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说说闹闹往学校最北面的楱树林里面走,这树林子真大,转着转着转着就遮天蔽日了,然后看见一条小河,也就两米宽的护校河,河那边还是密密的树林。我们下到斜坡上,看看四周没人,就坐下来做准备工作。
赵阳把朱砂混了水以后,用毛笔蘸着就往黄裱纸上写字,龙飞凤舞细细密密的,而且混了一些奇形怪状的字符,像一些特好看的花鸟鱼虫。我仔细辨了一会,说天啊,这该不会是传说中的甲骨文吧?他说得了吧,你,别在那儿不懂装懂瞎卖弄,这是我们那时候的文字,跟甲骨文可不一样,你见过有这么漂亮的甲骨文吗?
我最见不得他在我面前显摆自己有文化,斜他一眼说:我根本连甲骨文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上哪去比较去?你倒是真好意思臭显摆!你见过甲骨文吗你就瞎比较?
他昂了昂头:怎么没见过?开学之前,在你舅舅家,半夜里睡不着,我就偷摸着看电视,看过好几期考古的节目,见过甲骨文,比我们的文字可丑多了!
我把眼睛瞪到鸡蛋那么大,第一个反应就是想揍他,因为那时候,舅妈为着半夜里电视还开着的事情,没少骂我,我委屈得要死也不敢辩解。我以为赵阳总没有这么大的胆去动电视机的,肯定是舅妈或者舅舅开着,忘了,然后赖我头上。谁知道还真是他干的!想着,我把手伸出去想打他几下,但伸到一半又缩回了,因为他刚才说那时候睡不着,所以偷摸着看电视。那时候他的确是睡眠很少,那么长的夜,每天都要慢慢熬,不知道多辛苦。我过得是委屈,再委屈哪里能有他委屈。
于是我不说话了,从他手里小心翼翼把黄裱纸接过来,又细看一阵,实在看不明白,便问他写的是些什么。他说是他的名字、生辰年月什么的,是要跟衣服一起烧掉的。他说:不然你把衣服烧了,谁知道是给谁的,怎么到得了我手里,对吧?
我想想好像有那么点逻辑在,就懒得继续问了,生生死死阴阴阳阳的事情这么复杂,哪是我这颗简单的脑袋能搞明白的。于是低下头,再一次仔仔细细盯着纸上的内容看,看了很久,也只能勉强认出零零落落的几个字,他的名字我是认出来了,画得像个太阳的那个更定就是,除了这个以外我还认出几个不带图案的纯文字,太稀奇了,我觉得我有考古的天赋,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让舅舅把我整到学考古的大学里去呢?
我问赵阳他出生的那年是不是"长安元年"。他瞥了一眼我手里的纸说不是。我把纸戳到他眼睛前面去:不是?这里不是明明写着"长安元年"吗?我没有认错吧?
他的表情沉了一下,说:没认错,是"长安元年",但不是我出生的那年,而是我死的那年。我死的那年,是长安元年。
他这样说的时候,唇边带着笑,眼睛望向河的对面,目光里有久远而浓烈的悲伤,就好像看到了自己死时的情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