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舅舅的故事。

他十四岁的时候偷了家里仅有的一点钱跑到外面开始闯荡生活，那笔钱是准备给他的弟弟、也就是我外婆最小的儿子治病的，但是他把钱拿走了，并且再也没有回过家。几年以后他变得有钱，每隔半年都会给外婆寄一笔钱，外婆全都原封不动退回给他。再后来，外婆的另外几个儿子和儿媳妇偷偷昧下了汇款单，并且偷外婆的身份证把钱取出来分掉。外婆一直都知道，但是假装不知道。她去世之前到学校看我，把舅舅在城里的地址给我，告诉我说如果能从那座学校里出来，就到城里找舅舅，他会好好照顾我。外婆还跟我说，如果有一天舅舅问起来，一定要告诉他，她从来没有怪过他，从来没有。她把钱寄回给他是因为他在城里更需要用钱，不是因为怪他。

赵阳很认真地听我说完，然后沉缓地笑了。他说小暖，人世间的事情，人之间的感情，都复杂得一塌糊涂，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如果你能感觉到他是真心对你好，那么，就相信那种好是出于对你的爱，至于别的，都不重要。

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这样，或者能够这样。我还太小，没有太多的能力去判断。但我清楚，有人能够来学校看我，给我送这么多好吃的东西，我觉得心里很暖，觉得骄傲，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无依无靠。于是我就笑着跳着蹦进寝室，把东西高举到空中，笑出满脸最亮的阳光。我以为金杰人准会像炮弹一样冲过来抢我手里的东西，她的鼻子一向都能闻到几十米以外苹果的味道。可是这次她居然没有。

她很沮丧，沮丧得一塌糊涂，因为李教官还在房间里喋喋不休喋喋不休讲解究竟怎样才能把被子叠着豆腐的形状。金杰人抬着没精打采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有力气力地说小暖，你去木木小屋借把菜刀来，一刀把我杀了吧，我实在找不到活下去的勇气了。李教官头也不回就吼：什么？你想死？我还没死你就想先死？我告诉你金杰人，不把内务给我整理合格，你就是想死都找不到对的门！还有其他几个，包括门外面那个，全都给我听好了，军训结束的时候，你们要是敢给我内务不合格，我非把你们削成豆腐不可！

我们死等活等，总算等到他废完话准备走了。我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苹果递给他，他拧着眉毛饶有兴致地看了我好一会，突然笑了。他说顾小暖你不恨我吗？我想都不想就扔过去一个字：恨！

他撇着嘴，笑得更欢，满脸青春痘乱跳，惨不忍睹。他从我手里接过苹果，用袖子一擦，放进嘴里，喀的一口，然后很拽地走掉了。

金杰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说：你们见过这么不讲卫生的人吗？难怪他脸上长那么多的痘！说完以后，她也捞了个苹果，用T恤下摆擦了两下就狠狠开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