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连更）

石磊拔腿狂奔，把一切挡在他逃跑路线上的东西剃除，是路人就一把推开，是摊位就将上面的果蔬掀起往后泼给警察制造障碍。

眼前的路越来越宽，他的心情也愈发兴奋。

前方一百五十米处，是一条支路也是菜市出口，那儿停了辆旧旧的二手摩托。石磊生性狡猾多疑，他把这辆贴了假号牌的黑车停在那儿就是为了应付突发状况，这么想来他还真是未卜先知。

胜利就在前方，马上就要给俩傻条子喂摩托尾气了，他进一步加快步伐冲刺，突然一个拳头大的红色物体从他面前飞过，因为距离太近他又跑得太快根本无从分辨是什么，那鲜红刺目的颜色让他不由得肌肉一紧眼皮狂跳。

什么东西？？？警察的新武器吗？

身后有追兵，他的速度并未减缓，只是让视线追逐那团红色而去，可就在他注意力分叉的一刻，右脚忽然被什么硬物绊住，接下来事情变得不可控，他虽反应很快收起巨疼的右脚但也无济于事，高速的前冲和脚下的凝滞导致他一米八几的大个头顷刻间失去了身体平衡，往前面一扑，整个人直接摔了个“狗啃泥”，俯冲的力量将菜市地面的尘土也扬了起来。

这一下，不光他惊得差点走了魂，连围观民众也情不自禁地“唏”了声。

与此同时，他腰部别的那杆手枪擦飞出去，正巧停在先前那个红团上。

他趴着，位置很低，终于同时看清了那东西是啥。

那是一个红番茄，还是从云南运来的好品种，本市是种不出的。不过这番茄此刻已经被颠出了汁液，浸染了地面。

一息不到的时间他就重新弹起，在看到身侧最近的一个英俊少年之后他就秒懂了。

卧槽，原来刚才是你扔出番茄引开我的注意然后故意拌了我一脚！

他强压住要揍人的恶气，只在心里记了这个少年一笔，没空跟他计较，因为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无论如何先把枪拿起来！有了枪就有了一切，他这么想。

可是当他马上就要触碰到枪杆的那一刹那，一双运动鞋映入眼帘，然后轻而易举地一踢就把手枪给呼啦远了。

他心下猛然一沉，难掩仇恨地抬眼，发现此人就是先前绊他腿的可恶少年。少年的神情没什么变化，依旧冷静倨傲，居高临下睥睨着他，手上提的塑料口袋里还装着几个大番茄。达到目的后他就收了腿，仿佛刚才那一幕是幻象。

又是你……挡爷爷的路……

石磊满腔的怒火迸发而出，恨不得用眼神将他生吞活剥，一根骨头都不留。

可是他没时间找少年算账了，因为李宁已经举枪对准了他胸膛，而少年很有眼力见儿的闪身爆退数米，接着一声冲破云天的枪响，让民众彻底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然后尖叫着四散逃命。

“糟！”原本的手枪主人，那个后背血迹赫人的警察见状脸色大变。李宁听见他的话，才发现自己在冲动下犯了个错，冷汗瞬间浸满手掌心。

子弹没有击中石磊心脏把他送上西天，在最紧要的关头他凭本能抬手阻挡，这个本能救了他一命，但也让他的左臂中了一枪。

两个警察没有丝毫耽搁就冲过去要抓人，因为普遍中枪的犯罪分子都会慌不择路最终选择屈服，这是逮捕的最佳时机。然而谁都没想到，这个抢劫犯会如此恶劣，随身抽出一把匕首就冲进奔逃的人堆里。

有人的地方才安全，石磊的脑子很聪明。人越密集警察就越不敢开枪，正好利用眼下混乱的形势掉头就跑混水摸鱼，边跑还边把灰外套扔地上，想着实在不行他还能“就地取材”抓个人质什么的。

