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后坐在杨树下的石凳子上,脚边睡着只通体洁白的丹顶鹤,盘着头蜷缩在一旁晒着太阳憩着。楚王后一手撑着旁边的石桌,一手放在髀间。转头,端端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施夷光。
她眼里还嵌着点点泪,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才缓缓开口道:“吾闻言,是先生救吾儿章于危难?”
“草民不敢居功。”施夷光还跪着,没有起身,垂着头,看着面前的石板,声音没有起伏。
“那先生可有救我儿?”上头楚王后的声音又传来,带着悲悲戚戚的余味。似乎对于熊章突然的失踪,到现在还没有从悲伤之中回过神来。
施夷光垂着的头默然,觉得有些奇怪。
“回王后的话,不过是草民与王子相互扶衬,到没有救其一说。”施夷光回道。
“先生倒是会讲话。”楚王后说着。说罢,停了停,施夷光也不接话。
片刻,楚王后长叹了声:“本想着,若是先生救吾儿,不管如何也该相报恩情的。”
说至此处,楚王后的话音却停下。定定的看着面前跪着的施夷光。
施夷光垂着头,跟个傻子一般,楚王后不问,就算话中有话,她也当不知道,一句不接。就跪在那儿,垂着个头,让人想看她的神情也看不到。
“那到底是先生救了吾儿,还是吾儿救得先生呢?”楚王后忽而有开口问道。
听着执著于到底谁救谁的楚王后的话,施夷光目光一闪,心中警铃大作。
这么执着于这样问。难道是因为悬崖上熊章替她挡箭的事儿?
宫廷中人还不知晓熊章如何失踪的,以她对熊章的了解,熊章就算对楚王后说,也不会说的那么详细。
施夷光垂着的面色沉下,阴郁从眼中闪过。
“互相抚衬,倒也不存在谁救了谁。”施夷光一瞬之间敛好了神色,平静的回道。
楚王后面色沉了沉,拿起帕子,再按向眼角,面色一瞬之间又恢复了凄凄。
“先生请坐。”她道:“王上的殿中先生都是坐而论,到吾这儿,却是跪而言。王上知晓,怕不是一翻责问。”
“诺。”施夷光也不推脱,应完也不多接话。起身坐到旁边的石凳之上。
楚王后此时偏头,看着闷闷的施夷光。
“先生跟章皆是一月多了无音信。这段时日,不知在何处?”楚王后一边按着眼角,一边关切的问道。
施夷光依旧微微垂着头,看着前头开的正艳的黄牡丹。
“王后这些,可去问大王子的。”施夷光此次回的利索干脆。
她跟这楚王后,越相处越觉得怪异。加上楚王后又是楚宫之中唯一一个正儿八经跟越宫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施夷光愈发不想在这儿多呆了。
楚王后回过头,又是一声轻叹,面上带起关切和心疼之色:“章儿怕吾忧虑,不肯告知吾。”
“大王子诚孝,处处为着王后想,心诚之念令人感动。”施夷光垂着头,依旧看着那朵黄牡丹,开口说道。
楚王后听着施夷光不痛不痒的话,也不答自己。转头,看向施夷光,面上佯作斥责,道:“大王子诚孝,吾自然心领,也不敢多问让他忧虑。不过为人母之心,思之切,担忧犹然。先生又何故不作答?”楚王后说着,看着施夷光,怕她说话又含糊而过,答非所问。故而问的直截了当。
施夷光听着,看着前头的黄牡丹,放在髀间的手指搓了搓,眼角微不可查的弯了弯。
扯皮子讲道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是她骄傲,至少她还没遇到过扯得过她的。
施夷光转头,看向楚王后,一眼之后,立马垂眉敛目,起身一揖:“不是秉文不闻慈母念儿思切之心,只是已许诺王子,出关之后不再提及当日之事。若告知,便是秉文失期呐!”
施夷光站立在楚王后面前,说着的声音越来越高,抱着手说的声情并茂,就差声泪俱下了。
“圣人有言,违诺乃失节。失节乃大耻。当死。若草民做失期之事,失期之前,何不速死?!”施夷光说着,又向着楚王后弯腰,做了个礼:“望王后谅解。”
楚王后本来凄凄切切的面上有些沉了沉,她看着施夷光低垂着的脑袋顶,捏了捏手指。
而后她收回了放在石桌上的手,看向施夷光,偏过了头,面色沉着。
旁边一众的侍女都垂着头一眼不发,施夷光坐着礼,没有听到楚王后赦礼的话,也保持着伸手弯腰低头的姿势。
牡丹园里头的春风微微,拂着低矮的枝丫。硕大的花朵缀在枝头,在暮春之风中摇晃着,压弯了细细的腰肢。
好一会儿,施夷光脖子都低酸了些许。
楚王后脚旁边的丹顶鹤睡醒了,伸出插在翅膀里的头,使劲儿的伸了伸脖子,晃了晃脑袋。然后起身,向着楚王后身上蹭了蹭。而后埋着细长的小黑腿,向着一旁的牡丹枝丫走去。
施夷光的余光瞅着那丹顶鹤,看着稀奇。
“先生被王上聘于宫内教习了?”楚王后再开口是,声音变得有些冷清了。
这会儿听上去,倒是跟熊章平日里的声音相差无几。
“草民拙劣,只是陪读”施夷光拉回看着丹顶鹤的目光,回的恭敬无波。
“住在宫中的院子?”楚王后转头,看向施夷光。
“诺。”施夷光站着回道。
“可选好了?”楚王后说着,看着施夷光的眼睛眯了眯。
“全凭王上安排。”施夷光回道。
楚王后看着施夷光,听闻此言,嘴角勾起,声音却没带着笑意:“王上公务繁忙,吾来替先生挑可好?”
“我乃外臣,尊躯高贵。内外又分,不敢逾越。”施夷光想也不想便回道。这楚王后,还想找她麻烦。
楚王后看着施夷光,被她回的一噎。说是内外,其实暗喻他们之间男女不该逾越。这不就是摆明了骂她么。
但又偏偏没有挑明了说,这话怎么想倒是没有错处。
说一句被噎一句,纵然楚王后再好的耐性看着施夷光也带着了愠怒。
“王上都没说什么,先生倒是颇有怨声了。”楚王后坐在石凳上,看着施夷光说着,声音冷了冷。说罢,又继续道:“先生入了内宫,章为王族嫡系,长嫡皆占。想来先生教习他,往后成为太傅倒是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