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一语,满坐皆惊。
杜东辰笑了,“春状师,我知道你很能打官司,但大唐律在那摆着,可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公堂之上,我从不妄言虚言。”春荼蘼把刚才自个儿做的那出尔反尔的事忘记得一干二将,而且绝口不提,“我既然这样说,自然有依据的。”
“依据何为?”韩谋插口问。
春荼蘼向公座深施一礼,朗声道,“民女刚才说的是八议减等,自然要从这方面入手。还有就是,唐律中关于谋杀罪中谋杀者身份的界定。”
“讲。”韩谋在公堂话很少,于是在本来的威严中又加重了几分。
“唐律有云,造意者为首,随从者减一等。此条款,在于重点严惩谋首。造意人,包括雇请杀人者,即便不参与谋杀,也是首犯。阿苏瑞是狼眼首领,虽然取银买命,为人伦道德所不容,在本案中却属于生意来往,算是从犯。但凡一个案子,在定罪量刑之前,性质的确定非常重要,因为它关乎到整个事实,以及此事实所造成的危害。”
“毕竟,他杀人了!”杜东辰咬着这点不放,“就算非造意者,也是杀,手上也沾满了我大唐官民的鲜血。”他还语意模糊,妄图牵连到别案,让看审的人有同仇敌忾之感。
“杜大人,一码归一码,你这样牵三搭四是不专业的行为。”春荼蘼毫不客气的指出杜东辰的花招,“你提出的证据只是许尚书被刺杀案,如果有阿苏瑞受雇杀人的其他证据,不妨摆出来。那时,我们再谈‘大唐官民’,而非许尚书一个。皇上!”说到最后,她突然举手。
这在现代法庭,尤其是英美法系的法庭,她可以直接叫“反对”,然后让法官判官反对有效,还是无效。但在这里,她必须换一种方式达到目的。哼,以为偷师成功了,小杜同学,你还差得远呢!
“怎么了?”韩谋正听得认真,突然被点名,饶是城府极深,帝王心术,此时也是微微怔住,用非常口语化的词句问道。
“我抗议对方状师意图混淆视听!”春荼蘼义正严辞,“本案,是阿苏瑞偷入长安案。代表御史台的对方已经把阿苏瑞是狼眼头目的事混在一起诉讼于公堂了,现在杜大人还要把其他罪行加诸于我的当事人身上。民女以为,未经证实的罪行就不是罪行。就好比我现在诬陷杜三小姐要买凶杀我,难道杜三小姐就是有罪的吗?”
“满口胡言!”因为皇上没发话,杜含玉还站在一边,此时见矛头指向她,分外生气。但她还没说话,下面的杜含烟就跳起来大叫。
春荼蘼眯了眯眼,“杜八小姐,你是想让我告你咆哮公堂之罪吗?何况,今日的主审者不是大唐的官员,而是天子!是皇上!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话!”
这话,说得极重,杜东辰白了脸色。但他反应很快,立即向韩谋道,“臣之幼妹无状,请皇上下旨,把她逐出公堂,以正视听!”
好一个壮士断腕!他自己请求给他妹妹没脸,胜于春荼蘼发招,没脸得更彻底。现在这样的话,还能保持一点体面。
韩谋自然准了。
杜含烟委屈得真掉眼泪,看向春荼蘼的目光,似乎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她。可春荼蘼根本不为所动。她压根不相信白眼飞刀能伤人,除非有特异功能,当自己X战警啊。
好在杜含烟虽然愚蠢,却不是纯粹白痴,这时候也知道强辩无异,只好乖乖跟在差役后面走了。而杜含玉也被韩谋命令回到座位上,“不得喧哗”。不过想必很快,杜家嫡小姐被轰出刑部公堂的事会成为长安城的新八卦,虽然小了点,不够塞牙缝的,总也算插曲。
之后公堂秩序恢复,堂审继续进行。
“杜东辰,注意言辞,一案归一案,不要牵扯。你们半天不进入正题,朕的头都让你们绕晕了。”金口玉言一出,算是给刚才的事件定了性。
“微臣愚笨,往后会注意的。”杜东辰忍着气说。
但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怎么觉得皇上在偏向春荼蘼呢?那丫头在公堂上已经厉害得没话说了,如果上位者再有倾向性,官司就难打了。但转念一想,阿苏瑞的案子是死局,就算没有处以斩、绞,流或者徒也是跑不了的,也能够置其于死地。特别不久后,估计西突厥那边肯定会开始行动了。阿苏瑞是死活,其实他不在乎,但关乎到春六,关乎到白家,那就必须死。
其实从另一个角度想,若春荼蘼保下此人,西突厥的人是一定要进行刺杀的,那时候大批暗桩潜入长安,若是不小心伤了人,或者影响了长安的安定。再或者,阿苏瑞死在长安的地界上,皇上为此被突厥百姓憎恨,那么皇上的不满和愤怒,就会令白家吃不了兜着走。
