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舰长说了很多“或许”。这几个“或许”却如钢钉一般深深扎入德尔玛心里。因为这是他幻想过的答案，这说明对手非常理解他的想法------对手正用这样的方式嘲弄他的轻浮。

德尔玛从人生赢家变成了命运弃儿，那些骄傲与自信像破碎的玻璃一样落了一地，捡都捡不起来。

拉尔夫很快平静下来，看着他的脸说道：“你很优秀，嘴巴很恶毒。”

“谢谢。”唐方非常谦虚地说道。

莉莉艾塔差点笑出声来，心想这家伙不正经起来比他假正经的时候有趣多了。

黛丽丝说道：“拉尔夫，你还有什么话说？”

拉尔夫说道：“文武双全，坐拥金山……不错，不错，然而这还不够……”

未等德尔玛接受自己的失败，退到华尔德与尤文身边，那个脸上有着十字疤痕的男子上前两步，站到拉尔夫身边，面无表情望着唐方。

黛丽丝说道：“拉尔夫……你真是一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

“对于这一点，你不是早就知道么。”拉尔夫反唇相讥，然后看着唐方说道：“这是最后一人，你只要击败他，我说到做到，会立刻放弃离开。”

他带来四个人，如今已经败了3位，却还能保持一份镇定姿态，单从这一点来看，能成为银鹰团将军的人物，确实没有酒囊饭袋。

唐方看着那名脸上有十字疤痕，但是神色坦然，没有华尔德的彪悍，没有德尔玛的骄横，同样没有尤为谦虚的年轻人说道：“那么……最后一场要比什么？”

“很简单。”拉尔夫说道：“比人品。”

“比人品？”唐方对于第四场比赛很无语，心道莫不是运气的别称？来一个像抛硬币，猜正反，或者掷骰子赌大小的比赛方式？

第一场比赛是力量对决，第二场比赛是指挥能力对决，第三场比赛是财富对决。这三场比赛拉尔夫都输了，那么改换比赛内容，由外在因素取代自身素质。这很正常。

“不错，正是比人品。”拉尔夫望着身旁人说道：“在银鹰团卡迪加防线所有人士兵心目中，罗亚斯是一位英雄。”

“在索卡纳达防线战场的对抗中，第七执政官率领的新海灵舰队与菲尼克斯帝国库尔斯克亲王率领的护国军在纳西卡尔恒星系统附近展开一系列战术、战略对决，成为世人瞩目的焦点。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菲尼克斯帝国海军在索图克恒星系统、纳西卡尔恒星系统开辟双线战场的同时，一部分兵力居然绕道死寂之海，突然出现在连接纳西卡尔恒星系统与银鹰团腹地的资源运输线路周边，如同蒙亚帝国海军许德拉军团旗下深潜者舰队那样，发动敌后袭扰作战，打乱了军方对前线战争的布置与规划。”

“自古以来，保卫粮道便是一项重要任务。在战争打响前，执政官们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在资源运输线路沿途设立一些兵力中继点，组成一条守护防线，抵御有可能进入银鹰团内陆搞破坏的敌方舰队。其中卡迪加防线便是这项计划中的一环。”

“然而令人始料不及的是，菲尼克斯帝国海军由死寂之海绕道潜入银鹰团腹地的舰队有着比拟蒙亚帝国深潜者舰队的隐秘机动能力，负责守护运输要道的银鹰团海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卡迪加防线在这一时期遭遇敌方舰队沉重打击，设立在小行星上的一座军事基地受到敌舰炮火蹂躏，大量士兵在那场战斗中死去。”

“经过价值评估，指挥人员决定放弃军事基地，退守后方阵线。许多人走了，还有些人没走。他们中的大部分被敌舰炮火阻断，没有机会离开。不过有一个人除外，他是自愿留下来照顾那些伤员。是的……他就是罗亚斯。”

“己方大部队出于战略考量撤走了，抛弃前方战斗人员与一部分伤员离去……他看不惯这样的事情，他不忍心放弃自己的患者。他是一名军人，却也是一名医生，救死扶伤是他的天职。”

