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妍正在研究庞统送来的汉中最新版地理图册。随着邓艾进一步追查张鲁北逃的线路,汉中与西凉之间的通路慢慢清晰起来。
虽然这通路非常隐蔽曲折又充满危险,但总算是有路摆在眼前了。
刘妍的想法是,知道了别人是怎么进来的,将来自己也能顺着敌人开辟好的路线出去。
只是这路线早已被对面曹氏的人来回排摸过好几遍了,该设的哨卡和埋伏也都设好了,邓艾这一路过去,一步一坑,危险万分。
所以,刘妍再三叮嘱他要小心谨慎,不能操之过急。所幸邓艾办事一贯的稳妥,又有庞统在后面管束着他,事情虽然进行得非常缓慢却还算平安。
看着图,沾了茶水的手指正在案上胡乱比划,冷不丁耳边传来“启禀殿下,徐大人求见。”的声音。
“请他进来。”刘妍将案上的东西收拾开,大袖拂过桌面,水渍被抹去。彼时徐庶的坐车正穿过大门,往这儿来。
这是三位侯爷的特权之一,平日除非紧急军情,否则只有三位侯爷可以在公主府里走马过车,就算是庞统蒋琬觐见,没有特许,也是要在大门口停车下马,走进去的。
成都公主府是原来益州牧的旧宅基础上改扩建得来的。原本的房子已经十分富丽宽敞,现如今它承担着公主府,侯府双重职能,更是出入都需车行代步了。
所以即便知道徐庶来了,刘妍依然有时间从容地收拾几案,更换衣襟,端正坐姿顺便调整心情。
等两人真正分宾主坐下的时候,君臣之分,已经是天壤之别。
“老师,您忽然求见,是有要紧事?”
“……殿下关心汉中兵事,属下为此而来。”
“太夫人新故,您应以家事为重,汉中兵事虽然紧要,如今却是急不出来了。”
“母亲入土为安,属下已无牵挂,只是殿下日日为兵事忧心,属下担心……”
“老师……”刘妍终于出声打断他:“你我师徒,多少年了?”
“启禀殿下,十七年了。”徐庶低头。
“十七年来,弟子从未见您如此踌躇不决,究竟是什么让你我疏离至此?”
“……”
“那日,太夫人弥留,分明想要见我,若不是公主府医者早几日便来报忧,我定然赶不上……”
“……”
“老师,我又错了……但我正在改正……以后……不,一定没有以后了……”刘妍想起徐大娘去世当天的情景,心里万分难过。
“……殿下……”面对徒弟的质问,徐庶无言以对。
母亲死前,的确希望能见她一面,被他劝住,没曾想,她却不请自来,遂了母亲的心愿
至于为什么拒绝母亲的要求,实在是因为他太了解母亲,母亲一颗心都挂在他身上,将要离去时定然最不放心他。找公主来说什么?要照顾老师,给老师送终?
自己的身后事,就算母亲不说,料想两个徒儿也会尽心尽力去办。此时说出来,徒生悲伤罢了。刘妍于己,是徒弟,可明面儿上还是上司,被母亲光明正大托孤给她,徐庶过不了心里的坎儿。
当然,这只是一方面原因,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他不希望刘妍因为母亲的嘱托而承诺什么,他知道,无论母亲说什么,她都会答应,甚至母亲什么都不用说,她会自动承诺许多事情。
自从知道刘妍对自己产生了爱慕之情之后,徐庶就特别注意与她保持距离,无论是言语上还是态度上。没曾想,母亲的死把他好不容易保持住的距离又消弥了。所以,他更不愿说什么会引起误会的话。
随着年龄的增长,徐庶心里的沧桑感与日俱增。加上这些年劳心劳力,转眼青丝掺白发,这些都让徐庶惶恐。
二十岁的少年生不出十岁的女娃,但三十岁的父亲有个十岁的女儿再正常不过。徒儿从小在无爱的环境中成长,有恋父情结也在情理之中。
这么多年过去了,徐庶总算是转过弯来了。自己不过就是刘妍在绝望之中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因为好不容易才抓住了,所以更害怕失去,所以总想着有没有更牢靠的手段能将自己绑在他的身边。
如果当年他就能想到这一层,对症下药,缓释她内心的恐惧,给她充分的空间和自由,为她创造机会去接触同龄的少年们,也许现在就不用这么焦虑。
哎,当年,她的身边只有孙紹,黄叙还不知在哪个角落里。自己竟然会因为她与孙紹接触频繁而“教育”她,真是情商被狗吃了。
现代大龄剩女的父母们,多少都明白徐庶现在的心情。女儿小的时候,防火防盗防雄性,稍大一点儿又耳提面命以学业为重,大学不毕业不准恋爱的大有人在。
结果好了,女孩儿一毕业都二十多了,稍微工作一两年就二十五六了,完蛋,男朋友这种生物,从来没出现过,想都没想过啊!异性什么的,他们不应该自产自销的吗?
