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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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溪山北麓山间,一座很平凡的坟冢,墓碑上只有简单的四个字:谷雪之墓。

谷衣跪在地上,母亲生前喜静,她不想其它不相干的人一起来打扰母亲,所以把众人遣在山下等候。谷衣把带来的东西一一摆出来,还有母亲生前最爱的胭脂醉,淡紫色的花朵已经枯萎了,只剩下浅红的叶片。

从小母亲就教谷衣怎样种这种极难存活的花,先把花籽放入一个锦袋,锦袋贴身存放,一个月后,把花籽移入专门的土里,土是收集去年的桃花化成的土,收集的桃花越是红艳,长出来的胭脂醉花叶就越红。花苗长出来后,必须每天收集露水来浇灌,七七四十九天之后,花朵就会在阳光下盛开。

那样美的花,居然剧毒无比,那是谷衣后来才知道的,知道的时候她去诘问,母亲只是安然喝下手中的汤药,眉都未曾动一下,说道:"饮鸩止渴,虽毒,至少可以解渴。"

谷衣不懂,去问李叔,他摸摸她的头说道:"孩子,要不是为了多陪你一些时日,你母亲早就不想活了,那样的痛,真真不如死掉。"

她不懂,只知道母亲患了很严重的病,发病的时候,母亲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每当那个时候,李叔就叫她早早上床睡觉,有一次她半夜醒来,听见对面的庭院传来压抑的叫声,撕心裂肺的叫,令人毛骨悚然,她吓得在被子里瑟瑟发抖,手捂住耳朵,那叫声却像是会穿透一切,一声赛过一声,简直像是从心底传来一样,她一骨碌下床,想去找母亲,到了庭院,看见李叔站在母亲的房门外,手紧紧捂住嘴巴。她终于辨别出那样恐怖的声音是从母亲房里传来,一下子跑过去拍打房门,急急问道:"妈妈,你怎么样了?你怎么样了?"屋内的声音突然没有了,李叔走过来大力拉开她,她不走,张口就咬住李叔抓住她的手,很用劲,直到嘴里有了淡淡的腥甜味方放开,她有些惴惴不安,偷偷抬头看李叔,因为是十五,月光明亮,她于是看见了李叔脸上的满脸泪痕,李叔一直是高大坚强的,是她心中最初的父亲形象,即使到最后知道自己的亲身父亲,李叔的形象在她心里从未变过,然而那样高大坚强的李叔,却泪流满面。

那天晚上她终于明白了李叔的话,终于明白母亲其实是那样爱她,她一直以为母亲性情冷淡,连对她—她唯一的女儿也一样,不亲不热。她从有记忆就自己住单独的小楼,对母亲最温暖的记忆,就是很小的时候,母亲抱她坐在膝上,教她背:花非花,雾非雾,月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愁,去如朝霞无觅处。当时母亲的身子已经开始犯病了,总是断断续续咳嗽,有时候像要把心都咳出来一样,为了让母亲开心一点,她用尽心力很快记住那阙词,在母亲的屋里背给她听,终于背完了,她很开心问母亲:"妈妈,我背得好吗?"然而母亲只是黯然,眉宇间更是阴郁,她不安说道:"妈妈,我背得不好你罚我好了,不要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母亲笑着亲吻她的额头,说:"妈妈没生气,妈妈很喜欢衣衣为妈妈背的词,妈妈很开心。"

谷衣一直记得那个吻,像蝴蝶不经意飞过,没有停留,但是那样温暖而轻柔的触摸让她再也忘不了。

后来,母亲为她请来家庭教师,她才在老师的讲解下明白那阙词的意思,她想起当时教她背词的时候,母亲靠着窗棂,淡淡说道:"风花雪月,虚幻飘渺,叹造物弄人,爱恨难休,问情终为何物,不过是,花非花,雾非雾。"当时还小,并不懂得母亲淡然背后的情伤,然而却被母亲语气里的悲哀怔住,流下泪来。就在那一次,母亲第一次很严厉对她说话,她说:"衣衣你要记住,要坚强,绝不要轻易掉泪,因为你的眼泪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而已。"

是呀,她一直很坚强,所以当年那样离开他的时候,她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可是再见面时,他的每一句话都让她痛彻心扉,眼泪止不住就掉下来。

"妈妈,我还是不够坚强对不对?不过你放心,以后我都不要再哭了。"谷衣抬头看向天空,终于明白记忆中的母亲为何时常微微仰头看天,原来,用这样的方法,就可以把眼泪倒流回肚里。

和母亲在一起时谷衣从未真正理解过母亲,母亲的一言一行,都有特定的含义,直到她一天天长大,情窦初开,理解了爱恨离别,才渐渐懂了。

后来常常记起母亲靠着窗,淡淡道:在这个世上,有些东西,从一开始就注定只是个美丽的错误,再美丽再绚烂,最终都躲不过宿命的结局。

母亲说这句话的时候,眸子里有着隐忍的悲哀。那时候她还小,并不懂得那样简单的一句话,饱含了多少的无可奈何。多年以后,曾经的女孩儿已然亭亭,幸福的明天触手可及,最后却发现,明天,永远是明天,横亘在今天和明天之间,并不仅仅是一夜的月色。

