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四章 最后的舞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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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日塔那顺被一条长长的触手缠住脖子,生生提到半空。

有些克纳尔家族的贵妇人吓得上下牙齿打架,相继瘫坐在地上。

不知何时起,那个冷艳的女人变了模样,比起人类,她的脸更像一条蛇。

便在这时,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一只只小狗窜入大厅,将藏在柜子里、沙发后面、楼道阴影中的克纳尔家族成员逼出,叼着他们的衣服拖到庭院。

伊兹夏长长的蛇尾在地面滑行,那根触手缠住乌日塔那顺的脖子,像拉着一条死狗那样离开大厅,进入庭院。

剩下的小狗缓步向前,将阿曼达等人一步一步逼出宫殿。

老兵坐在前庭中央喷泉边沿石台,他望着没有星光的夜空,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什么,还是奇怪天为什么黑的这么快,明明刚才还有余晖普照,转眼间便夜幕降临,来的那么快,让人全无准备。

他坐在那里,一口一口用力嘬着雪茄,雪茄头上的火星时明时暗,在沉静的夜幕下格外醒目。他的身体好像融入黑夜,冰冷,又宁静。

他给人一种生人勿进的冷意,却让乌日塔那顺、阿曼达等人感到一丝火热,那并非来自雪茄头上的温度,而是因为他是一个人,面目狰狞的虫群里面唯一一个人,或许……也是可以决定他们生死的人。

阿曼达说道:“你想要什么?说出来。”

阿罗斯不语,依旧看着夜空,雪茄已经燃至一半,烟灰簌簌而落。

伊兹夏将乌日塔那顺扔在台阶下,重新恢复人身,冷冷望着从大厅走出的人。

他们有克纳尔家族的老人、妇人,也有苏尔巴乔的心腹,还有几名军官,甚至有十五六岁的贵族少年。

庭院角落探照灯开启,在斑驳的地面与建筑漫过一层银霜,也包括阿曼达等人的脸。

他们有着不同的年轻,不同的经历,不同的地位,此时此刻,有着同一种表情------畏惧。

乌日塔那顺缓过一口气,威胁说道:“苏尔巴乔勋爵一定不会放过你们……国王陛下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他说的很对,唐方这么做可谓实实在在打赞歌威尔的脸,但凡一个有脾气的人都不会容忍这样的行为,如果没什么意外,国王陛下一定会与“晨星铸造”宣战。

这样的话是一种威胁,也是一种鼓舞。

克纳尔家族的贵族老爷们渐渐挺直腰身,冷冷注视喷泉边沿石台一口一口吸着雪茄的男人,觉得他很差劲,好像八辈子没抽过雪茄一样。

有些人甚至把老兵当成唐方,因为直到昨天前,他们从未关心过什么“晨星铸造”,自然更不认识什么唐舰长。

阿曼达?克里瓦特直起身,抚去衣袖沾染的尘埃,理顺额前发丝,像个高傲的黑天鹅,用颐指气使的声音说道:“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财富?女人?地位?只要你说一句话,我便有能力帮你弄到。”

她明明是在讨饶,却似在赏赐。明明是一个阶下囚,却有一种人上人的倨傲。

伊兹夏走到她面前,不含任何感情色彩的眸子盯着她稍显衰老的脸,平静说道:“要你的命。”

阿曼达看到她军装领子下面的凤凰纹身,有些吃惊,因为那像极了菲尼克斯帝国的国徽。

这不是荣耀,相反,是耻辱。

它们是莫里斯奴特有的标志。

阿曼达感到疑惑,难不成眼前这个恐怖的蛇女是莫里斯奴?

