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门后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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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巨源和他的兄弟们说的都是军国大事,青二十七插不上嘴,只得频频敬酒喝酒。

众汉子见她酒量不错、喝得又爽快,也就忽略了她有没有在听的事;十分尽兴。

后来几人愈喝愈开,青二十七渐渐觉得世界有些模糊,心想醉生梦死,一了百了,亦无不好。

再喝下去,几个男子都失了态:朱福打碎了酒壶,陈安不知去房中何处拿了个药壶来替,大家狂笑不已,傅桧又解围说还好拿来是药壶不是夜壶……

杨巨源拉着好好傻笑,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

好好没怎么喝,一边照顾这个照顾那个,一边却在瞄青二十七的情况。

青二十七的酒品一向不错,喝多了不会乱说话,最多只是傻傻地笑。

但这晚她终究是喝得太多了,觉得困得不行,又怕自己失控,便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她摇摇晃晃地走到一扇门前推了推,却怎么推也推不动,好容易凑上前去,脸几乎贴在了门上,这才发现这扇门上了锁,门上有个好大的锁头。

她直起身,谁知脚下一软,几乎要跌下地去;忙扯那锁头想止住坠势哪里又扯得住!

在跌下地前,青二十七感觉到有什么人扶住了自己。

是好好吗?

她嘟哝着道:“好好是你啊?!我喝多啦!这个门怎么开不了……不对不对……瞧我这记性……这屋子是不给人进的……不给人进的……我记得……

“唉呀,好高兴!楚乐一说得没错,我真的就是个酒鬼!你干嘛不喝多?你干嘛不醉?陪我醉一场……”

这一天,是青二十七唯一的一次喝到失忆,却是与完全不相干的人一起。

开禧二年九月二十一日,宿醉之后,青二十七醒得反而比平时更早。

像死尸一样倒在床上,头疼欲裂,胃里还一阵又一阵地难受。

口中有醉吐后的余味,真是再臭没有了。

可她想了很久,也想不起昨天是怎么回到房里,怎么倒头就睡的。

不过,除了好好会做善后,还能有谁?

想到好好既要不让场面冷掉,又节制地喝酒、照顾每个人,之后还要清理战场,青二十七便觉得心中有愧。

同样是女人,她这个女人,真不是女人!

她勉强支起身,却觉得头重脚轻,只得重新躺了下去。

醉后的人往往失水严重,她直到这时才迟钝地感觉到口渴,刚想到要喝水,便看见床头边桌上放着一大杯清水。

她不作多想,挣扎着一气将水全喝下,又再昏睡过去。

水迅速地被身体吸收,额头涔涔地渗出冷汗,她在心里无比后悔。

她竟然喝到伤!

都说借酒消愁愁更愁,也许醉时能忘记一切,可是醒来的难受,只多不少。

不知躺了多久,青二十七才爬起床。

院子里幽幽的,没有人声。

好好出门了?青二十七以手扶额,在竹下轻轻闭目,森森的风从体外吹到内里,身子依然像飘着的。

睁开眼,目光落在一道门上。

原本上锁的房间,一夜之间,锁没了?

依稀记得昨夜失忆前,自己似乎抓住那个锁头狠狠地摇晃,疯狂地想要开锁,想要闯进去。

怎么一觉起来,这锁就不见了呢?

青二十七有点发痴,走近前去,抚在门上。

好好曾经告诉她,这个房间一直是上锁的。

陆听寒没有说房间里是什么,好好也就没有多问。

好好既然如此说,青二十七便也没有多想。

人都会有秘密,又或者,这根本也就不是什么秘密的房间,只不过是他收杂物的地方呢?

青二十七自认为是个很有自制力的人,然而在开禧二年九月二十一日的这个早上,她却对自己昨晚的行为感觉到不可思议。

她曾经在某处看到一句话:“她穷尽一生都在试图看清他的心里究竟藏了什么。可费了无数心思打开他的心房,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空空如也。”

青二十七为什么会在酒后失态,死活想要打开这个上了锁门?

