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话间,一阵冷风吹来。梧桐树上枝丫之间落下来许多的雪花,纷纷扬扬,如柳絮一般。
而向易,便下意识地伸出胳膊挡在了清沅头上。
他衣袖宽大,又灵巧地用左手拉住了右边的袖角,正好遮在清沅头上,那些雪花便尽数落在了向易的衣袖之中,不曾打在清沅的发上。
继而,他收回自己的手,好似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这一幕被芸儿看在眼中,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情绪。
她二人又说了一些话,不过是一些家常琐事罢了。
此时,风却是越吹越冷了。
清沅不自觉地裹了裹衣裳,向易见状,便说道:“起风了,凡英送大小姐回去吧。”
清沅应了。
到了棠玉苑大门口,向易不便再送了,二人便告了别,清沅才转身进去。却不想那门槛甚高,清沅不曾留心,几乎就要被那门槛给绊倒。而向易眼明手快,一个疾步跨过去,扶住了清沅。
“沅儿小心。”
比起将要摔倒在地上的惊恐,向易的话更让清沅出乎所料。
褪去往日的骄傲,她不过就是个小女子。清沅伶牙俐齿,此刻竟也结巴起来。
“你……你叫我什么?”
向易这才发觉情急之下,他竟然再也没有叫清沅“大小姐”。他不善掩饰,便落落大方道:“我叫你‘沅儿’。”
看着清沅怔怔地样子,向易补充道:“你的名字,我在梦里已经叫过许多回了。方才一喊,仿佛还在梦里头。”
是啊,这么美好的感觉也只有在梦里头才能拥有的吧。如果真的是梦,那就让这个梦做的再长一点,不要那么快便醒过来。
向易又说道:“沅儿,我早该认识你了。”
这沧禁城中,谁不知道向家大公子已经二十有四,却未曾娶妻。对于读书人来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向易宁愿不孝,也不愿意娶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直到遇到清沅。
初见之时,觉得不过是个美人罢了,无甚出奇。看她骑在马背之上,风姿卓群,顿生了倾慕之心来。又听说这沐家大小姐掌管家事许多年,一时之间,竟觉得自己一颗心都沦陷了。
清沅听他这么说起,她竟不知如何接话,面上一热,已经烧红了半边脸。她支支吾吾道:“大公子想怎么称呼,便怎么称呼吧。”
向易听她还叫自己大公子,便说道:“那以后你我二人便以姓名相称,我叫你‘沅儿’,你叫我凡英。”
清沅已经不能思考,只得说了声“好”,便匆匆忙忙回去了。她怕她再和向易说下去,她便要在人前出丑了。
她走得又快又急,把芸儿远远甩在后面。走到大堂,也不要丫鬟们服侍,便倒了一杯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了。
这才觉得深思稍稍清醒了些。
芸儿紧赶慢赶才赶了来,见到清沅懒懒地倚在贵妃榻上,一张脸烧得通红,便问道:“大小姐这是怎么了?”
与往日的殷切关怀不同,这次分明带有些许的质问在其中。
清沅托着自己的头,回道:“不过是穿得太多,有些热罢了。”
芸儿道:“我看并不是穿得太多,而是大小姐春心萌动了吧。”
这“春心萌动”四个字落到了清沅耳中,分明是被人说中了心事。她瞬间便从贵妃榻上坐了起来,激动道:“你说什么?”
芸儿一脸的不满,道:“我说了什么,大小姐再清楚不过了。”
清沅挥挥手,让房里的丫鬟都出去了,这才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芸儿鼓了半天的嘴,才说道:“你是不是喜欢上那向家大公子了?”
这次换清沅不说话了。
芸儿方才跟在二人身后,所有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清沅向来与男子并无深交,这次与向易相处之时,处处都流露出小女子的情态来。芸儿又不是瞎子,如何看不出来。
“大小姐,他可是向家的公子,你怎能与他拉扯不清?”
清沅疑惑道:“向家怎么了?”
芸儿显然有些恨铁不成钢了,她直直说道:“咱们家尚武,向家尚文,将军在朝堂之上与向家多有争执。大小姐喜欢上向家大公子,也不怕将军寒心吗?”
清沅原是被冲昏了头脑,忘了这一茬了。
继而她又想到今日向家兄妹来了三人,沐云霆并未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反倒是让他们好好吃玩。朝堂之上的风波丝毫没有带到家里来。
清沅便问道:“到底是爹爹寒心,还是你根本便不想我有喜欢的人?爹爹并非迂腐之人,他与向家的争执不过是政见不合,又不是说我们沐家便要和沐家水火不容。小弟也多次去向家做客,若真是与向家结交便令人寒心,那么爹爹早就不许小弟与向家往来了。朝堂风波我们闺阁女子本就不应该多管。芸儿,你到底在想什么?”