这就是胡乱开枪的后果，就算个是穿警服的人开枪也会吓到周围群众，更别提一个便衣……李宁觉得自己事儿大了。他们只有俩警察，如何控制得了整个菜市场的骚乱？一时间锅碗瓢盆蔬菜瓜果像“水果忍者”游戏一样抛上天空，搞得警察追出去几步就各种人事物阻碍视线，等他们再抬头要找那灰衣嫌犯才愕然发现那厮已经不知所踪了。

“唉！”终于奔到支路口的李宁焦急地左右张望，却没有发现目标，郁闷地揉乱了头发，表情懊恼。

同伴呼哧呼哧地喘气，刚才的体力消耗加上伤势让他已经有些吃不消。

“别、别担心了，呼……这个案子……警局一定会追究到底的，就算……就算那家伙跑到天涯海角……也能归案伏法！”

“你就别安慰我了。”李宁心里的负罪感不仅没有减轻反而加重：“对不起连累你了，擅自开枪这事我会跟局里主动坦白的。”

“说什么呐，”另外那个警察苦着脸：“是我没有保管好枪才让嫌犯捡了漏子……要追究也、也得是我来负责。真没想到一个抢劫犯都那么凶狠。”

“可能不只是抢劫犯。”李宁目光深沉，想着师父所说的惯犯之类的话，“这个人是老手。”说着，他看见刚才帮忙阻拦石磊的高个少年走了过来。

“嘿，小兄弟，刚才多谢你了。没受伤吧？”李宁关切地问何又一。

何又一摆手：“没受伤。我不过是‘举腿之劳’罢了，没什么大不了。”说完就走了。

李宁失笑，知道他说的是那抬脚绊人的事。随即他又有些诧异地往那个背影多看了两眼，心想：“他怎么如此沉着冷静，简直不像是个小孩子。”

对话到此为止，李宁跟同伴打了个眼色，一个往左，一个往右，继续追寻。没有什么比在逃的罪犯更让警察挂心的了，更何况这个石磊让他们的自尊心受辱。

这件事之后，李宁的确受到了局领导的严厉批评和处分。不过，谁都没有料到，他冲动之下开的这一枪，竟成为破案的关键。

谁说只有警察犯错？诡计多端的石磊在匆忙之下，也犯了个不得了的错误，这个错误还可能直接危及他生命。现在他彻底失去逃出A市的机会，同时还给自己惹上了除警察外的敌人。

在混乱下卸去外套逃跑，这的确很聪明，不会被人当靶子打，但他忘了自己的胳膊上有枪伤，而外套上相应位置留有他本人的鲜血，这些血样最终被检验科的人进行数据采集并录入系统。

大数据下，有些被费尽心机掩盖的真相被意外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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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局重案三组的孟克强拿着一份检验报告，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从检验科走出，又去找局领导汇报了下工作，就开车到了片区派出所找冯锐。

这两人算有些交情，孟克强坐在他身侧，大咧咧地自己给自己泡了杯浓浓的观音茶。

“老冯啊，石磊的案子是你负责的吧？”

“一开始是我，后来转给了我徒弟。”冯锐的烟灰缸都已经扎满了烟头，可他又撕开了新的一包烟，给了老孟一根，自己也抽起来：“结果没想到闹出那么大的事，早知还是我亲自来查比较好，那个石磊……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怎么，你这只鬣狗也对石磊案感兴趣？”

孟克强没有理会冯锐的揶揄，转而正色道：“老冯，上面已经决定，这案子交到我们重案组了，有我负责查办。”

重案组？石磊只是个抢劫犯，虽说凶暴了点，也不至于出动刑警来抓吧。冯锐急急吐了个大烟圈，狐疑地窥探他的神色，感觉有点不妙：

“我徒弟已经接受处分了，不会再拿他开刀吧？”

孟克强摇头：“李宁没事了，枪找回来了就行。事实上，我们重案组介入此案，还真多亏了他那一枪。”

他抿了两口茶，被滚烫的开水烫到了嘴唇，咋了下嘴，才低头小声道：“这事儿你可别说出去啊。石磊的血样经过对比，跟三年前西区别墅那场失火伤亡案里遗留的不明血迹吻合。”

