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二十七想,暮成雪对与韩府的持续合作并不乐观。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暮成雪突然埋怨青二十七道:“我说了不会让韩君和让那对活宝伤筋动骨,你怎么就是不信我?你说你怎么这样,偏心眼,楚乐一就这么比我更让你信任?真是!”
青二十七哑然。
尼杰客和蝎美人从品松山庄逃跑,自然与楚乐一脱不开关系。
暮成雪之前不点破,现下却来与青二十七撒娇,青二十七对她还真是,无可奈何!
月儿弯弯,青二十七捏住手中的碧玉簪,那玉,温润如陆听寒其人。
陆听寒,你还好吗?
武林大会之后,废人谷信守承诺,真的就此消失得干干净净,好像世间从未存在过一样。
他们不活动,要找到他们的难度就更大。
史珂琅着了几个门派为主来寻觅他们的踪迹,可这谈何容易!
所以找废人谷下落的事,最终还是落在汗青盟自己身上。毕竟多年经营武林信息网络系统,他们也有这个优势。
让武林中对此事稍冷的另一个原因是北伐战事的吃紧。
余者不提,临安三少就几乎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江湖事,四大书院也把目光投到当前政局。
开禧二年七月初十,吴曦令兵数万攻入秦州,被金国陕金西路都统副使承裕击败。
此次大败,朝野震动。
宋金交战,除开两淮战场,宋国最为看重的就是吴曦的川陕。
此战是川陕宋军对金的最大一次攻势,而竟几近折损半数;加之两淮一直就半死不活,唯有毕再遇一军有胜,其余皆一败涂地。
更兼此役之后,仆散揆从燕京返回,召集诸将、分兵南下,隐隐有大规模反攻之势。
几路消息快马而来,朝局上下,皆尽微妙。
先是杨后之党布置人手公然弹劾韩胄用人不利,才会导致宋军屡战屡败。
再后来,牵连越大,甚至直指韩胄收受贿赂、尽用庸才。
更有人尖锐指出,全是韩胄为一己之私,在未军中未准备完全之时就贸然发动北伐,才致今日局面。
韩胄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组织己方之人反唇相讥。
说道北伐乃不世功业,正是因为有摇摆之徒、主和叛国之败类,才会让北伐士气受损,而在此时,某些人不思为北伐做出贡献,反而落井下石,其心可憎。
两边朝臣争吵不休,皇帝陛下不胜烦恼,又决断不下,便借口头痛,直接告了几天休朝。
朝上原本韩党势大,皇帝陛下一闪退,韩胄立即行使大权,贬了一些敌派官员的官儿。
这下不得了了,杨史二党手中全是文臣,拼上了一股书生腐气,竟然一堆人跪到了宫门之外,非要皇帝陛下给个说法不可。
如此一来,韩胄更得了攻击他们的话柄。说他们在这个关键时候,还要让皇帝陛下没脸。
他们既然要假作忠义,怎么不上战场杀敌,只有跪的本事么?
他们要跪,就应该让他们跪去。
皇帝陛下左边是韩胄,右边是杨后,两下夹击,真的生起病来,被头一捂,竟是铁了心要等他们自己闹出个输赢胜负才出来了。
开禧二年七月十五,正是中元,人们忙着祭祀祖先,杀牛宰鸡,临安城里四处是燃放香火的硝烟味儿、做法事的锣鼓声儿。
战事已有数月,在战场中逝去的亲朋不知悉几,以至于鬼之节日,竟如人之节日那般热闹。
解语轩风荷居,青二十七与暮成雪在凉凉的秋风中赏月品茶。
西湖之上,荷花已败,荷叶也慢慢地正要凋零,原是萧瑟意味。
此时却被星星点点的水灯照得整个湖面都亮堂堂地,反比平时更辉煌热闹。
原来江南习俗,中元普渡不但要祭祀自家的亡魂,也要抚慰四处游走、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以免他们来家中作怪。因而会在水中先放流灯火,为亡魂指路,邀他们同享香火。
“这段死的人真不少。”暮成雪幽幽地道。
“嗯。”青二十七看着那些水灯发呆,“石飞白真的就这么消失了。他竟不来找你?”
