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已经老极,老得皱纹都要把眼睛嘴巴给埋在了纹路里,可他坐在那里,自然就带着肃杀凌然之气,那是多年杀戮留下的痕迹。
他默默地看着陆聆涛,因为提起“她”,陆聆涛脸上竟显出难得的温柔来。
“她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老僧终是怅然一叹,“她现在什么样子?”
陆聆涛的眉尖舒展开来:“不急,你很快就能见到她了。我也……想她了。”
老僧的表情复杂难言。
…………
这一夜,盛京的几个角落里并不平静,事主赵昰则是睡了个饱眠,一觉睡到大天亮。
许是因为用得着他,赵明没怠慢他,不但安排了个小厮伺候他起居饮食,甚至还准备了一套衣服让他换洗,连头发都让小厮帮他梳得齐齐整整。
衣服干净合身,料子也好,绝非仆从所穿;赵昰生来富贵,又知赵晟赵明父子今日必有所行动,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接着,赵明就来找他了:“阿四,昨晚睡得可好?”
赵昰神清气爽地道:“很好,多谢大公子。”接着小心翼翼地问:“昨晚世子爷可有……”
赵明朗朗一笑:“我早和你说过,我爹是个面冷心慈的血性汉子,此事事关朝廷体统,他岂能袖手旁观。”
又打量赵昰两眼,道:“阿四,你这么一打扮起来,也是个不输我那弟弟的翩翩少年郎了。这么走出去,方不堕我庆王府的脸面。”
说着拉起少年:“跟我走,带你去个地方。”
赵明没说要去哪,赵昰便也不问,一言不发地跟上,赵明有点意外,心中又极受用:看来这少年已经彻底倒向他这边了。
昨晚上,赵晟找出摹搨的圣旨,比对了赵昰带来的“天子之玺”印,竟然丝丝入扣;至少他们父子鉴定不出有假。
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思,赵明与父亲商量了大半宿,结论是他们父子介入此事,只好不坏。
赵晟连夜同某些人讨了点主意,这才决定将赵昰推出去。
想起昨夜赵晟夸他会抓时机的模样,赵明看赵昰是越看越顺眼,于是显了个摆:
“我要带你去的那地方,你修八辈子的福也未必赶得上踏进去一脚,到时可别吓尿了裤子哟。”
赵昰忐忑不安地道:“是……是啥地方?”
赵明一笑:“到了你就知道。我一路上先和你说说见人的礼仪,可别到时候给我丢人。还有啊,到时人问啥你就答啥,就按你说给我的那些说,不必说假话。”
直接带赵昰和玉玺的消息去面圣是不可能的,直接交到皇帝手上,相当于打皇帝的脸,皇帝不可能承认他之前失而复得的天子玉玺是假的。
所以,必须找到第三方做个见证,让皇帝无可辩驳。
在朝堂上能起作用的三驾马车,一是淑宁长公主赵晨,一是庆王赵煜,一是太师府权愈。而能主持公道的便在这三者之中。
赵明一边温言安抚赵昰,一边暗自腹诽:若非赵煜这老糊涂为了赵曦不肯出头,他们父子何至于舍近求远!
赵昰假装受教地不停点头,肚子里却满是讥笑:赵明要带他去的地方,必是他想要去的地方!
行前他已交代楚亓待命,无论他要被带去何方,都不要轻举妄动;因为一个在暗处的楚亓,才是他最能用得着的棋子。
“放心吧,我死不了。”少年天子眯起了眼,“好戏,这才刚刚开场。”
楚亓不寒而栗。
马车辘辘,载着赵明赵昰行走在盛京的官道。
一路上赵明喋喋不休地向赵昰卖弄他的见识与风度,但却对他们将要去的地方闭口不谈,大概是想到地方了,再吓这少年一大跳。
赵昰假作惶惶,偶有走神,亦被赵明当成了见大人物之前的惊惧。他心中暗笑,却全然忘了,他一个庆王府的大公子无权无职、无名无份,见到大人物也不过遥遥一眼而已。
行了小半时辰,马车终于在一处高门前停了下来。
为示尊重,赵明亲自下车,递上了名贴。对方看了他一眼,看到名贴上的落款,方才接过来,丢下一声:“等着罢。”
赵明递上的名贴,乃是他老子庆王世子赵晟的。因着他老子的名号搬出来,那门房都要迟疑一下,若是他自己的名贴,绝对是连大门都进不了。
不是没有些微郁闷的,赵明一边下决心终有一天要任谁也小看不了他,一边转回身,正见赵昰小心翼翼地撑开车帘一角,脸上露出震惊的神情。
顿时,赵明心中那一点点的郁闷飞到了九宵云外,换之以洋洋自得:那不还有个更土的土包子么!
赵明回到马车上来,装作漠不经心地样子问了声:“吓到了?别怕,一切有我呢!你跟着我就没事了。”
赵昰死死盯着牌匾上的“长公主府”四个大字,愣了好一会儿才叹道:“我的天啊!”
赵明笑道:“阿四,你这辈子也没想过会踏足长公主府吧?”
赵昰结结巴巴地问:“我,我们等下能见到淑、淑宁长、长公主?”
淑宁长公主赵晨于大宋来说,几乎是个神话般的存在,别说拜见了,就是远远看一眼她的仪仗,都能叫凡夫俗子疯狂。
要近距离见到赵明本来也颇为紧张,但见赵昰战战兢兢的模样,自然就变得底气十足了起来。
其实,赵明不太明白赵晟为啥不让他去找权太师,而是来找赵晨。
赵晨和赵昰姐弟不是感情很好吗?
赵煜都能为了赵曦而掩盖掉赵明的存在,同理可证,赵晨难道就不会包庇赵昰丢了天子玉玺吗?
要知道天子玉玺“丢失”的那段时间,赵晨本是秘而不宣的;若非被权太师窥知一二真相,怕是要一瞒到底了。
赵明的脑筋有限,想不透其中的关窍;赵昰却是心里如明镜似的:长姐爱弟,爱之深责之切,不论突然冒出来的“真玉玺”是真是假,赵晨是一定要过问的;并且她绝不愿意别人来过问此事。
况且,那件事,本身就不是玉玺的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