“他把那些伤员从死尸堆里找出来，藏到杂物储藏柜、电机隔热层、通风管道。敌人的登陆部队来了，他就钻到犄角旮旯躲起来，敌人的登陆部队过去了，他再爬出来，继续寻找伤员，帮他们处理好伤口，安置到隐蔽的地方……如此周而复始，直至敌人的登陆部队获得情报与补给后离开小行星。”

“敌军摧毁了基地的能源核心，炸掉了军需品仓库，破坏了大部分空调系统……他们认为这样可以杀掉所有人，之后便撤退了。罗亚斯没有放弃，他是一名医生，他知道基地的秘密庇护所在哪里，他把活下来的伤员一个一个转移过去，耐心等待搜救舰队到来。”

“那真是一段漫长等待，罗亚斯与幸存者吃光了庇护所储备的食物，用完了里面的药物。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也为了同伴们能够活下去，罗亚斯走出庇护所，搜集战场上遗留的每一片医疗贴，忍着悲痛与愧疚切下死亡同伴身上的肉，进行简单烹制，含泪喂给那些伤员……几乎没人知道，他是一名虔诚的天主教徒。”

“在他的咬牙坚持与不向命运低头的倔强下，三个月后，终于等来了银鹰团的搜救舰队。

执行任务的指挥官没有想到打开庇护所大门的时候会迎来一百多道充满喜悦与庆幸的目光……这是银鹰团建国以来，军方搜救史上最震撼人心的一幕。”

“罗亚斯成了一名英雄，那一百多名幸存伤员心目中的英雄，卡迪加防线所有士兵心目中的英雄，众多医务兵心目中的偶像……半个多月前，第一执政官亲自为他颁发了银鹰团最高奖章------银鹰勋章。”

“这就是罗亚斯，他的仁慈，善良、忠义、坚持、努力、爱心……激励着许许多多正在前线奋斗，或即将奔赴前线的银鹰人，我以有他这样的学员为荣，以银鹰团海军有他这样的战士为荣。”

拉尔夫一口气说了很多，不同于刚才的狡诈与阴沉，在谈论罗亚斯的时候，他的脸上绽放出正义的光辉与军人的荣耀。

这些都是他的心里话，如今站在唐方面前，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起码在这一刻，拉尔夫原本的讨厌形象变得光明起来，罗亚斯以及他的那份守护之心令唐方为之震撼。

黛丽丝看着罗亚斯的侧脸说道：“孩子……他说的，都是真的？”

罗亚斯笑了笑，那让他脸上的十字伤疤变得柔和许多：“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医疗兵的天职不就是守护同伴，救死扶伤吗？”

莉莉艾塔对着罗亚斯认真看了一会儿，头一次对拉尔夫的人开口说话：“是个不错的男人，贝优塔应该会喜欢你。”

罗亚斯听完愣了一下，望着莉莉艾塔苦笑不语。

拉尔夫没有在意他们的谈话，望唐方说道：“你在力量上胜了华尔德，在指挥艺术上胜了尤文，在财富上胜了德尔玛，我不认为你在人品与功绩上比罗亚斯还要出色。”

唐方认真地想了想，如果他没有星际系统帮助，会比罗亚斯做的更好吗？

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述内心的想法，只是觉得拉尔夫用罗亚斯的人品来做赌资，实在是卑鄙的很。

可是站在对方的角度来讲，兵不厌诈可是一名指挥官的必修课程，对于战场上的敌人，大谈光明，阔论正义，结果只能是害惨自己。

他可以很爽快地击败华尔德，很开心地击碎德尔玛的玻璃心，很谦虚地逼负尤文，却不会想着战胜罗亚斯，因为这样做没有意义，为了一幅画便去击败这样的人，那不是胜利，那是对世间美好品德的亵渎。

《安吉里之战》再珍贵，在他的心里，也只是一幅画，一件艺术品，永远没有罗亚斯这样的人值得爱戴与尊敬。

拉尔夫拿走它又如何，他有一万种方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夺回来。

他看着一尘不染的桌面，平静而认真地说道：“这场比赛……是我输了。”

