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如十几年前一样，凌毅拼命想用手去堵住那道伤口，鲜血却早已在海棠的衣衫之上肆虐的一片猩红。此时此刻凌毅忽然间发现，海棠的目光仿若当年自己娘亲的目光一样，眸色之中并未有一丝怨恨，有的只是无尽的不舍与深深的眷恋。

“王爷，这一世海棠身为王爷弃妃，待到来世王爷可不可以还给，还给海棠一个地久天长！”

未及凌毅开口，只见海棠的手骤然停在半空，随即缓缓垂下。

“海棠！不要！海棠，你睁开眼睛看看为夫啊…….！”

窗外的日色渐渐惨淡，一分一分消弭在暮色之中。紧抱海棠的尸体，生离之痛已将凌毅寸寸凌迟。自己将心中所有的恨意化作一把锋利匕首贴骨收藏，到头来却是将她逼上绝路。现如今，任凭如何的悔恨，自己的海棠已然不在了！

第二日，一辇大红喜轿缓缓自毅王府抬入宫中。

得知海棠竟然肯回宫来，皇上凌华不禁喜出望外。待喜轿被抬至宣正殿外，却是许久不见海棠走出。

原以为乃是因她难为情，皇上凌华笑着上前掀开轿帘。不想轿中的海棠却是双目紧闭，面色如纸。一种不祥之感霎时涌上凌华心头，满心不安的伸手去拭，竟发现此时的海棠早已气息全无！

皇上凌华整个人僵在原地呆愣片刻，猛得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随即缓缓倒在地上。皇上凌华因悲思过度，而致心脉俱断，然而这世上却再无第二颗血红珍珠去救他。

两日之后，几名宫中御医值守在宣正殿外，依脉象看皇上无论如何乃是熬不过今夜了。

缓缓睁开疲乏的双目，凌华空洞的眼望着殿中的一切。

自己原本想待海棠生下孩子之后，便将解药给那凌毅，而自己也好将海棠接回宫去。未料想，那日之中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她令自己极是难看，而正在气头上的自己也并未遂了她的心愿。如若那时便将解药给她，她又怎会枉送了性命。未曾料想，误了一时，却是负了一世！

忽然，沉重的殿门缓缓而开，秀林疾步来到凌华的榻前，眼见面色甚是晦暗的皇上凌华，秀林不禁低声哭泣。

“秀林，是你来了。”

“皇上放心！御医们都在想法子，皇上一定不会有事的！”

“秀林，帮朕拟一道旨意。朕归天之后，由凌毅继承大统！还有，命慕容馨儿即刻入宫为后。秀林，告诉凌毅，海棠的孩子不能没有人照顾，馨儿乃是唯一的可靠之人！要让凌毅他容得下馨儿！”

“不！皇上！您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轻抚她如墨的发丝，一丝愧疚涌上心头：“秀林，对不起！当初乃是朕不应该去惊扰你！朕已然命人在姑苏为你建了一处宅院，你回姑苏去吧！烟雨姑苏、乌衣人家才理应是你最好的归宿！”

“不，臣妾不要！臣妾现下还是皇后，臣妾生虽不能与皇上同衾，臣妾只愿死与皇上同穴！求皇上成全！”

“生不同衾，死同穴…….。”皇上凌华口中默念，晦暗的眸色之中却是忽然闪过一丝光彩：“传旨！朕归天之后，要与盈贵妃合葬一处！”

“凌毅！你得到了海棠的心又如何！与她在一起的终究还是朕！”面容之上露出一丝欣慰笑意，皇上凌华缓缓合上双目。

当日深夜，皇后秀林自尽于冷宫之中。

十日后，身着龙袍的凌毅一步一步走入宣正殿中。

海棠的亡故，令凌毅一夜白头。

“如今，我虽登上这至高帝位，你却已然不在这烟火人间！即便江山在手，如锦繁华，却远不及你的一个回眸！”

凌毅登基之后所降下的第一道圣旨，便是要将毅王府中的那棵海棠树移至宫中。

不想，任凭宫中巧匠如何精心，那棵海棠树却是全然没了生气。

这日深冬料峭，凌毅冒雪痴立于那棵几尽枯萎的海棠树前整整站了一夜。

“海棠，现如今你已肉身不在，若是这棵海棠树再离为夫而去，你让为夫又该如何承受！”

满心绝望的凌毅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在那颗海棠树上悉心刻下：“满树花开结相思，凌毅最爱是海棠！”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凌毅黯然离去之后的转日，那可已然枯死的海棠树竟然奇迹般的活了过来。只是待到煦风春日之时，满树花开的海棠却是再也没了香味。

那日，凌毅站在海棠树下，手抚那青碧枝叶默然了许久许久。

自此之后，凌毅一心国事，不到三年的时间，羽陵早已国运昌盛。

这一年冬日，正值元辰佳节。皇后慕容馨儿命宫人张灯结彩，希望可以借此番喜庆祥和让凌毅那日日紧蹙的剑眉略有舒展，可是整整一日都也未曾见到凌毅的身影。

心有不安的慕容馨儿焦急带着一队禁军在宫中寻了许久，直至夜色幽深天降飞雪，一片雪花缓缓落入慕容馨儿的掌心，一时间慕容馨儿忽然想到了什么，疾步朝那棵园中的海棠树跑去。

孤寂园中，只见那棵海棠树依旧婷婷而立。凌毅身着一件大红喜袍坐于树下，心口之上赫然深深插着一把匕首。

“海棠，为夫让你等了三年，你可有怨恨为夫？海棠，为夫现下便来偿还亏欠于你的地久天长！”

是年元辰，宣帝凌毅驾崩于海棠树下。

自此以后，太后慕容馨儿悉心辅佐照顾幼帝凌念棠和公主凝香。直至凌念棠十七岁那年，太后慕容馨儿安然离世。凌念棠降下圣旨追封慕容馨儿为文宣太后，并在慕容老丞相的府邸修建了一座祠堂年年祭拜。与此同时，凌念棠又降下一道旨意，在园中依着那棵海棠树旁修建了一所堂院，凌念棠将那堂院取名为思恩堂，每至自己生母海棠的忌日，凌念棠都会孤坐其中许久许久。

当一切心如止水，当一切身化尘埃，当一切的爱恨纠葛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唯有那春暖花开之时明媚于枝头的一树无香海棠迎立于风中婷婷而动。向这尘世述说着她的前尘、她的过往、她的执拗、她的尘寰。

（全文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