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箱子里所有东西都仔仔细细整理一遍,夹层里放着我从老家带出来的唯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外婆,落娘,和我。落娘是外婆的妹妹,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喊她落娘,好奇怪的一个称呼。我永远都记得十六岁那年的夏天,外婆坐在阳光里给我梳头,把头发编成好看的麻花辫,辫梢绑上好看的红头绳。然后她把她那个终身未嫁、常年躲在北面屋子里不露面的妹妹,一个长得跟外婆一样好看的老妇人搀到阳光下面,让我给她梳头,把她稀稀落落的满头银发也扎成麻花辫,绑上红头绳。落娘很少跟人打交道,每年只有几次,她会从房间里走出来看看我,看我一眼,就回房间去呆着,永远是一张布满皱纹不会笑的脸,像是尘世间所有的悲伤都被刻在了她的生命里一样。但是那个下午,在我给她编辫子的时候,她对着镜子在笑,笑出繁花落尽之后苍凉的绚烂。之后她把她的姐姐按到椅子上,慢慢地给她梳理头发。我听见外婆跟她说,小暖十六岁了,忍耐着点,时间过得很快的。然后我就看见两大滴混浊的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滚落下来,钝重地砸在外婆的头发里。
现在我手里这张照片就是我十六岁夏天的那个下午拍的,我们三个人慢悠悠地走到镇上唯一的一家照相馆,我的外婆和落娘坐在我的两边,一人握着我的一只手,笑得好幸福。
几年后的某一天,外婆到学校看我,给了我这张照片,也给了我在城里生活的那个舅舅的地址,还有现在我手上戴的这枚戒指。她说小暖,我把能给你的都给你,你给我好好的就行。
外婆把装戒指的锦盒交到我手里的时候,我感觉整个世界的空气都在慢慢凝固,她脸上的表情那么端庄而又虔诚,就好像戒指承载着某些与生命休戚相关的神秘。以至于很多年后我回忆起那个瞬间,都会觉得那一瞬间漫长得如同一生那么久。
那天外婆还跟我说了很多话。她说小暖你要记住,落娘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心疼你、对你最好的人,你要好好待她,不能伤她的心。我不明白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对落娘没有太深的印象,我几乎每年暑假都会去外婆家住上一个月,却从来都不记得住在北边房间里的那个沉默寡言的落娘有对我特别好的地方。但是外婆这么说,我就这么记住了。我一下一下点头,我说我会的,我会对你好,也一定会对她好的。
然后外婆就哭了。
从那以后我再没见过外婆。某个晚上我听见北风敲窗,到处都是悲鸣呜咽的声音,我梦见外婆死了,穿着大红的寿衣躺在床上,带着笑,永远地闭上了她的眼睛。醒来以后我确信她是真的死了。外面那么大的雪,四处狂乱飞。我想起小的时候外婆一看见下雪就会说,我们小暖出生的那天,就是下着好大好大的雪。我也想起外婆把戒指交给我的时候说等你生日那天,就自己戴上,好好戴着,不能弄丢,谁问你要都不能给,记住,不管谁问你要都不能给。
于是我就把戒指戴上了。
然后我就看见赵阳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