即是咫尺,即是天涯。

她抬起参汤,胭脂红一样的参汤,慢慢饮下去,他眸子里有浓的化不开的悲痛与不可置信,那时候,她想起十三岁那一年的桃花。

他和她在十三岁桃花初绽初春的日子里相遇,在桃花落尽的时候分别,他们共有的美好记忆,统共不过那一季绚烂的桃花。

那么多年过去了,桃花开了又谢,可是她的心里,只记住了十三岁那一季,明明过了那么久,她依然记得,清晰如昨日。风吹过,片片桃花纷纷扬扬落下,那样美,那样急,十三岁的她为着那样的美流下泪来,身后的少年温柔拭去她脸上的泪水,语气宠溺。

"傻气。"他说。

他说谷衣,三年后我回来,你还在谷园吗?眼里满是希冀。可是没有想,此去一别,就是整整八年。

八年后,曾经神采飞扬的少年变成了沉静如水的男子,眉目郁结,没有了当初奕奕的神色。她知道他迟到了五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没有想到,会是那样惨烈的事情。

他在谷园紧紧拥住她:"谷衣,我只剩下你了。"

原来,他的父母在他离开后两年被迫害了,苏家九代单传,苏氏一门,只余下他一个。

她什么都不敢问,害怕勾起他那些惨痛的往事,只是紧紧回抱住他。那时候她想,至此过后,她会用尽全力,去填满他生命里家人的那部分空缺。

那时候是真的幸福,虽然他每天很忙,很多事都是必须亲力亲为,但她从来都不曾担心过,她知道,不管怎么样,他一定会活着来见她,他不会扔下她。有一次,和滇南的军队混战,他被手下抬着回来,怕她担心,不敢让她知道,其实他一出事她就知道了,可是为了让他安心,她装作若无其事,他做手术的时候,她整夜悄悄守在屋外,听着他强忍的抽气声,她一阵一阵钻心地疼,眼泪无声落下,她用牙齿紧紧咬住嘴唇,手指紧抽,指甲掐进手心都没有知觉,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过了几天,身体还很虚弱,就已经迫不及待来见她,骗她说顺道去视察边境的防护墙,所以回来晚了。

她那时候暗自下定决心,要是哪天他出了事,她也决不让他孤零零走,她会陪他一起

后来才知,她根本没有资格。谁都可以去,唯独她不可以。

所以最后,用了那样决绝的方式离开。

她终于理解当初母亲的悲哀。她是那颗上苍放错位置的棋子,遇上不该遇上的人,身不由己欠下无法偿还的罪孽。

她轻轻说道:"妈妈,我不会在逃避了,你放心,我会勇敢走下去。"

下了北麓,一群人正在路旁等着,秋兰连忙接过谷衣手中的篮子,有些不解问道:"夫人,为什么不叫苏帅一起来呢?"

"他很忙,这样的小事就不要拿去打扰他了。"谷衣淡淡说道。

"怎么会呢?"秋兰不解说道,说起昨天自己无意间看到的事情,"苏帅昨天就吩咐陈管事要精心准备祭拜用品,看样子像是要一起来的。"迟疑了一会儿又说道:"夫人出门的时候我好像听见苏帅在屋里对高队长说什么她不想让我跟着去就罢,难道还要死乞白赖一起去不成。"

谷衣只是笑笑,并不接话,径自朝右下方的小路走去。秋兰紧跟在后面,谷衣却转身说道:"你先回去吧,我要回谷园住一段日子。"秋兰忙道:"陈管事派我来伺候夫人,就是要随时侯在旁边,怎能自行先回府。"谷衣只是定定看着她,眼睛澄澈,忽而一笑,"你要跟去也可以,只要——"

本来是柔和的声音,四周极其安静,突兀的停顿不知怎的竟让秋兰紧张起来,她进府也快五个年头了,主子也伺候了好几个,远在两位姨娘之前,她就因为伶俐可人常被派到别馆伺候苏帅的女朋友,不管是好主子还是坏主子,她都伺候得了,眼前这位,算起来是她遇见过最好的主子了,可是有时候无端端让她感觉到害怕,也从来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只要你不多事就好。"

秋兰一怔,慌乱间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纯净没有任何杂质,却有种穿透人心的感觉。只一瞬,秋兰就直直跪下去,"夫人,我保证绝不多事。"

谷衣拉起她,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语气有些自鄙,又像是自语说道:"我何苦为难你呢,其实你说什么做什么,现在这样的状况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朝谷园走去,在门口停下,看着芬灿的桃花,她想起那日在谷园门口的重逢,脸上慢慢微笑开来。但那笑容又慢慢退下,像是凋零的桃花。

同样是重逢,可是这次和那次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此去今年,良辰依旧,可是胭脂已经沾染了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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