原来她是一个那样的贱种,一个杂.种,一个试管里的产物,一个不配称作“人”的牲畜,用来给人类泄.欲的工具。

贵夫人感到骄傲,感到自豪,那源于天生的优越感……直到被伊兹夏那句“要你的命”打断,然后才意识到目前处境,大声说道:“要我死?你们会为此付出代价,我的孩子会率领舰队夷平‘迪拉尔’,然后把你们全部杀掉喂狗。”

伊兹夏非常罕见地露出笑容。

阿曼达扫过左右低声咆哮的狗群,认为刚才那句话很傻。

老兵扔掉只剩屁股的雪茄,沉声说道:“如果你是说苏尔巴乔,他已经先你一步上路。”

他说话的时候,苍老的脸始终45度角仰望太空,好像看她一眼的兴趣都欠奉。

阿曼达往后退了一步,身体微微颤抖,表情满是难以置信。

她的儿子苏尔巴乔怎么可能会死?他没可能会死!有混合战舰保驾护航,他本该驰骋星宇,纵横天下,怎么可能会死?她不相信,无论如何都不相信。

乌日塔那顺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做?”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唐方为什么要插手“阿拉黛尔”政事,杀掉苏尔巴乔对他没有一点好处,相反,还有可能竖立图兰克斯联合王国这样一个大敌,这不是一个聪明人应该做的,在他看来,强者只有团结强者,才能获得更丰厚的利益,与弱者结盟,只能是分出自己的奶酪。

他知道华夏文明有句俗话,叫做“门当户对”,一般是用来形容婚嫁方面的事,但是用到势力关系上同样适用。

人要习惯往上看,不要低头前行。这是他小时候父亲耳提面命,谆谆告诫的一句话,于是,他长大后一直想着往上爬,往上爬,从来不会向下看,凭着许多小聪明与阿谀奉承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成为一个握有权势的强者。

这样的他,无论如何不能理解唐舰长为什么要这么做,克纳尔家族根本与晨星铸造没有任何利益纷争,这么做注定是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财富、女人、权势、享受……当一个人把这些东西当成毕生追求,当成生命的一切的时候,他所看到的一切,所想到的一切,都贴着“利益”标签。

这样的人自然不会理解“利益”以外的东西,就像圈养的猪是用来成为人类餐桌上的美食一样,他这样的人是“利益”最忠诚的仆从,并把这种精神发扬光大,普及至全社会。

劣币驱逐良币……真的很可悲。

如果白岳在此,或许会感慨一句,“神已经抛弃人类。”

伊兹夏不是白岳,她把他囚禁在贝希摩斯体内一间腔室。

她讨厌他的话唠。

真正的伊兹夏是一个没有脾气的“人”,因为“她”没有故事,无所谓经历,自然谈不上有脾气,如今被星际系统转化,融合莫里斯奴的记忆,自然会生出仇恨、悲观等负面情绪,当一个人意识到从小到大都生活在欺骗与压榨中,又怎么可能再天真烂漫,像花儿一样鲜艳。

她变得像一块冰,喜欢寒冷,喜欢安静,非常讨厌有人在她耳边蚊子一样嗡嗡过来,嗡嗡过去,叫人烦躁。

只有面对唐舰长的时候,她才会融化成一汪清水。

对于星际系统,她比克蕾雅、周艾这些人知道的更多,了解的更多,那是她的希望,也是全莫里斯奴的希望。

她望着乌日塔那顺咬出白痕的嘴唇,说道:“因为你们该死。”

她在转述唐方的话。

乌日塔那顺向以揣摩当权者心意见长,闻言说道:“是飞利浦?还是孟浩宇?”

“有区别么?”

