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知道我在当天要离开，他就怕王二根来我住的地方阻拦，特意来看我走了没有，一进门就看见王二根挟持孩子做人质，你父亲指着王二根说‘王二根你冷静点，放下刀，别伤了你儿子’。

你父亲到来，王二根根本没有平静，反倒像是疯了一般，红着眼睛，嘴里说:‘姓林的，你他妈还是个警察，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在背后撺掇我婆娘和我离婚的，是不是她跟我离婚是为了跟你明目张胆去做情人？还是她离婚你也离婚，你们两个烂货再结婚，过到一起去？亏你还穿着警察的皮，连猪狗都不如’。

他刚说了几句，我开口就骂‘王二根你个杀千刀的王八蛋，你喝酒赌博打妻子威胁儿子，你算哪门子丈夫，算哪门子的爹，你把自己家里辛苦得来的家产输得一干二净，我不得已替你还银行贷款，你还敢在这里含血喷人，怎么不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不是个人，我这两年时间，挨你的打少吗，小宝受到你的威胁少吗？你看看我这胳膊，你再看看我这腿，哪里没有伤痕？你说说，我身上哪里没有伤痕，你哪里来的胆子对着警察乱喷？我嫁给你时真是瞎了眼了，曾经还以为你真的改过自新了，你这个气死自己老子的东西还真就狗改不了吃屎，今天就算是你死我亡，你也休想我跟小宝再回到你身边和你过日子’。

当时我很气愤，收不住自己的嘴，把王二根骂得状态更差，可能是我最后一句激怒了他，王二根气急败坏地说‘即是这样，我不如就杀了小宝，再杀了你，我再自杀，我死也要让你们陪着，你说我是气死老子的东西，我就偏不让你离开我，死了也让你陪葬，死了也不让你过得安宁’，说完他就红着眼把刀子举起来，准备往孩子身上捅。

你爸看他把刀举高了，迅速跑过去把小宝一把抢到怀里来，转身给我递，你爸递孩子这一转身，后背就对着王二根那个混蛋，他看到儿子从手里被你爸抢走，往下落的刀子没停，一刀朝你爸后腰刺了进去，刀子进到肉里刺到骨头的声音清晰瘆人，我吓得大叫一声，没接小宝就吓得愣在了当地，你爸对着我大喊‘赶紧带孩子离开，喊人来帮我’，我这才抱起小宝转身往出跑，一边跑一边喊，混混杀人了，混混杀人了”。

说到这里王阿姨停了下来，她的眼睛很红，泪水慢慢从眼里流淌出来，一滴滴落向地面，融进土里。

我本想开口劝劝她，伸手帮她擦眼泪时，她的儿子动作更快，从衣服里掏出手帕纸轻轻给他母亲擦掉，嘴里轻声安慰他母亲:“妈，不哭，我长大了，再不会有人能欺负到你”，听他这么说，我心里感慨，有这样一个好儿子，渣男老公死了后日子会过得更舒心一些。

王阿姨接过手帕纸，拍拍儿子的手:“小宝，妈知道，你长大了，可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对不起玄子的父亲，要不是为了我们，他就不会为了救你死在你爸那个垃圾手里，他是因我们而死，我今天哭也是觉得对不住好人，害得英雄的孩子成了没爹的娃”，王阿姨说着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小宝给他妈把眼泪一点一点细心地擦掉，轻声对他妈说到“玄子姐姐还等你把事情说完呢，先别哭了，说完了你想哭回家我陪着你，你慢慢哭”。

小宝的一句话，王阿姨强忍住悲伤，双手抹把脸对我强颜欢笑的说到:“我一提起当年的事就忍不住想哭，不好意思啊”，我拍拍王阿姨的手背轻轻开口:“没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发生这样的事，哭是人之常情”，王阿姨止住泪水又接着说:“当时如果有现在的便利条件，或者能人手一部手机你父亲就一定死不了。