“啪!”暮成雪懒懒地拿起果子砸了过来,“小青,你这是和谁学的?越来越会冷嘲热讽、含沙射影了。”
青二十七说:“我没和谁学啊,倒是你怎么学了楚乐一的成语大法。”
暮成雪:“你竟然拿我和楚乐一比!我用得比他精准多了,不可同日而语好吧!”
青二十七笑道:“很是很是。你是天下第一美人,也是天下第一的聪明人,还是天下第一有钱人,你怎么会和他一样乱用成语呢?”
“噗……”暮成雪也笑了,手指头点点青二十七,“你呀,你呀!我又调走楚乐一,你心中有气,也不必如此来酸我吧?”
青二十七扁扁嘴:“你想太多,他又不是我情人。我气什么?”
暮成雪让楚乐一去查废人谷。
石飞白完全割裂了和解语轩的联系,这让暮成雪非常不安。
对她来说,不能掌控的,就是极端危险的。他既不来,她只好主动出手找他。
直到这时暮成雪才透露给青二十七:借大宋闺中绣品拍卖会上位的来自于民间、挂名杨后家族名下的妃子,正是石飞白手下的添香。
青二十七此前早已猜到,因此并不对此感到惊讶。
暮成雪也对她的“不惊讶”不感到惊讶,她坦陈添香入宫是她与石飞白的合谋,杨后则想借绝色无双的添香固宠,三人因此一拍即合。
只是最近添香晋了妃位,既较为得宠又有杨后保着,她不便也无法从添香之处下手,只得另想办法。
楚乐一就是她想到的另外的办法。
楚乐一来历颇为神秘又一向行踪不定,虽说之前闹了些风波,但目标不大、认识他本尊的人不多,做起事来自然比较方便。
楚乐一离开前,青二十七硬生生地默下了蛇郎君带她和陆听寒进废人谷时的步法:“向左十六步”、“右拐”、“跃二十三步”……
她对自己的硬记还算自信,就是不知道废人谷的入口有否换了机关,楚乐一此去会不会遇到危险。
担心楚乐一,自然是有的的。
好容易与他重会,混了没多久又分开,对暮成雪的埋怨也是有的。
暮成雪听青二十七关于“情人”的那句话,笑了大半天:
“小青啊小青,你身边的男人,不管和你是什么关系,全都被我赶开了。万一你被我害成老姑娘,那你不是要恨死我了?”
青二十七白了她一眼:“知道就好!你得为我负责。”
暮成雪眨眨眼:“一定一定。”
呃……比脸皮厚,青二十七怎么比得过她?
暮成雪说到了宫中风云,青二十七不免想起那晚在御书阁遇见肖留白的事。
可问暮成雪是否知道缘由,她不出所料地推了个一干二净。
肖留白在宫中找什么?
石飞白在帝陵找什么?
暮成雪真的对他们的目的完全不知情?无论如何青二十七都不会相信。
可不相信又能怎么样?
