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澜院。
假山重重,长长的走廊下,清水幽幽,池塘岸边杨柳青青,蛙鸣鱼戏。
顾如深淡淡的看着水中的倒影发着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言溪宁坐在走廊边上看着她,奇怪的对一旁的顾西辞道:“你这姑姑好像心情不大好。”
“是吗?姑姑经常这样,你以后习惯就好。”顾西辞拿着玉笛的手一顿,深邃的眼闪过一丝异样。
“哦?”
“见过郡主。少爷,夫人请您与少夫人还有姑小姐进随风堂,老爷已经等着了。”一素衣女子福了一礼说道。
顾西辞点了点头,“姑姑在那边,你去吧。”
待素衣女子离去,顾西辞淡淡的道:“她名为紫落,是父亲的通房。”
言溪宁并无意外,看那女子的打扮并不是浓妆艳抹,却也不像府上丫头的粗糙,反而显得很精致。她显然是聪明的,虽然打扮的并不是太出挑,可是却给人很养眼很舒服的感觉。
当二人踏进随风堂时就听见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下次不要让人踏进随风堂。”
“这不是儿媳妇给你敬茶嘛,你总不能不见吧?儿媳妇可是皇上封的郡主呢。”李氏笑道,在看见顾西辞与言溪宁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更浓,“快快过来,看这些饭菜可合心意?”
言溪宁这才注意到,正在布菜的李氏身边有一个蓄有短须的中年男子,围着餐桌坐在紫檀木做的轮椅上,眉目与顾西辞有三分相似,可能是久卧病塌的缘故,他的身形削瘦,眼神黯然,面容枯黄。想来这就是她的公公顾临风了。
“媳妇言溪宁见过父亲。”轻福了一礼,她道。
顾临风只是点点头,便示意李氏拿出了两个红包道:“今后你们好好过日子,我这里就别来了。”
言溪宁一愣,李氏忙解释道:“你父亲喜静,不习惯被人打扰,平常除了我还有紫落,其他的人他都不见的。”
这是得了自闭症?言溪宁虽然不解却也没说什么,这些她也并不感兴趣。
“媳妇知道了。”
“夫人,姑小姐来了。”
李氏低头布着菜,声音轻缓地道:“快请。”
见紫落去了外间,李氏目光不经意的扫视过顾临风,未语。
言溪宁却是捕捉到了顾临风眼里一闪而逝的光亮,心下不解,看向顾西辞,却见他神色淡淡并不看她。
言溪宁皱眉,这男人自来雕澜院后一直神色清冷,奇怪的是他的对顾临风的态度,疏离冷淡。至少,他们进了这随风堂后,便未曾听他说过一句话!
而李氏对顾如深的态度,言溪宁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嫂子,你看我,光顾着看池子里的鱼了,倒害得你们好等。”一进门,顾如深就笑意妍妍的解释道。看向顾临风时,她低低的唤道“哥。”
顾临风笑意划上眉梢,口气却淡淡的,“嗯,深深清瘦了。”
李氏轻笑道:“深深每天都管理着那么多生意能不瘦吗?看得我都很心疼呢。”
顾临风皱眉,看向顾西辞冷冷的道:“你都做什么去了?怎么把生意都丢给了你姑姑?”
李氏眸光一闪,怯怯的低着头。
顾西辞面无表情的看着顾临风,声音淡漠:“我自己也有生意要管理。”
“你能做什么生意?不理正事不学无术,这就是你的生意?”顾临风怒斥道。
言溪宁皱眉,这公公说这些话是说顾西辞?不理正事不学无术?不像吧,况且她也不觉得堂堂名阁阁主是个无能之辈,那么,顾临风说的话就有些怪异了。
“父亲每年就见子疏一次,记忆难道就只停在十多年前了?”顾西辞依旧神色淡漠,只是嘴角勾起一丝讥诮。
顾临风一愣,斥道:“你这是在责怪我?”
“子疏不敢。”
“相公,咱们一家人难得聚聚,你就别责备孩子了,况且西辞是真的有他自己的生意,都壮大到能跟顾家平分秋色了。”李氏安抚着顾临风,说到最后有着明显的欣慰和骄傲。
顾临风不可置信的看着顾西辞,顾西辞却是淡淡的并不说话。
良久,顾临风质疑的问道:“你娘说的是真的?”
“姑姑也是知道的。”顾西辞声音无一丝波澜。
一直未开口的顾如深笑了笑,“是的,哥,西辞很有经商的天赋,当初仅凭嫂子给的一百两银子就有了如今成就。”
顾临风闻言冷笑了一声,双目逼视着顾西辞:“用顾家的银子做的生意是你自己的吗?”
顾如深低头不语。
李氏眸中寒光一闪。
言溪宁心下叹息,这顾家看来也是个麻烦窝。顾如深那话看起来像是在替顾西辞说话,可琢磨之下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她的话中重点是‘嫂子给的一百两银子’!
“我用的是娘的银子。”
“你娘吃的用的都是顾家给的。”
“那是娘的嫁妆!”
“……”
顾临风一噎,看着李氏怒喝道:“夫人,是真的吗?”
李氏埋着头道:“是”
顾临风手指着李氏大怒:“我顾家难道穷到要用你的嫁妆了吗?”
顾如深连忙给顾临风拍着背,“哥,干嘛生这么大的气啊,小心身子。子疏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倔强得很,当初我本来让他管理顾家的生意的,可他有自己的抱负,想自己创一番事业。我觉得也是,就在帐上给了他一千两银子,可他说不想靠顾家,我这才给嫂子借了一百两银子。哪有你说的那般严重?”