我抱着小宝跑出来，遇上了咱们村里的几个熟识的男人，他们听我喊混混杀人了，就问我混混在哪里，我指指我住的旅馆的二楼，告诉他们是在二楼最里面那间房子里，还告诉他们王二根手里有刀，林为民警官已经被他扎伤了，他们一听你父亲在，还受了伤，几个人急忙跑了上去。我心里害怕你爸出事，把小宝放到旅馆老板娘那里，嘱咐老板娘报警，之后也紧跟着跑了上去。等我上去时，王二根已经被几个男人压制住了，染血的刀子被扔到了一边，房里的地上满地的血，你爸当时人坐在墙角，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手捂着身上的伤口，手指缝里还有鲜血不停往出冒，我见状赶紧跑上去，想看看伤口都在哪里，就听见王二根嘴里唠唠叨叨的说‘姓林的，想不到先扎了你一刀，你还这么厉害，不顾自己身上血流如注死活要把我抓住，你成功了，厉害，只可惜，照这样流血，就算你抓了我又怎么样，你今天死定了！哈哈’。你父亲虚弱的说到‘我死不死不一定，你是铁定要进监狱了，拿自己儿子当人质还公然袭警，肯定不会轻判了你，你就好好去吃牢饭吧’，我走到你爸身边，帮他一起压着出血的伤口，可他身上不止一处流血，好几个刀眼，都在往外冒血，你爸一说话，血流的就更快，我颤抖着哑着嗓子跟你爸说‘你别说话，别说话，你一说话血流得更快’，当时你父亲还能点点头，我们在场的几个人都说得赶紧送你爸去医院，可是那时候，我们村里有车的人极少，有电话的人家也很少，就连开旅馆的老板娘跟前都没有装电话。我紧赶着找电话打了120，等急救车来的时候，你爸已经昏迷了，车呼啸着拉着你爸去了医院。

急救车离开，我就赶紧带着钱和小宝去医院看你爸，当时医生只说很危险，不一定救得回来，让交钱，我把自己当时转让杂货店多得的3万全交了，你妈把你家的所有积蓄也全给医院交了，我们都盼着你爸能抢救回来。

你爸在医院昏迷三天后，医生说病人失血过多，造成全身器官失血性功能衰竭，全身器官都出现了失去功能的前兆，他们让你家人准备后事，你妈不信捂着耳朵不听医生说的话，她跑出去又借来两万块钱交给了医院，让医院给用最好的仪器，最好的药。可后来你父亲到底没抢救回来，医生宣布他死的时候你在旁边的，我那会觉得没脸见你们，站在角落里看着，后面的事你都知道”。

是啊，我都知道。当时我和弟弟跟在母亲身边，当医生说林为民的家属在哪时，我妈我还有我弟三个人挤上去拉着医生问怎么了，医生只是摘下口罩轻飘飘的说我们尽力了，准备后事吧，这一句话我妈当场就晕了过去，我弟弟抱着我妈哭，我傻愣愣的站在抢救室门口。

医生的职业使得他们见惯了生死，他们把病人不治死亡已经看淡了，轻飘飘一句‘尽力了，准备后事吧’在他们那里只是一句简单的交代话语，听在我们耳朵里无疑就是死神来了，这可是最让人受不了的，活生生的父亲，在这句话出来前就已经死了，这让家属如何接受。

我妈醒来后就疯了。好端端一个人，听见医生宣布死亡的话语时昏了过去，再醒转就成了疯子一个，谁都不认识。

从这以后，我家就成了一个老婆子，带着一个疯媳妇和两个小孩子过日子。

奶奶老了，她根本挣不到钱，妈妈疯了，吃饭都不一定记得，弟弟比我小，从小还身体很弱，养活家人的重担从我父亲死后开始就压在了我身上，没的选择，不能退缩。

父亲死后，我家的日子从天堂直接掉到了地狱，衣食住行各方面全不及父亲活着时的十分之一好。

我那时候最大的烦心事就是怎么去挣钱，怎么能让两个人上学还能上得起。

好在我学过钢琴，那时候歌舞表演在农村很火，每个月只要去个两三次就是100到150块钱，不管去两次还是三次，起码我妈的药钱最少会有一半，另一半就是我去帮人卖早点，一个月给60，这样子下来一个月最少有160，买药120，剩下的40买菜买衣服等等一些必需品。

