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魏询大闹天牢,天牢中的守卫似乎被他不要命般的凶残所震慑,再没为难过叶凝香。
此刻叶凝香已经换上魏询给她带来的新衣,独自一个人被关押在单人牢房中。除了一个人在这里有些寂寞,身体因为先前酷刑的折磨有些虚弱,叶凝香倒也没什么特殊的感受。
天牢之中永远昏暗,狱卒为了省钱,往往要等牢房之外的油灯燃尽后好几日才会重新添置新的油灯。这让叶凝香这几日时刻都处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失去了时间概念。
不知为何,这一日天牢似乎格外嘈杂,叶凝香总能听到在她前面不远处囚犯们嘁嘁喳喳的吵闹声。她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来到牢门边,竖起耳朵仔细探听囚犯们说的话。
“呦,魏大人,这不是大理寺的第二把交椅魏询大人吗?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囚犯啦!”
“想不到这辈子还能和名震大理寺的魏大人同住一间牢房,哈哈哈,真是三生有幸啊!”
“魏大人,你初来乍到,可得好好学学这牢房的规矩!”
“人家魏大人还得在这里住上十年呢,规矩嘛,人家不用着急学!”
因为距离太远,有些话语叶凝香也听不真切,不过她却弄清楚一件事,魏询因为杀害狱卒一事被罢了官,此刻应该刚刚被押入大理寺天牢服刑。叶凝香听着一个囚犯幸灾乐祸地说着十年这个字眼,心头骤然揪紧,若是她猜的不错,皇上定是判了他十年徒刑来免除他的死罪。
在这样暗无天日的牢房中住上十年,对于魏询这样才华卓绝,有着治国安邦之才的国之栋梁来说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而魏询落得今日这般境地都是因为她叶凝香。
如果那日她没有任性,急不可耐地想要凭借自己的实力找寻罪证证明自己的能力,就不会陷入季北桓的圈套之中,就不会稀里糊涂成了害死夏青青孩子的凶手,成了谋反逆犯。这一切的一切说到底,都是她的错。
叶凝香悲痛地转过身,靠在牢房中冰冷的铁条之上,心好似滴血般疼痛。重生后,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问题,她总有办法解决,而且都能圆满地解决,可是这一次,叶凝香却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孤独。
她已然陷入必死无疑的境地,所以她的生死她早已不在乎,可是魏询呢,谁能来救救他?谁会看在他一片赤诚之心前来救救他?
不知不觉间,叶凝香眼中滑落的泪早已沾湿了她胸前的衣裳。而她前方嘈杂之声渐渐退去,一切仿佛又重回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天牢之内再一次骚乱起来,这一次引起骚乱的不是囚犯,而是狱卒。
“快快快,赶紧都收拾整齐了,皇上已经在来这里的路上了,要是被皇上寻到了错处,我们的小命可都不保了!”
“你们这些个囚犯都给我老实点,要是敢胡作非为,看我不要了你们的命!”
“皇上朝天牢走来了,快,赶快下跪!”
“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所有大理寺官员齐聚在天牢门口恭敬地朝慕景沅磕着头。
慕景沅态度冷淡,只微微摆手示意官员起身,接着面色焦急地朝天牢内走去。
天牢内的狱卒先是用长鞭朝着囚犯猛烈鞭打,直到囚犯各个面露惧色,才有些不放心地停下了手,此刻他们也都纷纷朝慕景沅下了跪。
囚犯们害怕皇上走后,狱卒会用更惨烈的方式惩罚他们,于是各个十分顺从地跪在冰凉的地面上。
慕景沅用衣袖掩着面,想要快些离开这囚犯最是密集的区域,好赶紧摆脱周围令人作呕的空气。正当他奋力前行时,他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魏询如今也如其他囚犯一样,跪在牢房之中,只是原本俊俏的脸上已经挂上了鞭痕,身上也沾上了斑斑血迹。
慕景沅却丝毫没有流露出任何同情之色,相反,却是微笑着看着魏询。
“魏询,知道朕为何将你关入大理寺,让你遭受这份屈辱吗?”
“知道。”魏询的面上毫无恐惧之色,只是十分平静的回答,好像眼前所遭遇的一切对于他来讲并不算什么。
“魏询身为执法之人,却不晓得法大于情的道理,为了解救朋友,残害一条人命。”
慕景沅点了点头,继续道:“还有呢?”
