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城墙之外,蔺士城拼死同叛军鏖战,尽管身上的刀伤、剑伤正不停地喷着鲜血,尽管他已经虚弱得两脚发软,两眼发黑,他还是丝毫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片刻不停歇地将前来侵犯的叛贼斩杀。
一声悲壮的,索命的怒吼透过他渗着血丝,已经沙哑了的喉咙散漫到沾满血色黄沙的空气中,令人心生畏惧,不敢上前。
叛军,永远都杀不完的叛军如僵尸一般,一波一波,永不消散,而他的人经过将近一夜的厮杀仅剩下不到三分之一。
不少叛军拼死冲破重重围困已经闯入朔州城,对于此时,朔州城内的景象,他蔺士城简直想都不敢想。是不是早已血流成河,是不是早已尸堆成山?
是不是一直以来就是他的错?等不到援军,干脆投降就好了,为何要为了一世英名苦苦守着这座孤城?这一世英名难道比这成千上万百姓的性命更有用?
援军,他一个月前就曾派人八百里加急禀报皇帝请求加派的援军,为何至今依旧没有半点身影?
果然,伴君如伴虎,就算你有多么尽心尽力,尽职尽责,一旦有朝一日你功高盖主,那你从前所有的功绩都会变成让皇帝心生怨恨的利器,成为要你性命的掘墓人。
太迟了,他领悟到的太迟了。等不到援军,救不下百姓,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罢了,做一个埋骨他乡的忠魂也挺好,也算是实现了他重如泰山般死去的愿望。
倘若他爱的人还活着,倘若他的孩子顺利出生,他期盼,多年以后,他们会到他那长满青草的坟头上上香,给他斟满辣中带甜的芦花酒。
他期盼千万年,万万年后,他的后代都不会忘记曾经有那么一群战士抛头颅洒热血,为了一座孤城献出了一个个年轻的生命!
“杀!”
杀敌的紧迫容不得他感伤世事,悲天悯怀,他继续呐喊,手上的动作更快,他的身上更多出妖艳的血痕,那是割破叛军动脉喷涌而出的新鲜的血液。
“杀!”
同样是一声怒吼,不过却不是一个人的怒吼,却是厚重的,好似数千数万军士齐声喊出的声响。
蔺士城惊诧转身,正瞧见他的身后突然奔来无数手执兵器的人,有身穿铠甲军人,还有身着黑衣的蒙面刺客。他们的目的却只有一个:将叛军赶出朔州城。
没有等到他一心一意效忠的皇帝派来的援军,等来的却是不知从哪里乱拼乱凑得来的援军,蔺士城的突然心痛,心口不受控制地不停发抖。
待援军走进,蔺士城才瞧清楚为首的那两人:秦明月和魏询。
饭馆门口,逸王与顾连城依旧奋力厮杀,顾连城的身形渐慢,似乎已经疲惫不堪,而逸王毕竟功夫一般,此时身上已经平添了好几处新伤。
刚刚帮着海棠顺利生子的慕夕泽以及大汗淋漓累得筋疲力尽的叶凝香也一块投入到战斗中去。
然而毕竟人少势孤,就算他们武功卓绝,可力量总有用尽的时候,总有那么一瞬,大脑会因为过度疲惫,不受控制地恍神,然后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饭馆之内一片狼藉,早已被损毁得完全失去了本来的样貌。围在他们面前的叛军越来越多,似乎嗅到了他们的与众不同,颇有种不将他们擒住誓不罢休的意味。
叶凝香他们一个个拖着受伤的身体由门口退到了厅内,退到了正昏睡着的海棠身边。
“逸王殿下,你带着夕泽先走,只要你们二人不落到慕景鸿手上,一切便还有挽回的余地!”
叶凝香一边阻挡进攻来的叛军,一边朝逸王喊道,接着又侧脸不舍地望了望慕夕泽。
“不要,娘子……同生共死。”
这费尽力气说出的不连贯的话语却深深触碰着叶凝香心中那片最柔软的神经。
“你生,我便生,你死,我便死。我会与你同生共死。”
慕夕泽的话语强烈地撞击着叶凝香的内心,无论是沉稳睿智的他,还是痴傻疯癫的他,都是一如既往地将她的命捧在手心里,都要与她共进退,共生死。一行行温热腥咸的泪再次从叶凝香的眼中夺眶而出。
在这样危急存亡的时刻,没有人临阵逃脱,没有人缴械投降,能够与这样一群有骨气之人死在一块儿倒让叶凝香觉得是人生的一大荣幸。
那些叛军手上动作渐渐停止,好似看着必得的猎物似的看着早已筋疲力尽的这些人,有些嘴角还挂着奸笑。
为首的官兵走上前来,十分阴险地笑着道:“怎么,还要负隅顽抗吗?这朔州城已经被端王的大军破了,你们逃不掉的!”