再加上我读书一直成绩挺好，15岁时考上了省重点，却因为没钱只好放弃去，拿省重点换了免费读镇上普通高中，弟弟的学费最后我卖血给凑齐，好歹我两个都上学了。

那个时候，买不起衣服，镇上有一处卖城里孩子穿过的旧衣服的摊点，这类摊点都是直接把衣服鞋全扔在地上，我就专门去这样的摊点里挑我和弟弟穿的衣服，因为这些衣服很便宜，只需要五毛到一块钱，甚至有时候两块钱就给好多，我遇上有集市就去衣服堆里挑，运气好时找几件八成新的就会让我乐上半天，高二时候弟弟想打篮球，因为没有衣服和鞋被淘汰掉，这件事是我心里一直以来的痛，今年过年回来我专门买了弟弟喜欢的球衣和球鞋，其实根本上就是为了弥补当时太穷对弟弟的亏欠。

王阿姨突然拍了拍我，“玄子，你怎么发呆了？”

我收回心神，想给阿姨露一下笑脸，居然发现自己脸很硬，笑不出来，只好轻声说“没事，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阿姨担忧的问我:“没事吧”，我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黄土，跟阿姨说到:“没事。我们走吧，该回家了”。

王阿姨看着我轻声说到“当初的事，我确实想不到会发展成那样，你父亲死后，我就带着小宝离开了村子，几年后我生意做得不错，给你家送钱你奶奶拒绝了，她说不需要。我只好从那以后每年带着小宝回来给你爸上坟。对了，我听你奶奶说，你和你弟弟高中念了三年后就一起考去了上海上大学，还都是名牌大学，真好，这件事我听到很开心，你们过好了比我日子好过让我我更欢喜。要过年了，跟你说喜事，我家小宝高中毕业考了警校，现在已经毕业在实习了，他将来就是一个人民警察”，“真好”，我由衷的赞一句，再看看小宝充满正气的脸，“小宝好好干，做一个优秀的警察，以后姐有用到警察时就专门找你”，小宝腼腆的一笑“没问题，欢迎玄子姐随时找我，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我，我会无条件随叫随到”，我答到“没问题，大小事需要你的就全找你”。

其实当年的事说到底一点也不怪这母子两人，还让他们白白承受这么多年的心里负担，我之所以这样应他的话只是为了让他们心理舒服一些。

王二根这个混混，在当时我父亲确认死亡后就被判了死刑，该付出的代价他已经付了，怎么着也不能让无辜的两个善良人背负一辈子的心理压力。

回去的一路上，我和王阿姨还有他儿子三个人从我应下来任何事都找他之后，就再没有说过话，看他俩个人的表情心里肯定有很多的思虑，我也就干脆再没开口，气氛并不尴尬，没必要非去打破宁静。

等到要分开时，我拉着王阿姨的手说“当年的事就让它真正过去吧，我和弟弟现在过得很好，我家里人的日常生活都很开心，小宝既然选了警察，那就好好干，我很看好他，一个孝子，肯定会给警察做出另一番诠释”，王阿姨听我这么说点了点头，淡淡的说到“我会尽力去不再想以前的事”。

我挥手和他们拜别，看着他们离我渐渐远去，我才慢慢朝我家走去。

十五年了啊，在今天好歹是知道了父亲牺牲那天的所有经过，园了我这么多年的念想。

时间已经不早了，得赶紧回家去准备年夜饭，上坟就是为了接父亲回家的，不能让他回去没好吃的，得赶紧回家，把供桌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