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没有关系,大伯相信吗?”本来就没有关系,易清说的是大实话,但她也知道,面前的人不会相信。
易家主的脸色灰败,其实根本没必要问这句话,没有关系就怪了!但是这个女人,她怎么就敢呢?瘟疫的事情闹的大了,她不怕东山府的夫子发现异样,她不怕上界的修士到荧珑界来灭了她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伯这是在担心我?还是在谴责我?还是在可怜那些感染瘟疫的百姓?”
恐怕都不是吧!他只是觉得没有办法用巫蛊之术的这个把柄来给他自己保命了,所以觉得害怕!
易家主不说话了,当他真的确定他对易清的那点威胁根本就不存在,不足以让易清害怕的可以为他带来什么好处的时候,他很是有一种无计可施的感觉,或者更准确一点,他有一种无奈而绝望的感觉。
他的书房格局跟以前大不相同了,但易家主却觉得此刻他眼前的场景在变幻,面前这个一身黑斗篷的女子,好像瞬间就变成了很多年前那个坐在他书桌前,跟他商量着让他把她逐出易家的小女孩。
其实那个时候,他就应该看明白的。易清如果真的只是个普通孩子,在从天才变成废物之后,哪里就会那么快的平复?哪里就会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跑来跟他深明大义的说她自愿离开易家,不给易家丢人?她就是早想离开了!
他那个时候到底是在想什么呢?为什么不顺着她的意思,把她远远的打发走呢?随她以后爱去做什么事情,她跟易家是没有关系了!
现在好了,跟这么一个不知道曾经是个怎样的老怪物的家伙结了仇,易家可要怎么办啊?他要怎么办啊?他的孩子要怎么办啊?
他彼时还在想着绝不放过四房的一个孩子,怎么就没有再仔细地去看一看在他拒绝易清自请逐出易家的意思之后,当年还是个孩子的小姑娘那陡然间就诡异了起来的眼睛呢?那不是个孩子的眼睛!那怎么看都不是个孩子的眼睛!他为什么就不愿意多想一想?
看着后悔和找不到解决方法的慌张渐渐摧毁着易家主的心理防线,易清不准备开口解救一下他,在旁边看戏看得愉快。
说过了,她是很记仇的人!她可以不计较当初在易家挨的那几刀,她甚至可以不计较通悲大师的那一支要命的黑签,真的,这是实话!但有的事情真的是没办法不计较,因为想起来,即便是易清也觉得生气,凭空的就是一肚子憋屈!
就这么一个老头儿,一个半筑基的,九成九是到死也灵动不了,寿命极限都快到了,再过些年就要入土,只要给她多几年的时间,她就不会在乎,她就基本可以对付的老头儿!偏偏就要在那么恰当的时间想要弄死她,然后,就逼迫的她用巫蛊之术保命!然后就让她亲手给自己身边种下了这么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拆解掉,一爆开她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的炸弹!
就这,能不气吗?易清觉得她是个很看得开的人,好的坏的,喜事祸事,挨到她跟前,她就接受,她来面对,都没什么!但是……就卡在那么妙的她还无力挣扎的一个时间点上,实在是被逼得没办法用了巫蛊之术,这个她自己也有些看不开了!
这些年一路的提心吊胆,让她心里恨得发慌;在东山府上碰到的那只不知道是谁养的水鬼,让她害怕的同时,再次恨得发慌;再有就是这两年的瘟疫……
巫蛊之术是一种禁术,会巫蛊之术的恶魔,人人得而诛之,而易清会这种术法。她自己心里胆战心惊,真的已经够她受的了,为什么日子还不能安安静静的过?巫蛊之术不是禁术吗?为什么与其有关的东西,还要这么频繁的在她眼前跳来跳去?
易清本来就觉得自己算不得什么正常人了,再这样下去,她觉得她要疯!那在疯之前,她当然是要好好地折腾一下引起这一系列事情的,一个可笑的半筑基老头!
“你究竟是要做什么?”
易清淡然自若的坐姿,还有她从没有露出来,但易家主却很肯定,此刻绝对是在闪烁着一种戏弄,猫对口中绝对逃不掉的一只老鼠的那种戏弄,让易家主心神俱疲。他沉默很久之后开口,语气中是再不掩饰的祈求。
“我想做的事情有很多。别的,大伯可能没资格知道。至于对易家想做的事,大伯难道不是因为清楚才害怕,又何必要问我?”
多少清楚易家主的想法,虽然如今荧珑界的瘟疫真的跟她没关系,虽然她肯定还是要拼命的藏住她懂得一点巫蛊之术的事情,但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她是很乐意无限放大这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老头心里的恐慌的。
易家主哑然,他的确是因为清楚才害怕,再问一遍,不过是心里还存着些侥幸。易清直白地戳穿他的话,终于是完全摧毁了他心里的那点希望。
直直地看着易清,易家主连瞪人的力气都没有了。看着易清的头永远都是那样微微垂着,整个人在他看来却坐的很高,俯视着他,然后无聊的玩着手指,仿佛那手指一抬,他整个人就要灰飞烟灭一般。再没有任何希望的易家主,苍老而无力的捂住自己的脸,脆弱的声音终于把直白的恳求的话说了出来。
“你……我当初千不该万不该对你动杀心,你若是恨,孽都是我一个人做的,你杀了我一个人就是了,我求求你放过易家,放过我的孩儿!”
“呵……大伯还真的是有些担当的人。但是我从来都不玩冤有头债有主的游戏,我记得我还跟大伯说过,清儿从来都不忌讳对无辜的人下手……我是不是说过这样的话?”
易家主的话倒是让易清有些惊讶,不过那又如何?这一瞬间的惊讶和感动,能把她身边已经埋好的炸弹拆掉吗?要是能的话,她就选择原谅,让这世界多一道彩虹,多一个笑容!就是可惜啊……不能!