“魏询自视清高,为人孤傲,皇上此番是要彻底磨掉我的锐气。”
“还有。”不等慕景沅发问,魏旭主动开了口,“魏询犯了皇上的大忌。”说到此处,魏询竟主动抬起双眼,正对上慕景沅似乎有些发怒的双眼。“凝香是皇上的人,却被我一个寒门士族相救,完全抢了皇上您的功劳。皇上不要了我的命已经是对我最大的仁慈了。”
听到魏询的前半句话,慕景沅还很是震怒,可是听到他的后半句话,慕景沅顿时怒气全消,甚至还笑了起来,接着走进牢房拍了拍魏询的肩膀,说道:“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嘛。”
接着慕景沅抬头环顾四周,继续说道:“这的生活条件确实差了些,不过你很快就会习惯的。宁王不也在这里住了七年嘛,十年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的。”
说完,慕景沅不再看向魏询,大步流星地朝天牢深处走去。
当慕景沅看到牢房中头发凌乱的叶凝香失魂落魄般倚靠在铁条旁边时,一贯强势,甚至令人心生恐惧的慕景沅却再也坚强不起来,说话的声音也柔软了起来。
“你们都下去吧,朕想单独跟叶凝香说会话。”说话间,慕景沅的眼圈已经通红,眼中挂着的泪强忍着才含在眼中没有落下。
“诺。”
狱卒们动作麻利地打开了叶凝香身处的牢门,随后片刻不敢耽搁,迅速撤离了天牢。
听到慕景沅的声音,叶凝香吃力地转过身,朝慕景沅磕了头,请了安。慕景沅竟有一丝惊慌失措,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扶起了叶凝香。
“叶凝香,快起来,你受了伤,不用朝朕请安了。”说话间,慕景沅竟不敢看上叶凝香的脸,好像心中满怀着对于叶凝香的愧疚。
“多谢皇上,能够在凝香临死前还来探望凝香。”叶凝香从容地望着慕景沅,眼角似乎还挂着笑意。
“叶凝香,你不要这样冷静好不好!”慕景沅抓起叶凝香的手,几乎哭着说道:“这个时候你该臭骂我一顿,或者打我一顿,你越这样,我越心疼!”说话间,慕景沅已经抓着叶凝香的手朝他的前胸打去。
叶凝香奋力抽出被慕景沅紧握的手,像是姐姐劝慰弟弟一般说道:“皇上,您是大离的皇上,不是将朕改成了我,您就可以改变您是皇上的事实。正因为您是皇上,所有您才救不了我的命。”
接着,叶凝香轻轻拍了怕慕景沅的肩膀,温柔似水的目光散发出阵阵暖意,“皇上的心意,凝香知晓,还望皇上不要为了凝香而过度自责。”
这不是他慕景沅想要看到的景象,他期待着见到叶凝香孤立无援的窘况,期待见到叶凝香因为知道自己即将死去而在狱中抓狂,这样他才有颜面去安慰她,然后向她解释自己的难处,最终来博得叶凝香对于自己的理解。
可是叶凝香,这个还不到十八岁的小女孩,却是早已将什么都看得通透,知道他最终选择皇位而舍弃了她,知道他因为判处叶凝香死刑而心怀愧疚,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却不曾有过怨怼,相比之下他却是那样的肮脏、龌龊。
他甚至连伸出双手拥抱叶凝香的勇气都没有,就只是站在那里,听着叶凝香,这个将死之人对他的劝慰。这一刻,他才知道他这个万民敬仰的离国皇帝,在叶凝香面前竟是如尘埃般渺小,甚至可怜。
之后,他不再说话,跟着叶凝香坐靠在牢房的铁条之上,静静地望着她的侧脸,生怕一个声响打破了眼前仅有的宁静。如果时间能够静止便好了,如果他可以永远静静坐在这里,看着自己的红颜知己每一个动作神情便好了。
宁静与祥和总是短暂的可怕,即使有机会从现实中抽离,可终究还是会回到现实中去。
慕景沅最终还是起了身,用几乎结巴的言语朝叶凝香告别,最后再也控制不住他的情绪,一把将叶凝香抱在怀中,口中不停大喊着叶凝香的名字。而叶凝香的肩膀不知何时竟被这男儿的涕泪尽染。
慕景沅回到皇宫时,天已渐暗,昭阳殿的上空被一片绯红的霞光笼罩,好似天宫一般雄伟壮丽,不过他却没有半点心思欣赏这醉人的景致。
他对叶凝香不舍,对自己怨恨,他的心头似乎被硬生生穿上了金丝线,疼痛得几乎快要让他窒息。正是这样一个极度忧心之时,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慕夕泽。
“皇上没有带着叶凝香一块儿回来,那么皇上是已经做好了选择了。”
慕夕泽叹了口气,继续道:“不过我的选择与皇上不同,却是可以挽救小叶子的性命。”
见到慕夕泽,慕景沅本是无比愤怒的,可是听完他的话,慕景沅对于他的这个仇敌又寄托了强烈的希望来。
慕夕泽真的能够救得了叶凝香的性命吗,他要怎么救?因为急于想要知道慕夕泽进一步的解答,慕景沅竟有些焦虑起来。
“皇上大可安心,明日早朝我自会向满朝文武解释所有一切,不过夕泽请求你让小叶子能够安然度过这一夜。”
“好,朕答应你,不过也希望你不要食言,否则,叶凝香就真的会丢掉性命了。”
“我向来言而有信。”
第二日一大早,一个身材瘦削的狱卒极不情愿地拿着食盒进入了叶凝香所在的牢房。
“叶凝香,吃饭了。”
还没打开食盒盖子,叶凝香已经闻到了浓浓的菜香,心中已经大抵了解这饭大概就是她的断头饭了。
叶凝香苦笑,不是因为她对于死亡的恐惧,而是觉得荒唐。本该在八年前死去,侥幸得以重生,她知道复仇之路漫长而艰辛,她也想象过无数种死亡的结局,却从没想过最后会因为季北桓这个不入流的卑鄙小人的陷害而委死。
细细想来这个世界有时候真的滑稽得可笑,黑白颠倒、善恶不分,该死的人在光明之处肆意享受生活,不该死的人却背负沉重的罪名最终坠入往生。
叶凝香打开食盒,大口大口地将饭菜塞进口中来平静内心不断翻滚的思绪,手上的铁链不时撞击着碗筷,发出叮叮当当悦耳的声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