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季槿,早已经不是个会让柔软的情感占据上风的孩童了。
他驰骋沙场,肩负家族,他虽年轻,却在亲人的相继离去后,被巨大的责任和痛苦煅成了一身铁骨。
到了如今,他并不会怀念幼时的童稚和软弱,也不会痛恨如今的冷酷和阴沉,这都是人必经的过程,两者皆是他。
他眼睛微眯,一步走到了柳照影面前,带着一身冷冽沉重的威压:
“你到底是何人?”
他眼神里毫不掩饰的杀意,让柳照影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回答的不好,就会立刻被他当奸细解决了。
季槿的念头不外乎那几个,最可能的就是这个人仔仔细细地调查过了季家的事,借此机会以画画为借口接近他,并且选择了攻心之法,知道一个人的弱点,才能快速地依靠这个达成所求。
这也是他的理智这般头头是道地分析出来的。
柳照影大概猜到了他的想法,轻笑了一声,指尖落在画上那只调皮的小猫身上,只岔开话题说:“这只猫同别的猫不大一样,不喜欢吃鱼,却喜欢上好的牛杂碎,不喜欢普通的毛线团,却喜欢金玉珠宝……”
季槿的脸色更沉了:“谁告诉你的?”
柳照影对视着他,从眼前这双适才含着杀意的眼睛看出了一丝动摇。
“你不是在猜吗?你最不想相信的那个可能是什么?季槿,我是谁你看不出来么?”
从一开始,柳照影就没有表现出过旁人那般对他的敬意和惧意来,他初时以为她不过是比旁人镇定些,但现在看来,他觉得这小子根本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是妄图用这种旁门左道来吸引他的注意。
他用这样的方式跟自己说话,用这种特殊、自己记忆中姐姐的口吻……
他是在模彷季如惠!
这个认知让季槿立刻大怒,对柳照影的厌恶和愤恨远超刚才狄婆婆那两个跳梁小丑。
“放肆!”
他几乎是立刻就动起手来了。
一出手就见真章,他只觉眼前这人不是精于武艺之人,但胜在动作灵敏反应迅速,可见是受过些教导的,可她的气息身形显然无法跟上,招式没有力气支撑。
季槿本就存着试探之意多些,并未下狠手,只几招就制服了柳照影,一掌扣住了她的脖子,二人身高有差,更显得他占据上风,他正待说些长威风的话,可是不防露出了一个破绽,却叫她给狠狠用手肘击中了左手手臂中的曲泽穴。
季槿顿时手一麻,就泄了气,柳照影则轻盈地跃开了。
“你……”
这是季槿没有想到的,他晒得小麦色的脸皮上竟是控制不住微微透出些红来,比怒更多的是羞愤。
只要是个人身上就会有些弱点,季槿也不例外,他从小就不能让人碰手上的曲泽穴,一碰就酸麻难忍,他小时常被季如惠取笑麻筋长得和别人不一样,也曾惹怒了她被这个霸道的姐姐压着戳曲泽穴报复,他那时候还小,又羞又气,觉得这就跟被人强按着挠脚底一样羞耻,最后以哇哇大哭收场,并且还很丢男子脸面地去求种氏狠狠告了一状,让种氏不得不罚了姐姐好几天禁足。
柳照影早就猜到会有这一番,也是故意和他动手的,她知道季槿这狗脾气,光用嘴皮子说的可没用。
现下看他捧着手肘露出这么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哪有刚才季小将军的气势,又难免想到了他小时候的那些窘事,自然是忍不住侧头“噗嗤”一声轻笑出声。
便是这笑声和神态,更是让季槿心神大震,他那个有点霸道、有点促狭、喜欢欺负弟弟但又比谁都护短的姐姐,曾经就时常这般对待他……
适才只将柳照影视作一个高明奸细的想法立刻就动摇了。
他听到自己出口的艰涩声音,带着难以描述的颤抖:“你到底……是谁……”
甚至脑子里生出一个不受控制的念头来,就是个高明的奸细又如何呢,既然模彷地这么像,就当姐姐在世上留了个影子,对他和母亲来说,难道不比狄婆婆之流、不比一幅死气沉沉的画更有用吗?
柳照影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地看着他:“这比我想的要费些工夫。阿槿,不要再揣度你脑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了,真的是我,我没死。”
……
晴天霹雳,五雷轰顶,天崩地裂,都不足以形容季槿此时的感受。
他觉得好像适才自己的五感都失真了一般,不知天地为何物,放眼望去所有事物都似不真实一般。
“我还是不信。”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已经过了很久了,久到季缘处置了人回来,把狄婆婆藏的柳照影的画拿回来,摊开给季槿看,并且又上了茶,呼唤了他好几声。
他诧异地问柳照影:“少爷这是怎么了?”
莫非这柳画师的画技高明地还能把人的神魂给吸走?当真有些传奇故事的色彩了。
柳照影颇为无语,她真的没想到季槿会是这种反应,只能尴尬地说:“季小将军大概在思考人生。”
“我还是不信。”
季槿陡然的插话让旁边交谈的两人愣住了。
柳照影顿了顿,没做反应,以她对这个蠢弟弟的了解,他接下来自会有一番他神奇的反应。
果然,说完不信之后,季槿一把就拉了柳照影,在季缘目瞪口呆之中冲了出去。
这里是季家,是他们从小长大的地方,自然充满了姐弟俩无数的回忆,他一会儿冲到主院,指着路边一块青石板让柳照影说,柳照影莫名其妙:“说什么?说这里……是你小时候相信神仙,在这里跪了一个月?”
季槿又拉着她到后院一个老银杏树下,摸清了他大概的想法,柳照影只能无奈地继续配合:“这里以前架了秋千,有一次我不小心失手推了你一把,让你摔了三颗牙。”
如此几次,季槿犹不死心,仍要验证,问得多了,柳照影是真不知道他要自己说什么,控制不住地有些生气:“你什么毛病?你到是给我说说,谁会记得家里十年前种过的一丛芍药是什么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