那叛军肆无忌惮地朝叶凝香他们走来,面上笑意不减,似乎笃定了叶凝香他们一定会成为端王俘虏的结局。
“所以,你们还是乖乖投”
降字还没说出口,他的心口突然凭空多出一支箭,冰冷的箭喙从他背部射入,十分精准地穿透他的心脏。
他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那根插进自己心脏中的箭,还有那不停蔓延扩散的血痕,直直地倒在了地上,再不能说出一句话。
那些叛军顿时惊恐万分,迅速转头,搜寻着杀害他们首领的凶手。
只见饭馆之外确实立着个人,那人手执弓箭,身着带有帽子的黑色披风,头上戴着的帽子遮住了他大半长脸。仅从他下半长脸的五官看去也能断定他是个五官端正立体,样貌英俊的年轻男子。
尽管与叶凝香从前见过的风貌不同,叶凝香在见到那男子的一瞬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她的挚交好友魏询。
魏询缓缓抬起低垂着的头,一张与从前不同的沉静、幽冷的面容展现在世人面前,一双眼锐利如刀,让人不敢与之直视。
“谁还想来送死?”
魏询声音低沉,字字透着浓烈的杀意,就好像真的是个夺人性命的杀手,再无半点从前那个儒雅书生的影子。
“你,你以为你一个人就能活着从这里出去吗?”
叛军之中一个胆子出奇大的士兵毫无忌惮地开了口,只是此话刚出,魏询的身边突然多出成百上千的士兵。这些士兵还在不断地朝魏询这个方向汇聚。
本就因失了首领不知所措,如今又毫无预兆地被这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士兵团团围住,这些叛军心理防线崩溃,连手中的刀都拿不稳当。
“朔州城外攻城的叛军已被击退,如今你们是瓮中之鳖,逃不出去了。若是还想活命,你们就快快束手就擒,否则,便只能留下你们的尸骨去见你们的父母妻儿了。”
魏询的声音柔和许多,似乎故意流露出同情,故意流露出慨叹,从心里瓦解这些毫无胜算的叛军。
那些叛军你看我我看你,随后纷纷不情愿地放下手中的长刀,单膝跪地投了降。
见着这些叛军再无任何威胁,魏询终于卸下了冷酷凶残的伪装,箭一般冲到叶凝香面前,既急迫又欣喜,话都说得语无伦次。
“凝香,我,还好你没事!”
这时,饭馆旁突然传来战马奔腾的声音,随着马儿一声长鸣,蔺士城从马上跳下,拖着满身伤痕的身躯,发疯一般跑进了饭馆。
“海棠,海棠,我回来了,你醒醒!你醒醒!”
说话间,蔺士城已经将海棠紧紧抱进怀中,不停地抚摸海棠的脸颊,祈盼她能马上苏醒。
“将军,您莫要着急,海棠姐姐只是太过疲累暂时昏睡过去,很快便会醒来。”
莫小琴一边说着,一边将用她的外衣包裹着的婴儿递到蔺士城面前。
“将军,你看,这是您的女儿!”
看着这个刚刚来到这世上的小生命,蔺士城一脸的难以置信,僵硬地接过婴儿,直直望了孩子好久才开了口。
“这是我的孩子?”
随即,蔺士城哈哈大笑,字里行间洋溢着不可削减的喜悦。
“哈哈哈,我蔺士城有孩子啦!”
看着那被俘虏的叛军,还有这些面色疲惫却满脸笑意的士兵,叶凝香长舒了口气,面上也露出久违的笑意。这漫长的鏖战总算结束了,虽说过程万分艰难,他们终究还是胜了。
回王府的路上,叶凝香才从魏询的口中得知他会来此的缘由。原来蔺士城早在一个月前便向慕景沅请求援助,然而慕景沅听信萧青羽的谗言,心中害怕蔺士城功高震主,会做出不利于他的事,一直将援军这事压了下来。
魏询害怕叶凝香孤身在朔州有难,便以保护朔州百姓之名请求明月阁出手相助。
没想到本该与萧青羽站在同一条船里的秦明月不忍再看百姓受苦,与萧青羽反目,集结他曾经遗留在朝中的旧部,以及慕夕泽留下来的暗影卫,连续奔波五天五夜才勉强将叛军赶出了朔州。
这一夜,城中的百姓满心欢喜地送上了他们从前酿造的芦花酒,与依旧幸存的士兵推杯换盏,举杯共饮,朔州城也呈现出数年来从未有过的祥和之气。
叶凝香太过疲累,与莫小琴一块安顿照顾好海棠后,洗了个澡,也顾不上被叛军毁得一片狼藉的逸王府,倒头便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叶凝香起得很早,手中拿着先前魏询赠给她的郑权的画像,准备按着户部提供的线索找寻他的下落。
她刚刚踏出王府大门便看到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魏询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这里,看样子似乎已经等了有段时间了。
“魏兄!”
叶凝香一脸吃惊地望着他,她本想着让魏询好好休息便没打算叫上魏询一块儿去寻人证,此刻这个自己从没打算叫上的人竟比自己起得还早,早早就在王府门口等候她,准备与她一块儿寻找郑权的踪迹。
“凝香,你真是太不够朋友了,想要出来找郑权都不叫上我!”
“魏兄,我不是怕你太过劳累了嘛!”
“我是男人,没那么柔弱!走吧!”
说完,魏询拉起叶凝香的手,一脸笑意地朝郑权的住处走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