想来想去,不管这案子是什么结局,春六和白家都没有好果子吃。只除了一样,阿苏瑞不能无罪释放。若这个突厥王族中人得了自由,甚至离开大唐,他的死活就与大唐无关了。可是春六,名声会更大,白家也会死死压在杜家之上。
那么,春六扳不回来吧?这样的板上钉钉的事,她真能扭转乾坤?想通了这一层,其实只是眨眼间,但杜东辰的心态却平和了下来。
可他千算万算,却不知道韩谋是一定要保夜叉的。也就是说,无论如何,春荼蘼打不赢官司,救不下人,皇上才会生气,而不是相反。
在这个时候,春荼蘼才不管杜东辰的心理变化,而是不忘上前踩两脚,“皇上,民女可没绕您,民女是据理力争而已。”哈,要拼无耻黑心,本小姐也不输阵哪。
“既如此,赶快往下进行吧。” 韩谋心中极无奈,嘴上却温言道,还好心加了一句,“刚才正说到造意者与随从者的界定问题。”
“谢皇上提醒。”春荼蘼说着,来回踱了几步,以合上的折扇敲着手心道,“刚才杜大人执着于‘杀’之一字,似乎是说,手染了鲜血,就算是受雇而行,也是主犯,不能减等。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杜大人口中的杀,是一个具体动作呢?只要他自己操刀,等同于造意者?”
杜东辰犹豫了一下,心中迅速盘算这问题有没有陷阱。可是韩谋不让他想,催促道,“杜东辰,回答问题。”
“是嘛,要不休堂,让杜大人想个一天一夜再来回答?”春荼蘼讽刺道。
她是故意这样,果然杜东辰受不了她的挖苦和韩谋的压力,仓促应道,“是。”
堂下看审的杜含玉闭上了眼睛。
她只恨为什么平时学了那么多无用的琴棋书画,却没有读读唐律呢?不然,她可以亲自和春荼蘼对簿公堂,风头就不会让那贱人全占了。而且她那完美无缺的哥哥到底是男人,哪受得了女人相激,所以,又说错话了。
果然,春荼蘼毫不犹豫地抓住这个漏洞道,“就是说沈正山是买凶者,也就是雇佣杀手的造意者,这一点没有异议。然后要说到亲自动手……阿苏瑞只是杀手组织的头目,那天参加了刺杀行动,但是许尚书是不是他亲自杀的,他身上的血是自己杀人时溅上的,还是手下们杀人时溅上的……我敢问杜大人,您能确定吗?还是舍妹能够确定?”
杜东辰心头一凛,张了张嘴,还没有说话,春荼蘼就转向杜含玉,大声道,“杜三小姐可得好好回忆。据你刚才说,当时你看到全是红色,而且完全吓坏了。在那种情况下,你千万要记清阿苏瑞是怎样亲手杀人的?用的是什么武器,是从前面还是后面还是侧面杀的?是一刀致使,还是连砍数刀?他从哪个方向而来,身边有没有站着随从护卫?你看,好多细节问题,一处错,就能证明你是撒谎。所以你要想清楚,千万别因为受惊而胡乱臆测。到底,据杜大人说了,还有当年狼眼组织的下级人员是御史台一方的证人。想必,他们会知道他们的头目阿苏瑞使用什么武器,招数是什么样的。两相对照,很容易辨别真伪。”
她的话说得明白,杜含玉再怎么不忿,毕竟不是傻子,只想了想,白着脸道,“正如春状师所言,当时我吓坏了,并不能证明许尚书的死是阿苏瑞亲自下的手,也没有看清他有没有杀了其他人。但想来,这是他布置的行动,应该不会袖手旁观吧?”
“原来杜三小姐不能明确证明,阿苏瑞做了‘杀人’这个动作!”春荼蘼大声道,让公堂上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明明白白。至于杜三怎么想,她都懒得去反驳。
杜三算哪根葱?她想来的事,在公堂上分量之轻,吹口气就能飞了。倒是她那种怯怯的态度,能迷惑几个档次不高的男人怜惜她这朵娇花。
“既然无法证明阿苏瑞亲自动手,他为何不能做为随从者减等?”春荼蘼抛出结论。
韩谋没立即出声,于是堂上堂下又议论起来。冷耳旁听,到有一半以上的人认为可以适用减等的条款。
趁着正乱的工夫,春荼蘼假装无意地踱过夜叉的身边,在袍袖的掩盖下,指尖极快的划过夜叉的手背。感觉夜叉的身子蓦然僵住,要拼命忍耐才能保持低头垂目的状态,目光没有追随上她的身影。
春荼蘼心中暗笑。
在公堂上调戏人,还真是刺激啊,有偷*情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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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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