于是,爹妈开始念名为“男朋友有没有”的紧箍咒的时候,说实话大多数女孩儿心底是不屑的。因为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里,自己过得很滋润呀!
话题扯得有点远了,总之,徐庶现在就很抑郁,徒儿咄咄逼人,责问他,他有口难辩。然而心里有再多的懊恼,他都兴不起责怪刘妍的念头,只是一味沉默。
好在刘妍在难过之后快速调整过来,脸色一沉,声音清冷:“为母丁忧是孝道,老师身在孝期,军务就暂且放下吧。莫说三五个月,就是一两年,蜀国也等得起您!”
刘妍说完这话,便起身拂袖而去。留下心如死灰的徐庶坐在地上发呆。过了一会儿,门外进来两名侍女,对他行礼:“大人,车已经备妥了,您请回吧。”
徐庶黯然离去,回到家中久久不能释怀。没曾想第二天公主府的内侍就上门了,说是奉殿下的命令,给军师送来一套衣服。
徐庶看着手里的衣服忽然间福至心灵,徒儿不会贸然开启二次庐江会战,是自己想多了。
因为她说,别说三五个月,就是一两年蜀国也等得起他。而这套衣服,不是补偿,而是提醒,它是孝服。收了这衣服,就等于被勒令停职反省。哎,丁忧就丁忧吧,是该换换脑子了。
母丧不报,陷殿下于不义,此为一错。
自以为是,揣摩上意,妄图加以干涉,此为一错。
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思以身作则,反而固执己见,引来朝野议论纷纷,摇摆不定。此为一错。
殿下明明没有再战之意,她问兵事,不过是捉急局势陡变近在眼前,蜀国却没攒够应变的资本。自己这些日子以来一错再错,实在不能再在岗位上呆着了。
事实上,刘妍送他衣服,是徐母临终遗言之一,老师的四季衣物,全由弟子筹备。只是这第一套衣服刚好用来守孝罢了。
时间溜得很快,徐庶调整好心情,安心守孝,沉寂了一阵子之后,事情就来了。
某日傍晚,他刚用罢晚饭,准备给母亲添香,外面报进来说公主殿下有要事相召。
徐庶手里的香掉在地上,心狂跳,明明说好在家丁忧期间不上班不会客的,这才没多久就出事了?
紧赶慢赶来到公主府,几乎是跑着进了书房,眼前的情景却让他有点恍惚。
刘妍怀中抱着一个襁褓,正在拍抚,庞统在墙边跪着,他身边放着一架摇篮。
徐庶看傻了,这,这什么情况?自己在家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庞统老婆生二胎了?生就生了,抱给徒儿作甚?求赐名吗?求赐名徒儿也不用叫上我呀!我正丁忧呢!
徐庶傻傻地现在堂下,脑子里乱哄哄地转着念头。
刘妍见他来了,抬手招呼道:“老师来了,快来看看,我有儿子了,我有继承人了。”
徐庶只觉得脑子里嗡得一声:“什,什么?继承人?”