青二十七宁可骗自己说,他们在做的事隐秘且重大,不告诉她,是保护她的一种方式。
也许吧。
开禧二年七月十五,中元夜,早已打烊的解语轩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动,来者是一位满身伤痕、哭到几乎无声的妇人。
此人并非武林人士,而是一位市井小民,自称有天大的冤屈。
她听说《新闻》常常曝光不平之事,解语轩暮成雪更擅长替人排忧解难,故此上门求助,望能替她声张正义。
此人来得蹊跷!青二十七与暮成雪瞬间作了同样的判断。
对视一眼,青二十七说:“我去看看,你先别动。”
开禧二年七月十五日晚上,青二十七原打算在解语轩听风榭见见那个来求助的妇人,但不知何故,那妇人死活都不肯进解语轩的大门。
无奈之下,青二十七只好步出解语轩,看看究竟是个什么事儿。
解语轩门口比青二十七想像中要热闹。
人们放水灯、祭亡魂,多半还没回家,那妇人闹了一会,便引来不少好事者,围住解语轩指指点点。
月色明亮,照得那妇人眉目清秀的脸儿楚楚动人,众人见她哭得可怜,议论得更是起劲了。
自那妇人拍响解语轩大门,是花千叶先行处理,她安慰许久,那妇人却只是哭闹着要见暮成雪,余人不理。
直至见青二十七走出来,才直直跪扑到青二十七怀中,直呼要青二十七为她主持公道,好似青二十七是青天大老爷。
“这位大嫂,我不是暮姑娘,但有什么事你可以和我说,先请起来说话。”青二十七一边说一边想要扶起那妇人。
怎奈那妇人将整个人都压到在青二十七身上,青二十七空负一身武功,推又推不得、扶又扶不起,束手无措。
说实话,青二十七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她没被那妇人的哭喊打动,反是生出惧意和一丝不耐烦,满脑子的念头意是若不能帮到那妇人,被缠得没完没了要如何收场。
是,青二十七没有太多的正义感,她只做她认为做得了的事;一旦她感觉到事情超出自己所能做到的范畴,就会紧张和本能拒绝。
这个妇人所为何来?她含糊地哭了许久,青二十七总算听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她不由地再次感慨:直觉,女人的直觉啊。
开禧二年七月初五,青二十七与楚乐一在大街上遇见过官差拿人。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以为那被抓走的豆浆摊老板是因为没交保护费、乱摆摊,只要找找关系、交点钱就能回来。
即便是青二十七和楚乐一勘破了那谣谚的秘密,却也没有想到这件事的收尾竟是如此惨烈。
“冷的吃一盏,冷的吃一盏……”
这句预言韩胄要被砍头的谣谚,还没有等到韩胄被砍头,传谣的人就被定性为“妖言惑众”,虽没有被砍头,却比砍头还惨。
砍头无非就是手起刀落,痛快得很,而那卖豆浆的却被火烧、被凌迟、被十指插针、四肢尽断地在这鬼节的夜晚被丢回家。
存了一口气,可这口气存着,当真是生不如死。
那妇人一边叙述,一边哭着喊冤:
“冤枉啊!我们小本生意、就图一个养家糊口,哪敢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这本是误会……误会……我当家的好冤枉……”
事情很明白,豆浆摊老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当街传了这么一句话。
这句话落到了韩府的耳中,韩府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试问,又有谁愿意自己被这样诅咒?
何况以韩胄的作风,打杀一个小人物,还不比捏死一头蚂蚁一般?
青二十七听完妇人的述说,说道:“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你这案子,应该去找临安府尹、找大理寺,找我们解语轩有什么用?”
那妇人一怔,立时又大哭起来:“官官相护,我们小老百姓哪里有活处……姑娘不知道,我当家的这案子,是韩府韩相国亲自让人办的,
“我去喊了冤,谁敢理啊……可怜我当家的,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我是实在没办法……
“姑娘,姑娘,你们说一句话,比旁人顶十句……帮帮我,帮帮我,别叫我当家的一条贱命就这么没声没息地没了……”
她哭得凄惨,旁人亦有不少陪着掉眼泪,有一些人开始跟着骂韩胄,骂声愈来愈大,渐渐地汇成一股洪流。
人们借着这件事,喊出对韩胄推动北伐,致使生灵涂炭的不满。
这事就发生在解语轩的眼皮底下,如果好好操作,《新闻》定能再次聚集大众的注意力,在坊间掀起新的热点。
然而,开禧二年七月十五日夜里,原本是应该理直气壮站出来声张正义的解语轩,却因为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陷入了两难境地。
简而言之,大宋政局正处于极为微妙的时期。
北伐若败,韩府无论如何地不情愿,都将因此退出大宋政坛,至少在几年内不可能东山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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