拉尔夫唇边漾出胜利者才有的笑容。

无论是七八岁的孩童，还是满鬓华发的老人，都逃不脱虚荣心的束缚，胜利……总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不是吗？

华尔德望着唐方得意说道：“压轴大戏总是在最后时刻登场。”

德尔玛脸上的阴沉表情有所缓解，憋在心头的气消了一些。

拉尔夫扭头看向黛丽丝：“听到他刚才说的话没有，他说‘这场比赛是我输了。’”

黛丽丝没有说话，望着唐方的目光有些复杂。

便在这时，莉莉艾塔饶过茶几，走到黛丽丝身边，看着拉尔夫说道：“不，他没有输……我理解他的心情，他只是不愿意战胜罗亚斯罢了。”

德尔玛认为她是在强词夺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唐方刚要开口说些什么，莉莉艾塔举手将其打断，望拉尔夫说道：“罗亚斯身上有的品质他都有，罗亚斯身上没有的品质他同样具备。”

“罗亚斯用他的努力与坚强拯救了一百多名士兵的生命。他用他的仁义与智慧拯救了一国民众之精神。罗亚斯选择留在军事基地拯救受伤士兵，他遭遇背叛，却依然不忘初心地守护星盟人民。罗伊斯用他的医术治疗伤员，他用他的技术救死扶伤。罗亚斯成为后辈之楷模，他是众多受压迫民众的希望之星。”

莉莉艾塔望着克拉说道：“把一个人的品德当做筹码去赢得比赛，想出这种办法的人，实在差劲透顶。”

德尔玛的脸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不是因为输了比赛，是因为莉莉艾塔小姐的嘲讽。

尤文似乎从她的话语中想到些什么，再难保持平静，脸上的表情变得很精彩：“你……你在说什么，你……是说……他……他到底是谁？”

他的目光在唐方与莉莉艾塔脸上来回扫动，可以看到有难以置信的情绪在眼眸深处升腾。华尔德没有那么多想法，选择对尤文说道：“你想到了什么？”

拉尔夫眼睛里爆起一团比星星还明亮的光芒。

莉莉艾塔对黛丽丝愧疚说道：“姑妈……我骗了你，他的确来自星盟，但他不叫唐天，他叫唐方……”

黛丽丝很清楚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在整个希伦贝尔大区，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字代表的含义。

唐方？唐方？！

尤文咽下了卡在喉咙的唾沫，然后非常没有风度地发出剧烈咳嗽。莉莉艾塔的话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想，然而又觉得无法想象，有种做梦的感觉。

星盟人的大英雄……希伦贝尔大区的革命弄潮儿……来到了银鹰团？就站在他的面前？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唐方？星盟的唐方？晨星铸造那个唐方？”德尔玛一脸活见鬼的表情，心里的想法除去难以置信，还有一种释然存在，像高悬的巨石落回心里，碎掉的玻璃心随风而逝。

原来……原来他们的对手是那个天下闻名的唐方，难怪会输，难怪输的这么彻底，难怪随随便便就拿出一枚普路托斯晶卡。对于创建晨星铸造的唐舰长来说，这简直就是一碟小菜。

他找到了不钻牛角尖的理由，却又觉得自己是个纯种大傻X，所作所为令人哭笑不得。

同富可敌国的唐舰长比财富？不是傻X是什么？

“你是唐方？！你是唐方？！你是唐方？！”华尔德是跳到茶几前的，那份冲动让人怀疑他会不会下一步踏上桌面，把黛丽丝心爱的家具弄坏掉。

“哦，我最最崇拜的偶像……终于见到你了。”

现在的华尔德哪里还是才见面时的华尔德，他从一只老虎变成了温顺的猫咪，眼睛里看不到凶狠，只剩下无数颗小星星。

唐方用手在耳后微按，灵能易容面罩由启用状态解除，露出他的本来面目。

“不是说好低调行事么……你怎么把真相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