“嗯,老师,他是我的继承人,快来看看,他长得像谁?”刘妍抱着孩子,心情舒畅,一直以来困扰她的继承任问题,因为这个孩子的出现,变得不存在了。
这孩子是庞统带过来的,也不是今天带来的,而是一个月前来的公主府,跟他一起来的,只有一句话:这是你的儿子。
庞统说,这孩子来自邺城,曹植的府邸,却不是曹植的儿子。
而现在所能确定的,也只有这一点了。因为,为了将这个孩子平安送进成都公主府,一路上死了无数暗线。原本安插在曹植府上的暗线,那个外管事,就在这件事上丢了性命。
不过,刘妍和庞统的心里,都有一样的念头,这个孩子,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皇子,献帝的儿子。
只是这一次,献帝聪明了,孩子身上没有半点痕迹能证明他的来处。我方也只知道他来自邺城曹府。
父母不详,生辰不详,出生地不详,这一路上只有一句模糊的,同样不知来处的叮嘱伴随着他。
暗线们只知道他从邺城来。要到成都去,他很重要,重要到宁可丢了命也不能丢了他。
如此种种,只能让刘妍更加认定他是献帝的孩子。
所以,她在一个月前,孩子刚来的时候,就决定收留他,养起来,以后做她的继承人。
他的出生的日子,就是她见他第一面的日子,时辰也就是初见面的那个时辰。也就是说,他见到她的那一刻,重生了一次。
今天,刘妍之所以又把庞统找来,还叫上正在丁忧的徐庶,是因为这个小婴儿“满月”了,她要为他赐名,正式向两位军师宣布,他是自己的继承人。
徐庶一脸懵逼地听着庞统的解释,心中依然疑虑重重,万一这是个“水货”呢?他不是曹植的孩子不代表他真的不姓曹,万一这是对面的毒计,咱们把姓曹的定为后嗣之君了,怎么办?
那句“这是你的儿子。”形同废话,没人知道版权在谁手里。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怎么能做蜀国的继承人?将来怎么能担负复兴汉室的重责大任?
然而,就因为想到了这里,徐庶打消了劝谏的念头。这孩子,来得正是时候。
不管他原来是谁的孩子,进了公主府,他就是刘妍需要的那个人。
因此徐庶默默地看着徒弟怀里已经熟睡的孩子,小小的,看来不满一岁。但如果仔细盘算,就算他刚出生就去了邺城,马不停蹄送来成都,这其中再怎么快,都要经过一年。
所以,他的实际年龄,肯定一岁多甚至两岁了。不知什么原因让他看起来那么小。
只是,徒儿说他今天“满月”,那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所以,徐庶看了再看,叹了口气:“这孩子,还是再藏一段时间,养得好了才行。”
“那是自然,现在还不到他出面的时候,现在……”刘妍低头,凑近小婴儿,感觉他的呼吸弱弱地落在脸上,微微一笑:“你快快长大,母亲自会将这天下尽数送到你的手里。”
徐庶见她如此,心中不忍,开口打岔道:“您想好给小殿下起什么名字了吗?”
“没有啊!这不是把你们二位找来商量了嘛。”刘妍抬眼望向一直装透明的庞统:“师兄,你给了他重生的机会,由你定名也好。”
“属下不敢!”庞统吓得趴到地上:“小殿下身份尊贵,未来更是不可限量。属下岂敢僭越。”
“师兄言重了,他不过是个奶娃娃,现在能看出什么来?要挑我的担子,他得先挑得起我受过的苦才行,他可不是来享清福的!”刘妍轻哼了一声:“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一样都不能少!”
“殿下……殿下说的是!”庞统心中默默为小娃娃点了一根蜡。
“妍儿,她是你的儿子,当然应该由你给他起名字。”徐庶最见不得徒儿露出悲苦的神色:“由你赐名,他才能名正言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