呵,这个姑姑怎么感觉是在火上浇油呢?言溪宁余光瞟向顾西辞,却见他眸也不抬,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不靠顾家?这是什么话,你是不想做我顾家的子孙了?”果然,听了顾如深的话,顾临风一拍桌子,怒吼道。
顾西辞却不不紧不慢的道:“父亲想多了,子疏只是不想在靠顾家有所成就之后,被父亲指着鼻子说这是顾家给我的成就。”
顾临风一噎,一口气憋着没处发,对着李氏就是一通责难。
“李悦,这就是你的好儿子,你看你都把他教成什么样了?这是存心气死我吗?”
顾西辞浑身散发着冷意,他身旁的言溪宁不觉握住他的手,安抚的笑了笑。
“父亲,娘亲细心照顾了您十二年,您对她可有过只言片语的关心和温柔?姑姑一进门您就看见了姑姑清瘦,可娘呢,你难道都没看出来她双鬓染了华发,双眸失了光华,她也瘦了,为了你,她几乎没有跟我们兄妹好好吃过一顿饭…您不但不心疼她还要如此责备她,您比我们都知道娘曾也是才貌名扬江南的奇女子,可您看看她都为了您成了什么样了?”
言溪宁转过头,看见门前站着两个妙龄女子,一个嘟着小嘴,愤怒的望向顾临风,倒有些天真可爱,可不就是顾西辞的小妹顾颜儿嘛?她身前的女子眉目清冷,嘴角勾着一丝冷笑,倒与顾西辞有三分相像,正是顾西辞的大妹妹顾依然,刚刚说话的正是她。
看来这个顾家尽是人才啊,看她都嫁到麻烦窝了,不过她倒是挺喜欢顾依然的,有个性!
顾临风看着默默垂泪的李氏,嘴巴张了张却始终未曾开口。
顾西辞一手反握住言溪宁,一手紧握成拳,眼里滑过一丝对李氏的浓浓心疼。
“依然,颜儿,来快坐,就等你们吃饭了呢。”顾如深拉过两姐妹慈爱的嗔怪道:“你们怎么才来?”
顾依然看了一眼顾如深拉着的手,清浅的带起一丝笑容,“就落后了姑姑几步而已,听到父亲训斥哥就没敢打扰。”
“好了,快进来坐下吧,大早上了,你的嫂嫂可还没吃东西。”
顾西辞淡淡的开口道,看着这对妹妹,眼里却是温和宠溺的。
众人闻言,这才看向一直低着头不语的言溪宁,顾依然喊了一声嫂嫂,目光略有歉意。就连顾临风也有些许尴尬,谁也不想被儿媳妇看笑话不是。
言溪宁一叹,再这么磨叽下去,再饿都没了胃口。
“嫂嫂,你别理他们,每次来雕澜院都会被父亲训斥,我都习惯了。我们先吃饭,饱了再听父亲继续训,他一次不训人就憋的慌。”
看向说话的顾颜儿,只见她调皮的吐了吐舌头,言溪宁好笑的道:“颜儿真可爱。”
顾如深接过话,“可不是,她可是我们的开心果呢。”
“她就是有时候太无理任性了。”李氏宠溺的笑道,转头对言溪宁柔柔笑道:“溪宁,今后只能请你对她包容一二了。”
“娘说哪里话,媳妇觉得颜儿甚是乖巧。”
一顿饭吃完,已是一刻钟之后了,这期间,顾临风一直沉着脸,大家也只做没看见。
待告辞了公婆,一行人出了随风堂便由各自的丫鬟撑着伞侍候着。
顾西辞接过六月手里的油纸伞打在言溪宁的头上,“让你笑话了。”
“我不觉得。”
两人相视一笑。
“累了一早上,你们都去休息吧,晚膳我会派人给你们送到房间。”出了雕澜院,一直沉默的顾如深开口道。
“谢谢姑姑。”
“一家人哪说什么谢啊?”疲惫的揉揉额头,“都去吧。”
跟顾颜儿两姐妹分开后,顾西辞和言溪宁途中一直都没再开口,倒是在快到了落雪苑的时候,旋舞一咬牙,跪在言溪宁的身前,“奴婢旋舞求郡主饶了叶子。”
言溪宁眉头一皱,对顾西辞道:“你的丫鬟?”
顾西辞点头,“跟叶子一起在书房侍墨。”
“叶子?哦,我差点忘了,早上见过,我把她如何了你要求我饶她?”言溪宁揉揉额头,对旋舞道。
旋舞犹豫的看了顾西辞一眼,咬牙道出了顾西辞让叶子一直行礼等到言溪宁叫她起身为止的事,言溪宁听后,神色淡淡的道:“半蹲着确实难受,那你便叫她跪着吧。”
“郡主…”
“哦,还有,等我用了晚膳你便带着落雪苑的所有丫鬟婆子小厮来见我。”
“…是,奴婢知道了。”见言溪宁不愿松口,旋舞无奈的应道。
路过双腿打颤的叶子的时候,言溪宁若无其事的进了院子,一行人不曾看过叶子一眼,唯留下旋舞无奈的道:“郡主说要是你半蹲着难受便准你跪着。”
叶子咬牙道:“不过就是个郡主罢了,天高皇帝远的,她还真以为是一人独大了?这可是在顾家,摆什么郡主威风?”
“你闭嘴。”旋舞怒斥道:“叶子,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要是被郡主听见了就是把你乱棍打死公子也不会保你,你难道就看不清形势吗?”
“哼,少在这里跟我假惺惺的,你难道就不想给公子做姨娘?”
旋舞脸上红白交错,她怒道:“我至少有自知之明。”
说完,急步离去。
然而她们不知道,她们刚才说的话已经被人一字不漏的听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