炸弹已经埋好了,她以后还要提心吊胆的过很久的日子,甚至可能就连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都过不了多久,一想一想这样的未来,她心里说实话全是负能量。为了避免这种东西爆棚,她自然是能发泄多少,就发泄多少。
她不曾说过这样的话,她当初坐在他的书桌前说的原话是,她最会做的事情,就是拖着一群人一起下地狱。那些人越无辜,她便越欢喜。
易家主觉得自己的记忆也被影响了,很多年前的事情,很多年前易清说的话,他竟然一个字都没有忘记,连她当时那种诡谲的眼神,他都深刻的记得。
“……再说了,即便我想满足一下大伯的愿望。我是易家人,身体里头留着易家的血,这个是整个荧珑界都知道的事实。那种东西一旦被世人知道,易家是肯定要完的,一个人都不会剩的,我也没有办法呀!怎么办呢?”
“你……你不要让别人知道不就好了?”
“那怎么可以?我要藏那个东西的话,大伯不是又会在我的面前神气活现起来?手中握着我的把柄,日子过的美滋滋,以后我要是混得好了,还能拿着那个把柄威胁我,让我给易家做事……大伯真的是家主当的时间长了,精明的我都害怕!”
“不!不!不会!”他这辈子除非是疯了,否则绝对不会再让易家的任何人跟这个煞星扯上一点点关系的!
“大伯觉得,我会相信你口头上的几个字吗?”
“我发誓绝对不会把那个事情说出去!易家也不会有任何人透露!你……你若是实在不放心,你可以给我们几个人……就像当年对安安一样!只要你别毁了整个易家,你想怎样都行,怎么放心怎么来!”
感觉好像有点转机,易家主一下子有些激动起来,语速飞快。
“几个人?大伯还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了别人?”易清皱了皱眉,声音里却没有不悦,演戏自然是要注重到每一个细节。只是,他要是告诉的人多,她灭口的难度就更上一层楼。
“我没有告诉很多人,只是当初放你离开易家,肯定会有人不解。我只与几个人说了,我保证他们也不会透露给别人知道的!”没听出易清的不高兴,但易家主还是立刻解释。
“那大伯都跟谁说了?”
毫不犹豫的把他两个弟弟交代了出来之后,易家主略微犹豫了一下。
“除了二伯和我爹爹之外,大伯该不会是把我的这个把柄也告诉了安堂弟吧?”
“没有没有!他年纪还小,我不会跟他说这种事情!我只是与你大哥说了……”看着易清坐在那里端端正正,动也不动的身影,听她口中突然冒出他孩子的名字,易家主觉得自己的心脏瞬间都有停跳的预兆,再也不敢隐瞒的把易修肃招了出来。
“呵……大伯真的对四房有很深的怨念呢!”巫蛊之术这种事情说出去,是对那个人好吗?不!她的大伯这是在易秋心死了之后,在如今易家唯一一个在上界的修士——易修肃的价值那么大的时候,还存着心思要害人!前面听她大伯的话,他对易家还是有很深的感情的,怎么总是猫着坏念头要害四房?
当初如果不是她大伯这莫名其妙的对四房的仇恨,她要走可能也就不是那么难,她要是成功走了,也就没有这些事情和她的忧心忡忡。
“不知道大伯方便透露一下吗?我也是挺好奇的,要没这个原因的话,可能大伯现在也不会如此后悔。堂堂易家的家主,也不会沦落到求一个后辈的地步。”所以,这要打听一下。
一说起这个,易家主心里的恨,几乎快要压不住。猛然攥紧拳头,他着实是不想提起这些往事,但如今易清的要求,他真的不敢拒绝。
易清要是直接把她懂得巫蛊之术的事情公开出去,人家可能有能耐活命,养出了这么一个家伙的易家,便是说的天花乱坠,也逃不过灭门的命运!故而不论怎样,今天他无论如何要哄得易清转变念头。
易清应该也是不愿意把事情闹得特别大的,毕竟,上界的那些修士如果一门心思抓她,她肯定也难活。如果他们配合一点,说不定还可以再拖一段日子。以后易家到底会怎样,他怕是看不到了,但现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他真的不想看到易家灭门!
“没什么不能说的,当年……”平复过情绪,易家主刚要开口说起往事的时候,易清突然打断他。
“大伯,等一等,方便把我二伯和爹爹叫来吗?让他们也来听一听,再加上许多年没见了,我也怪想他们的!”
易家主手背和头上的青筋暴起,他突然觉得易清今天上山是来逗他玩的。但有一个事实,他得承认,眼前的这个人不知曾经是什么身份,可能甚至是上界的哪个老妖怪,她要是想玩儿,他也得陪着。
只能陪着,易家在他心里的分量可能不会是那么重,但他还有安安,他的孩儿要好好的。
易四老爷和易二老爷被叫来了,看到屋中的易清,两个大老爷们有种夺门而逃的想法,但却又不敢,只能僵硬地坐下来。
“可以了,大伯,你可以开始说了。另外,大伯也不用觉得,我是在逗你玩。我只是不喜欢给别人背锅而已,想来这易家的所有人,都觉得我那可怜的七哥,是我害的吧!虽然的确有我的原因,但大伯是不是该把更详细的真相说一遍。”问候过后,易清示意易家主。
易四老爷进屋之后,尽管注意力都被魂不知道是哪的,反正身体是他的女儿的“女儿”给吸引,但他却还是没法忽视他的大哥直直的盯着他的那种像是要吃了他一样的眼光。
“老四,你可还记得……你儿子带着我两个孩子上秋心岭玩耍,把他们玩的从山崖上滚了下去?你可还记得……可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