如今回想,那该是她的某种执念。

她把这个上锁的房间,当成了陆听寒未曾对自己敞开的部分。

而它现在推门可进,她却迟疑了。

忽然间,大门“呀”地一响,把她从不知何去何从的尴尬中解脱出来。

她忙向门口迎去。

扑面是一大束的菊花,鹅黄的、雪白的、紫红的,一丝一丝弯弯曲曲的,一簇一簇微微低垂的,有圆如小盆的,也有一束之上长了十数朵的淡绿色小雏菊与她初到剑阁那天买的几乎一样。

然后才是好好的脸。

“给你。”好好说。她的神情有点奇怪,不太高兴又强忍住的样子。

“给我?这不是你的最爱么?我帮你放房间吧!”青二十七接过花束,心想昨晚上让好好辛苦了,今天可得好好向她赔罪。

好好却道:“我不要。我最讨厌这种花。”

青二十七下意识地反问:“你讨厌干嘛还买?”

好好语带讥讽地道:“因为你喜欢!”

青二十七不明所以:“呃……我哪有说喜欢?”

好好道:“你不喜欢干嘛买?”

青二十七当时是帮杨巨源买花送给她的,这么说,她并不喜欢花了?青二十七在心中为拍马屁拍到马腿上的杨巨源默哀:“哦。你是听隔壁大嫂说的?”

那天她走得急,转手把那束花送了隔壁大嫂应该好好应该是从隔壁大嫂那听说的青二十七不由腹诽隔壁大嫂话太多。

她正想解释,好好又没好气地说:“你抱着满大街走,看到的人……多着呢,何用她与我说?”

青二十七对好好的怒气摸不着头脑,以为她是为昨晚的事,忙道歉道:“昨晚上对不起……以后再不会了。我明白……”

好好瞪她,打断她道:“你明白什么啊你!”

青二十七一怔。

好好不再理她,她却不能好脾气的好好憋了一股怒气,巴巴地跟在好好后面:“好好,我错了……对不……”

好好突然停步,青二十七一个收势不住,差点撞她身上。

好好停下来,说了一句话:“陆公子发话了,若你想进那个屋子看看,尽管进去。”

青二十七呆住,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来过,他又走了!

她本可以见到他,可是她喝多了!

他是来见自己的吗?是他照顾她的吗?那些花,是他送的吗?!

青二十七心里乱作一团。

他既看到她,为什么又再一次走开?他既知她在等他,为什么不来?他既来了,为什么不再多留一会?

要她不是真醉就好了!若她不曾醉得那样厉害,她一定要拉住他问个清楚。

可是没有可是。

青二十七问不到他,也问不了好好。

一时想,他是有重要的事做,她要耐心。一时又想,他若再不来见她,她便从此再不理他。

是了,就是这样,若是十日内你再不来见我,瞧我还理不理你!

又想,若他第十一日来了,那她理不理他呢?

“呆着作甚?来吃点稀粥。”好好说。

青二十七呆呆地看着她,好好却宛若无事一样,将一碗熬得正好的稀粥递过来,回身把装了碎酒壶碎药罐残羹秽物的垃圾袋拎出去。

这一天,好好再没和青二十七说过一句话。

青二十七深知好好的性格,若她不问,好好就不会说。

她不愿问。

还是那个理由,她宁可当面问陆听寒。

于是便成了如此的局面,青二十七不问,好好不说;好好不说,青二十七也不问。

谁都觉得自己有理,谁都觉得那是尊重对方,谁都觉得事情已经是这样了,就当你来开头。

这个僵局无法打开,原本简单的事也变得复杂起来。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青二十七一定死活都会从好好口中打听到陆听寒的去向。

哪怕结果如一,也不会令她遗憾一辈子。

可是没有如果。

开禧二年九月二十一日,犹豫了许久之后,青二十七推开了那扇曾经上锁的门。

入目,是供桌上满满的灵牌。

秋风灌入,青二十七打了个寒颤。

不是害怕,是从心底升起的一股爱怜。

这都是陆听寒的亲人,他孤单地在这世上生活了这么久!