乌日塔那顺仔细想了想,无论是飞利浦,还是孟浩宇,真的没有区别。如果唐方没有及时赶到,或许,死在西海岸的人会更多一些。

苏尔巴乔的弟弟吉尔哈桑从人群中走出,仰着他高傲的头颅说道:“这便是政治。”

他不像他的哥哥,一方面继承了阿曼达?克里瓦特骨子里的残忍,另一方面又继承了康格里夫的硬气,哪怕面对这样的局面,仍旧坚持他所认为的真理。

尽管苏尔巴乔身死,他便是公爵领合法继承人,他依然认同兄长的做法。

这就是政治,用人命与鲜血堆积起来的东西,很残酷,很现实。

苏尔巴乔的做法没有错,如果是他,肯定做的更有力,因为康格里夫把那些官员宠坏了,把那些平民惯出花来,不就是在诺尔堡市空港外面铺了一道由人头组成的风景墙吗?竟然有人敢搞什么示威游.行,给政府添麻烦,真是太不像话了。

老兵把脚边的雪茄屁股碾熄,合上头盖,抱着C-14穿刺手往庭院大门方向走去。

铁靴踏在地面发出咚咚闷响,偶尔有石块被踏碎,发出刺耳声响。

伊兹夏平静低语:“政……治么?”

她跟在老兵身后往门外步行,庭院两侧的蟑螂紧紧跟随,背部刀刺切割花丛,发出一阵阵沙沙轻响,夜幕下格外刺耳。

小狗们缓慢后退,狰狞的脸渐渐融入夜色。

克纳尔家族众人面面相觑,想不通虫群来势汹汹,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为什么会突然走掉,给人一种雷声大雨点小的感觉。

吉尔哈桑先是错愕,然后是兴奋,最后是自豪。他非常中二地认为自己用一句话喝退那个蛇女的百万兵。

“这便是政治”,短短一句话,5个字,却非常有力度,有内涵,更是一种社会哲学。

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它,于是人们只能在肮脏的泥潭里滚来滚去,谁也别想跳出去。任何一个人,就算拥有不世武力,逆天之资,也无法与天下大势相抗衡,无法与历史积淀相抗衡,无法与数千年时间建立起的社会规则相抗衡。

他做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这难道不值得骄傲?不值得自豪?

苏尔巴乔一死,他便是新公爵,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大英雄,曾经用一句话喝退唐舰长生体兵团的牛人。

阿曼达?克里瓦特从失神中醒来,眼中的悲伤被唇畔的微笑取代。

苏尔巴乔死了,吉尔哈桑还活着,更重要的是,她以及克纳尔家族的绝大部分成员依旧健在。吉尔哈桑将继承公爵之位,继续推行反改革新政,延续苏尔巴乔未完成的事业。

至于唐舰长跟他的“晨星铸造”,终有一日会为今天的羞辱付出代价,她用克里瓦特与克纳尔家族的名义发誓,一定不会放过他。

她相信,最高安理会绝不会忍气吞声,漠视布尔韦尔被唐方干掉一事。

她更有理由相信,赞歌威尔会借机动员国内诸侯与“晨星铸造”敌对,从侧面打击亨利埃塔。

乌日塔那顺走出探照灯光范围,眯起眼望向庭院大门,看到最后一只小狗离去,用非常轻快的脚步走到吉尔哈桑跟前,说道:“勋爵,它们走远了。”

他是一个合格的奴才,一条聪慧的狗,苏尔巴乔才死不久,头七还没过,他便开始为自己物色新主人。

少数人表示疑惑,那个蛇女,还有坐在喷泉边沿石台抽烟的男人,真的会因为吉尔哈桑一句话退走?尽管那句话很打击人。

阿罗斯与伊兹夏的确走了,乘坐一架黑色运输机飞上天空,引擎喷出的火焰像夜风下的烛火,轻轻摇晃,慢慢没入云层。

王虫大军开始撤退,仿佛一颗颗血肉做成的气球,缓缓升上天空。

乌日塔那顺站在吉尔哈桑身边,露出谄媚的微笑。

阿曼达?克里瓦特望着夜空冷笑。

吉尔哈桑低头打量一眼身上服饰,觉得有点不合身,应该换一套。

空中守卫与巢虫领主扭动臃肿的体型,在成群飞龙的拥护下,没入云层深处。

便在这时,两道阴影由低空掠过,紧接着,阿曼达?克里瓦特陡觉一股腥气扑鼻而至,一大团黏液由空中落下,溅满她全身。

不只是她,吉尔哈桑、乌日塔那顺,包括其他克纳尔家族成员都在黏液的笼罩范围内。

咕咕……

随着一阵古怪叫声远去,那两道阴影钻入乌云深处。

庭院两侧的探照灯闪烁几下,像是与虫群告别,又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含义,比如不肯散去的冤魂释怀归去,比如死神降临,用力扬起的镰刀不小心干扰人世之物。