“什么？！”一贯冷静沉稳的冯锐惊得差点咬不住烟嘴，“怎么可能？？你确定没搞错？？”

如果仅仅是“失火伤亡案”，他还不会那么快反应过来，但加上“西区别墅”和“不明血迹”这两个定语之后，他这个老警察立马就知道孟克强所指的是什么了。

那个案子曾经是一场噩梦。当时他还在西区的派出所，烟瘾没现在那么大，身子骨也好很多。接到民众报案，他先是保护现场，组织周围群众有序撤离，协调消防灭火，没多久局里就派了重案组的人来查案，因为不光是失火造成财产损失，还两死一伤。死者是A市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乐善好施经常捐资助学，当时的媒体闻风争相报道，企图把罪案往谋财害命的路子上引，可最后警方却还是没找到有力的他杀证据，以意外事故作为结论提交了报告。

表面上，这起案件是因别墅内的取暖炭火炉使用不当，引燃絮类可燃物而触发的火灾。当时是深夜，所以死者夫妇处于熟睡状态，并不知晓那炭火未能被熄灭。当火势蔓延到三楼的时候，已经非常严重，所以他们就这么丧生火海，尸体被烧得黑糊。所幸他们的女儿在消防官兵赶到的时候还剩下一口气，最后经抢救活了过来，但仅仅是捡回一条命而已，记忆和身体都被火灾侵蚀。

本来一切的调查结果都指向了“意外”二字，唯有一件事让调查案件的警察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在那栋别墅内，还提取到了第四人的血迹？而且居然在三楼的天花板上！

究竟是前两天维修灯管的工人沾上去的，还是案发当日第四人的血液？如果是后者，他为什么会流血，血又为什么洒得那么高，他究竟是凶手还是未曾发现的第四位受害者？这些都无从了解，每每到最后关头路径就被卡死了，调查陷入僵局。

然而媒体和舆论却催得紧，民众的八卦热情持续高涨。警方不得不草草宣布结论。但，这并不意味着警察就忘了“第四人之血”，至少冯锐和孟克强都没忘，当年他们还曾私下议论过，上头这么急着要结案是不是受到了其他势力的影响，毕竟放着疑点不查明总有些说不过去。

没想到，三年后，这“一血”重新献世，而且一出现就伴随抢劫案和菜市手枪追夺的惊悚戏码。

这就是重案组如此积极接盘王大毛被劫案的真正原因，毕竟石磊这家伙……恐怕还跟失火伤亡案有关，抓到他或许就能得知那个恐怖夜晚的真相。

石磊，石磊！他果然不是普通的抢劫犯。这再次印证了老冯的推理。

“这件事我已经跟领导商量过了。”孟克强看着冯锐，认真地说：“你跟李宁也加入到调查行动中来吧，请全力配合我们，争取早日将他捉拿归案。”

冯锐手指夹着烟嘴，深深吸了口气：“好，我们一定配合。”

*

月黑风高，云稠星稀。

黑水河已经彻底成了一条臭水沟，由于超标污染排放导致水质很差，附近楼房不多，行人经过其上的小桥时，基本掩鼻快步而走，仿若再多待几秒钟身上就要沾上那气味似的。

所以无人注意到，这桥底下，恶气熏天蒿草密布的河滩边，有个黑影在动。

附近脏兮兮吃腐食的流浪狗儿很多，所以蒿草被踩出窸窣声也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这群狗儿一致盯着前方呲牙咧嘴，锋利的爪子不停刨起地上的松土，狗尾巴高高立起，一双双眸子在黑暗的桥下闪烁出青黄色的光，非常瘆人。

让这些动不动就互相撕咬对方脖子的狗儿“团结起来一致对外”的理由只有一个——

地盘被人占了，它们晚上不想栖息在别的地儿。

真的是被“人”给占了，那个人就是今日侥幸逃脱警方追捕的石磊。

此刻他缓慢蹲下身子，悄悄从裤腿上绑的刀套内抽出匕首。（未完待续）