她恍惚间又回到了废人谷与他共处的那夜。

他被噩梦惊醒,他额头上全是密密麻麻豆大的汗粒,她默默过去坐在他床沿,伸衣袖为他拭去汗水,他闭着眼,按住了她的手……

她本想要安慰他,结果他却反过来安慰她……

那一夜,青二十七第一次知道陆听寒的身世。

一夜之间,满门被屠。

这一块块的灵牌后,都曾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十三年前的屠杀之夜,陆听寒恰恰逃过一劫,无疑是万幸中的不幸。

这案子是谁做的,到现在依然是个谜。

这作案手法与废人谷前几个月所犯之案极为相似,但却非他们之所为。

这是巧合还是刻意的模仿做案?

有可能是巧合,毕竟世上的暴虐残忍,总有相似之处。

但如果是废人谷刻意模仿十数年前的陆氏命案,从而引起武林关注就不由得不让青二十七往深处想了。

废人谷想让武林想起十数年的旧案是何用意?

不让作恶者逍遥法外?

为了报仇?

报仇?

废人谷的敌人,只有汗青盟。

那么是不是可以推论,陆氏血案是汗青盟的手笔呢?

十三年前汗青盟成立不久,江湖中名不见经传,是什么样的理由让他们非对陆家这样的川中世家下手?

汗青盟在吴曦身上下了不小的功夫。他们不愿吴曦降金,而在吴曦身边的所作所为,又表明了他们在怂恿吴曦反叛。

这说明,他们希望吴曦独立而非降金,并从吴曦的独立中捞得好处。

可惜吴曦终是脱离了他们的掌握。

以金国为外援,远比和江湖帮派合作更有力,吴曦在最后的关卡上做出的选择,无疑给了汗青盟极为沉重的一击。

但是,十三年前,吴曦尚在一些无足轻重的小官职中虚度时光,也没有任何的迹象表明他曾与陆家结仇。

这就能排除绞杀陆家的事与吴曦有关了吗?

开禧二年九月二十二日,青二十七为陆家的先人上了香,像昨天一样,静静地坐着想事。今天是阴天,屋子里黑沉沉的,好像是她的心境。

脑海里的禁区依然存在,她很清楚要解开与汗青盟相关的所有迷题,就必须把过去的事、把那个世界的模样完全想起来。

可是她不想。

她害怕陷入恐惧与绝望的境地。

她把与那世界的片断和场景全都关了起来,只余一些碎片。

陆家会和那个世界有关么?

青二十七一想到这种可能,她的头便剧烈地痛起来。

她一直想要摆脱,可是前进的每一步,都会踩到前尘往事埋下的钉子。

这些钉子刺在她心里,让她无所适从。

青二十七独自在有些阴森的屋子里呆了太久,好好忍不住过来,给她倒了一杯茶。

青二十七向她道谢:“好好,你真是好好哦。”

“比你好一点是有的哦。”好好笑了笑,恍惚间,青二十七从她脸上看出了暮成雪的神情,回之一笑:“好挺多的。”

好好不说话,柔柔地笑了。

青二十七:“好好。”

好好:“嗯?”

青二十七:“若有你不想记起的事物,你会拿它们怎么办?”

好好:“我没有不想记起的事物,每一件事、每一个人、每件东西,都是我想记住的呢。”

青二十七:“如果……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哦。”好好直视青二十七的眼睛,满是悲悯和温柔,“可是如果是陆公子。他说过,他把不想记起的事物,全部埋在了竹根之下。”

青二十七心中一颤,与好好同时望向窗外的竹。

风声过,竹响沙沙,仿佛在述说一桩久远的往事。

她无比地妒嫉好好,她妒嫉好好可以陪他在这院子里,同他说话。

而她又算什么?

她所拥有的,只是文字,除了文字外,全是虚空,全是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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