地笑了一下,退开半步道:“我不过是个闲人,顶着皇亲国戚的名头,也不能随便阻碍官府办差。”
张守备反而有点愣,这么好说话?
“怎么?不给人做良民的机会?”
“哪里哪里……”
张守备立刻示意手下的官兵上前去“接手”陈正道。
柳照影就算心里有一万个问题想问陈正道,此时也都只能忍下来。
不过孟眠春也没让张守备的人靠近陈正道:“我这两个手下,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回到府衙大牢这段路就让他们帮个忙吧。”
“这样的话,自然多劳烦国舅爷了。”
陈正道被陈德陈性压着肩膀,动弹也不能动弹一下,随着陈德陈性出了关二爷庙,他却是长呼了口气,突然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微微侧脸对柳照影说道:“柳家小儿,你很快就能报仇了……”
柳照影微一蹙眉,还没来得及多思考,就被张守备身边的官差“请”离了陈正道身边。
“就这么让他们把人带走啊……”
双喜偷偷地和柳照影说着。
他自然是知道柳照影的家仇的,如今找到了始作俑者,可是却被半路杀出的官兵给截了人,怎么都有点不舒坦吧。
柳照影对双喜笑了笑,没做声,她何尝想让陈正道被官府的人带走,但是那两桩大案翻出来,再加上阿拴失踪的案子,陈正道只能被收押,孟眠春有什么资格动私刑呢?
当然,孟小国舅可以无法无天,他做触犯律法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但那都是他有把握收场的情况,现在的局面则不同,因为他府里还藏着个命犯的儿子,因为金陵城里黑白两道混杂的势力他还没有把握理清楚。
所以即便是他,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硬和官府作对。
一路上张守备还不断向孟眠春保证,一定会好好套出陈正道的口供,找出阿拴的行踪,请他放心。
但这样的保证在孟眠春看来就是放屁,他根本信不过官府。
陈德陈性再厉害,也不是狱卒,没法子在大牢里还看押陈正道。
既然没有办法饶过官府,就只能通过迂回些的法子了。
孟眠春一回家就躲到书房里去写了封信,写完后封了就立刻让双喜送了出去,双喜牵的马是府里最擅跑的马,柳照影一看便知。
她顶替双喜进书房伺候茶水,想了想还是对孟眠春说:
“少爷,多谢你费心了,但陈正道的事,你不用再为我去奔走,既然都到了这一步,想必他也是早有筹划,你实在不必因为我过早暴露自己的计划……”
孟眠春能想到的事,她自然都能想到,他要干什么,她自然大概也能猜到。
但孟眠春闻言只是嗤了一声:“我可不是为了你奔走,迟早都要有这封信,宪司如果也坏了,说明整个金陵城的刑狱都坏了,你说这是小事吗?我不得先提防着?”
这是最差劲的结局了。
而事实证明,事情的发展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孟眠春那封信送出去了还没回音,只是翻过去一夜,金陵官府就来孟家通知了:
陈正道已经死在狱中。
原因很简单,畏罪自裁。
孟眠春听闻消息当即就差点砸了手里的粥碗。
自裁?还畏罪?
是真把他当傻子耍了吧!
来传话的小吏战战兢兢地软了腿,感觉下一刻就要被这阎罗王一般的国舅爷给处置了。
“这话是能让人信的吗?堂堂金陵大狱,竟然让个案犯说自裁就自裁了,说出去,大楚牢狱岂不如儿戏一般!”
孟眠春当然生气了。
现下根本不用去求证了,无论宪司那里如何推脱,他也不可能相信陈正道是真的自己寻死,或被旁人暗害,若没有宪司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陈正道就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去死。
他死之前还很主动画押认罪、交代清楚口供,那么这件案子只会有一个结局圆满结案。
圆满个鬼!
“原来如此啊……”
柳照影缓缓说道。
原来如此。
陈正道为什么甘愿束手就擒,为什么坦然认罪,他……或者说是他们,就是为了做到现在这个局面。
陈正道的案子已然是大案,必须通过官府才能结案,因为只有结案了,这件事才能真正尘埃落定,到此为止。
看来,是有人不想孟眠春顺着陈正道再查下去了。
这就更能证明昨天柳照影的感觉,柳家灭门的真相远没有陈正道说的那么简单。
或许他为了报复失踪多年的师兄是真,为了夺取师父留下的手稿也是真,他对柳家的恨更是真的,可这不代表他就不会被人利用来做这出头鸟。
昨天他被带走的时候就告诉柳照影她“很快就能报仇”了,可见他也是早存死志,是了,所以他把六壬先生留下的手稿也一页一页烧了。
他这般重视的东西,自然也要随着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