芸儿低头不语。
许久她才说道:“我是觉得向家大公子配不上你。”
清沅见她委委屈屈的样子,心里软了几分,于是便拉了芸儿的手,道:“芸儿,在这个家里,只有你一个人是真心为我着想的。可是我今年已经十七,早便到了应该出嫁的年纪。若不是我是庶女,何苦耽误到现在。爹爹虽疼我,不忍我草草嫁与匹夫,但是但凡大家公子,谁又愿意娶我为正室。”
她忽的悲从中来,“那次姨妈也说过,若我不是沐家长女,怕就要为人妾室了。往年求婚者虽多,然而三教九流,哪有一户好人家。现下里好不容易遇到了向家大公子,他对我有意,我又不讨厌他,岂不是正好吗?”
她话锋一转,“还是说,你想要我嫁给那个头发胡子都白了的陶致孝?”
这一番话说的尽是自己的心声了。
芸儿忙道:“大小姐,原是我说错了。我尚且觉得向家大公子都配不上你,怎么又忍心看你嫁给陶致孝。我就是觉着任何人都配不上你。”
清沅道:“芸儿,这些年你我相互扶持着走过来,无奈身份低人一等。所以,我宁愿一直耽搁着,也不愿随便嫁了。”
清沅的苦处,芸儿不是不知。
此刻她见清沅这般难受,便说道:“既然大小姐自个儿开心,那便照着大小姐心里所想。只待来日,他三媒六聘就是了。”
说道“三媒六聘”,清沅发觉自己竟是满心的期待了。
清沅也忽然明白了芸儿不是不喜欢向易,她是不喜欢自己嫁人。她怕清沅一旦嫁了人,自己便再无人撑腰了。
她是老夫人亲自指给清凌的,若是清沅走了,她如何还能趾高气扬地在人前逞威风。就算是如愿做了姨娘,也不过是为人妾室,终究不被人重视罢了。
她轻叹一声,却再不言语了。
清沅道:“芸儿,不论将来如何,你若是想留在我身边,便留在我身边。若你真的想要嫁给小弟,我便是去求爹爹,也要让你如愿。虽然不能为人正室,但是小弟品性好,人有善良,定会善待于你。”
说到了芸儿的心坎里,她不由得叫道:“大小姐——”
二人又恢复如常,无话不谈了。
说到清凌,清沅不禁皱起了眉头,道:“芸儿,你有没有注意到今天坐在小弟身旁的那个女子,眼生的很。除了向家和宁王,小弟倒是带了个外人过来。对了,小弟说她是谁?什么院的什么姑娘?倒是耳熟的紧,只是一时之间竟不知在哪里听过了。”
说起翩鸿,芸儿眼中便冒出一团火来。
她愤愤道:“是梨香院的翩鸿姑娘。大小姐自然觉得耳熟,少爷几乎把咱们沐府都搬给她了。上次不是还问咱们借燕窝来着吗?我每次都看见少爷大包小包地提出去,从来都是空手而归。今日见了,也不过是个药罐子。也不知道少爷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才被她迷成这样。”
这么一说,清沅的确想起来了,清凌好像在她面前提过几次翩鸿。只是她一直拿清凌当成小孩子,不曾放在心上罢了。
今日一见,翩鸿文文弱弱的,倒不像是一般的青楼女子那般。她本来在意门户之别,眼光狭隘,可是经过向易一事,她忽然觉得,若是清凌真心喜欢翩鸿也未可知呢。
她知道芸儿现下里怨恨,便安慰道:“你气什么,她那个身份是做不得正室的。甚至连姨娘都称不上。就算了进了沐府,也在你之下。你且放宽了心吧。”
芸儿这才有些心满意足。
想想也是,沐家是什么人家,那可是开国将军啊。而翩鸿身世不清不白,就算是勉强入了府,也绝不可能身处尊位。
“好了,累了半天了,你也赶紧去歇歇吧。整天胡思乱想也没有什么用。你的事儿我时时刻刻都放在心上呢。”
芸儿这才退了下去。
清沅打发走芸儿,自己便继续歪在贵妃榻上,回想起与向易为数不多的交往。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丝笑,那笑容正如三春温暖的阳,只需一瞬,便融化了这满世界的碎玉琳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