乌日塔那顺用手撕开那团黏液,仔仔细细检查一遍身体,发现一切完好,不及多想,立刻去帮吉尔哈桑处理掉粘满全身的腥臭液体。

阿曼达?克里瓦特觉得自己很脏,使劲呕吐几次,只逼出一些酸水。

她刚刚清洗干净的身体被一团虫子体液玷污,这让她感觉像被强.JIAN。想起行宫里的浴池,于是努力从那团黏糊糊的东西里挣脱出来,一路踉跄跑向行宫中央的浴池。

她一面跑,一面大声诅咒唐方。当然……她是一名贵夫人,不会用粗鄙词语,最多是“臭小子、乡下人、废物、混球、去死吧……”诸如此类脏话。

一个能想起“诛十族”典故的公爵夫人,一个能笑看7岁女孩儿被屠刀砍断脖子的毒妇,一个在丈夫死亡不满七日便豢养男宠的恶女人,她竟然不会骂人。

浴池已经不远,能够看到粼粼水光,还有玫瑰花瓣的香气,丝毫没有被虫群身上的恶臭冲散。

她不喜欢洗冷水澡,自然也不愿意泡在冰凉的山泉水里。她喜欢温泉,喜欢牛奶浴,还有年轻姑娘的血。温泉有益身体,牛奶可保持肌肤嫩滑,年轻姑娘的血让她永葆青春。

只是,此时此刻,她没的选择,只能将就一下,因为比起冰凉的山泉水,她更厌恶黏在身上的虫子口水,那让她恶心反胃。

黑色的高跟鞋丢在廊檐下,她光着脚跑进行宫,和衣跳入水中,用力掏起冰凉的水浇在脸上,把那些黏糊糊的脏东西冲进池子里,浮在玫瑰花瓣间隙,花花绿绿,像一锅粥。

穿着衣服洗澡很不舒服,水又凉,还没有俊美的男宠侍奉,让她很不爽。

好在她还活着,面对虫群全身而退,比起生命,一时的不爽算得了什么,反正那个老东西已死,被核弹炸的灰都不剩,以后她可以做任何喜欢做的事情,没人再敢扇她的耳光。

胡乱理清头发与肩膀上的粘性物质,她从水里走出,在镜子面前扭动一下腰肢,觉得有种出水芙蓉的味道。

她很满意自己的身体,在无数营养液与美容产品呵护下,70岁的人看上去还跟40岁一样,正是激情燃烧的岁月。多少次,她为自己感到不值,嫁给那个大她10岁的男人,白白浪费掉宝贵的青春。

不仅如此,克里瓦特家族在公爵领的地位与财富也没有因她的关系大幅增长,这让她十分不满意,还被族里一些人挖苦,说她就是康格里夫收藏馆里一件藏品,看似珍贵,其实没有任何价值。因为只要康格里夫不死,她将一直是藏品,而不是拍卖品。

好在康格里夫原配夫人生了一个智障儿,还因为某些原因无疾而终,让她两个儿子有出头希望。于是她一直忍耐心中的疯狂与野性,强迫自己沉溺在文字的海洋,看了许多书……其实在她看来,那种生活跟蹲监狱没什么分别。

肉身的监狱不可怕,精神的监狱才可怕。

如今康格里夫已死,不管是苏尔巴乔继位,还是吉尔哈桑当政,她都可以为所欲为,解放这么多年来遭到囚禁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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