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令尹子西到了施夷光院子外的时候,他站在门外看了看院子里头,不算小的院子中间种着一棵树,冬日的时节早已掉光了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和缝隙里阴沉的天儿。
屋子有一排,是个合院。没有前后院,住一个人却也足够了。
子西扫过之后,目光落在院子里头屋檐下坐着的小儿身上。那小儿一边玩着手里的小弓箭,亦是转头看着子西。
“请问,秉文小先生可在否?”子西站在院子外,看着那小儿,温和有礼的问道。
秉文站起身子,冲着子西点点头:“在的。”说着,顿了顿,又道:“你要如何?”
子西看着那小儿,温润的笑了笑:“在下楚国令尹,可能替我通传一声?”
那小儿看着子西,想了想,这才点点头,而后转身走进身后的屋子里。
屋子里很暖,施夷光坐在案后。
她抬眼,扫了眼走进来的半儿,目光落向院子里头。从她这儿看去,只能看见院子里头还未化开的积雪,那一棵光秃的树,和院子正对面紧闭着房门,曾经安阳住的屋子。
“又来了个人,说是楚令尹,见吗?”半儿走进屋子,站在施夷光面前,开口问道。
施夷光将身子端正了些许,又转头冲着旁边放着的水鉴里头瞧了瞧自己的面,而后将水鉴推向桌案底下,理了理衣襟,端正坐直了身子。
轻声道:“请见。”
半儿点点头,转身走出屋子,站在门槛上,一手拿着小弓箭,一手抓着门柩,冲着屋外站着的那几人看了看,又回头看了看施夷光。而后才放下自己手里的小弓箭,跑向院门处。
“先生请进。”半儿打开院门,站到一边,对着站在最前面的人说着,转身带着人进了屋。
子西跟着那小儿在屋外脱了足衣,走进门里的时候,便看到了端坐在案后的施夷光。
随行的风村站在屋外,守在外头没有进去。
他看着定定坐在案后的人,脸色苍白,身子看起来羸弱无力。正如风村回来时所说,约莫是生了一场大病。
施夷光看到走进来的子西,面色淡淡。却也不失礼数的撑着桌子有些吃力的站起身子。
子西冲着施夷光行了个礼,看着施夷光又道:“先生身子抱恙,就莫要起身行礼了。”
施夷光似乎没听见,只缓缓地起身。一旁站着的半儿见此,赶紧上前,搀扶着无力的施夷光站直了身子,关切的叮嘱道:“先生病弱,当心些。”
施夷光闻言,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半儿一眼,而后回过头,在半儿的搀扶冲着楚令尹子西行了个礼。
“草民秉文,见过大人。”施夷光冲着子西恭敬的行了个礼,语气却是淡淡的。行的离是官民之礼,疏远而不失礼节。
子西看着站起身行礼的施夷光,听着他言语之中的疏离,叹了口气:“先生身子虚弱,何苦一定要行礼呢?”
他说着,目光看着施夷光。似乎比之前用高了些许。少年时光慢,多短点日子,便就觉着长高了。
“人可死,礼不可费。”施夷光淡淡的说着,抚着心口咳嗽了一声,在半儿的搀扶之下慢慢的坐了下来。
而后冲着桌案对面的草团比了个请的姿势。
子西也跟着坐了下来。
“一别多日,先生可还安好?”子西坐下,看着施夷光寒暄道。
施夷光看着子西,再轻声回道:“尚好。”将说完,又撑着桌子咳嗽了起来。
子西看着对面咳着的施夷光,面色有些不霁,但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却又有些自责。十几岁的年纪,独身一人在异国,本被师父托付给了他,却被他遗弃。
“自从将先生送走,我便寝食不安。本受故人所托照拂,”说及此,子西停下,长叹了口气,而后才看着施夷光继续道:“今日前来,便是想接先生回府的。”
施夷光看着子西,没有回话,只是淡然的问道:“楚国的祭天之仪大人都安排好了么?”
子西闻言,面色一顿,看着施夷光,想了片刻,才道:“当日先生圣言,我未曾听进,今日便是来向先生道歉的。”
施夷光看着子西,摇摇头:“我没有错,你也没有错。也无道歉这一说。”
“我有错。”施夷光话音一落,子西便开口说道:“一错于故人之托失期,二错于先生之明不见。”
施夷光看着诚恳开口说话的子西,过了片刻,才摇摇头:“若是今日没有日食,大人便不会前来认错,更不会觉得自己失期故人和不识才人有错。”她看着子西,说的淡然,也说的自负。
说完,又撑着桌案轻轻的咳嗽了起来。
子西看着面前虽然身子羸弱面色苍白,却将背杆挺得笔直的少年。他是向来就这么才华横溢且淡泊自负的么?
是么?
子西看着面前的少年有些恍然。他看着前方的少年,淡定自若,神色冷清。谈吐行为却是有礼而能探知其才华一二。这样的少年,不管放在何处,就算冷冷清清的站在那儿,一句话不说,也不该是被人忽略的那一个。
可是如何在令尹府近一年,自己都不曾发现呢?
子西有些想不起来,这少年将入府的模样了。也有些想不起来,平日里,他在府中的言行和模样了。
施夷光抬头,看着一言不发的子西,抿着唇。
屋子里变得安静起来。只有屋外爬着的小黑犬不时呜呜的叫上两声。一旁炭盆里火燃的久了,白灰蒙住一层,有些半熄半灭。半儿蹲在炭盆边,拿起旁边的树枝拨弄着炭上头的白灰。
“所以,今日我前来请先生回去,先生是不会允了?”子西看着面前的施夷光,即使知晓施夷光的态度,却依旧谦逊有礼着。
施夷光看着子西,没有说话,只摇摇头。
子西见此,抿着嘴,又安静了起来。
门外的风村站在槛儿边,双手拢在棉衣的袖子里头,看着院子里未化的积雪和树下堆起的一个葫芦人。下面一个大球,上面一个小球。上面插着树枝和炭做的黑眼睛,做成了人的模样。头上还带着个帽子。
雪原来可以这样玩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